免费阅读-四喜秋秋(4)
老夫行医多年,未曾见过这等怪病。林大夫想了想,许是骨痹之症?只是那是年纪大了、长期劳作之人方会得的,娘子且宽心。
不是,是针扎进肉里的痛,不仅扎入肉里,还扎入五脏六腑,呕血不止沈月溪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梁府的那五年,身子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她着实不愿意再去尝那样的滋味了!
林大夫不甚在意道:哪有这样的病,娘子又是从哪个说书人那听到的?那些都是编的,不可信。
沈月溪见林大夫一脸的随意,抿了抿嘴,许是自己那病真的太怪,当初梁府也请过京都名医,也未见半点起效。
可是,她好不容易回到康健的时候,总是应该做些什么,又一脸认真地问道:那我平日里该如何养生,才能长命百岁?
林大夫正欲起身离去,却见小娘子板着一张脸满是严肃,他满脸狐疑,眼前这位沈娘子前两日还因着嫌冬衣臃肿硬穿着秋裳而冻出了大病,这会儿倒要养生了?
养生之道,无非是养心调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修身养性,清淡为食,强体除疾,你前阵子嫌丑的那套五禽戏便是极好的强体之法
既如此,还请林大夫每日辰时来教我。沈月溪点点头,未见半点嫌弃。
见旁边的喜枝欲言又止,又道:喜枝也跟着我一起练。
林大夫本以为沈月溪是在说笑,却没有想到沈月溪当真领着喜枝来练五禽戏,只是沈月溪自小娇生惯养、四体不勤,打得那五禽戏真的略丑
丑得喜枝不忍直视,便是看自家女儿千般好的沈南冲也没法昧着良心夸赞沈月溪。
阿月呀,你若是在家实在闲得慌,明日初一,不如去兴国寺烧香祈福,顺便出去走走?沈南冲委婉地建议道。
沈月溪点了点头,自己能重生回来,自是得上苍眷顾,感谢神佛自是应当,还要为沈南冲祈福。
咳你那五禽戏就别练了。沈南冲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阿耶是觉得五禽戏不好?沈月溪疑惑地问道,女儿是为了强身健体,若是五禽戏不好不若我跟着阿耶习武?
沈南冲当即说道:阿耶觉得五禽戏便挺适合你的。
第五章
北风卷起漫天雪,依稀可辨犹如恶鬼的男子冷冷地盯着她,手中满是鲜血的长刀劈开了风雪。
有什么东西朝着她滚过来
她明明不愿去看,脖子却像是傀儡一般一顿一顿地低下去,便见到冷冰狰狞的人头缓缓滚到她的脚边,拖曳出长长的血迹,男子披着冷冽的寒雪,踏着那一地的血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她四肢僵硬而无法躲避,喉咙又像被堵塞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那男子将长刀抵在她的手臂上,在她的耳边轻语:沈月溪,我砍下你的双手双腿,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不要沈月溪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之色自眼中溢出,便见到了喜枝那张圆润可爱的脸庞。
娘子,你又魇着了?喜枝说道,你最近总是被魇着,今日去兴国寺定要好好拜拜,去去晦气。
沈月溪撑起自己的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无力而发僵,害怕地喊道:喜、喜枝,我的手废了
喜枝一转头,便见到容貌出众的小娘子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好不可怜。
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娘子你平日里动得少,昨日练了五禽戏累着了便会如此。
是吗?沈月溪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梦中被那男子砍去了四肢的关系。
到了这会儿,梦中男子给予她的心悸才慢慢定下来,沈月溪着实不愿意再去想梦中那个凶残的男子,忙起身洗漱
喜枝说的对,且去兴国寺拜拜,如今她重回汾东沈家,与裴衍洲再无瓜葛了,只愿再不必梦到他。
用过早膳,沈月溪便带着喜枝与孙嬷嬷一道出门。
周伯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候着。
沈月溪见到周伯时,忍不住眼角湿润。
周伯是沈家的大管家,他年岁比沈南冲还要大上许多,是看着沈月溪长大的,这样一位老人最后却是被梁伯彦活生生打死
沈月溪一想到前世,眼泪便难以止住。
这是怎么了?周伯见她掉了泪珠子,立刻道,娘子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每月都有初一十五,娘子少去拜一次亦不打紧。
孙嬷嬷瞪了他一眼,这一个两个的尽将小娘子宠得没边,若不是看重沈家在汾东的地位,又加上薪酬颇丰,她都不愿意接这活,所幸沈小娘子虽娇了一些,脾性还是极好的。
周伯我没事,只是昨日没睡好,刚被风一吹才落了泪。沈月溪擦了眼角,对周伯笑道。
那娘子要不要回去再睡
娘子既要拜佛,端的是心诚,哪有再回去之理?孙嬷嬷轻斥了一声,喜枝将帷帽给娘子戴好,娘子请上马车。
沈月溪糯糯应了一声,接过喜枝手中的帷帽,半透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视线,冬风无情偏要扰乱,吹起她的白纱。
年轻的娘子忙伸手去拉那有些许倾斜的帷帽,不经意间便看到远处的墙角边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衣衫褴褛,面容模糊。
见她朝自己看去,少年往墙后一退便不见了。
沈月溪眨了眨眼睛,回首看向周伯。
周伯不甚在意道:是城里的乞儿,如今已是腊月,岁聿云暮,许是来看看有没有舍饭的。
沈家每个月初八皆会在大门前摆摊舍饭,救济穷苦,到了年关前夕,更是会多设几日施舍的摊子这事还是沈月溪一手操办起来的,只是嫁到京都以后,梁家称世道太乱,刁民太多,也不必沈月溪做这些有的没的去挣名声。沈月溪争了几次,她不是挣名声,是真的想要行善,梁伯彦却道:月娘,天下可怜之人从来都有可恨之处,你今日接济他们,日后他们便会像水蛭一般恶狠狠地吸食你,莫要给梁家惹麻烦。
沈月溪恍惚了一下,想起方才少年瘦骨嶙峋的背影,忍不住同情道:既然已是腊月,也不必等到初八了,待明日我便在门口摆摊舍饭,周伯代我同阿耶说一声。
她在喜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路朝兴国寺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在下马车的时候,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依旧远远地躲在角落里,与她目光尚未触及,便像是害了羞一般猛地转头离去。
喜枝,我又看到前面那个乞儿了。沈月溪杏眼迷蒙,略带疑惑地说道。
娘子,您定是看错了,从府宅到兴国寺有十里路呢。喜枝非常肯定地说道。
沈月溪眼眸微垂,她自是知道这些,她们坐马车过来都行了大半个时辰,莫要说走路了,只是那少年她总觉得与先前在沈府门前看到的是同一人
沈月溪轻轻摇了一下头,这些并无紧要,倒是她如今最该想的,是如何护住沈南冲和沈家可惜那时候,她病得头昏脑涨,听到沈南冲死讯时更是昏迷了好几日,全然不知道她阿耶是如何遇害的,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五年后阻止沈南冲去河东。
可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事难料,也不知道她直接说于阿耶听,阿耶信还是不信,可她自十二年后重生而来这样的事若非亲身经历,便是她自己也不会信,何况阿耶这等素来不信鬼神的大丈夫
她心思辗转,想这未雨绸缪的法子想得有些头痛,便也将少年之事抛在了脑后。
她在佛前诚恳拜谢,又虔诚地为沈南冲祈福
既得神佛恩赐,再来一世,她愿这一世阿耶平安到老,愿这一世无病无灾,愿这一世天下太平
想到天下,她又想起了那一身戎装、腰挂双刀的冷厉男子,那双犹如琉璃的眼眸在眼前一闪而过,惊得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再定睛,她依旧跪在兴国寺的大雄宝殿里,面容祥和的金佛不悲不喜地垂眸凝视着她。
沈月溪轻呼了一口气,再重重地磕了个头,只愿此生在阿耶身边安稳度日,不远嫁京都更无裴衍洲!
从兴国寺中出来,喜枝悄悄地拉了拉沈月溪的衣角,见沈月溪和孙嬷嬷都齐齐看向自己,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听闻前面的庙会上有一算命先生,人称王半仙,算命极准,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沈月溪愣了愣,想起前世这一日自己大病初愈,沈南冲让自己在家再歇息几日,等到了十五才来的兴国寺,那时候喜枝亦曾提起这位王半仙,可惜的是,当初的腊月十五这位王半仙已经不在庙会摆摊了。
她瞧着跃跃欲试的喜枝,心思微动,她心中正乱,倒不妨去听听这算命的有什么说法,转眸看向另一边的孙嬷嬷。
孙嬷嬷想着,若是沈月溪是蛮横无理的大小姐,便是再多银两她亦不做这教养嬷嬷,只是眼前的沈家小娘子,眸光流转,似只娇小的狸奴期盼地瞧着自己,莫说沈家人承受不住,便是她这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也顶不住软了心肠,淡淡说道:小娘子去见识一下也无妨。
沈月溪眉眼一弯,笑得可人,软声道:嬷嬷真好。
腊月初一的庙会已初初有了年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喜枝所说的算命摊前有三四个人排着队,沈月溪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
那王半仙只看了一眼沈月溪一左一右的孙嬷嬷和喜枝,便知这是个有钱的主,来了劲,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道:还请小娘子摘了帷帽,让老夫看一下你的容貌。
沈月溪缓缓摘下帷帽,露出白纱后那张尚未全然长开却已不俗的容颜,莹白赛雪的肌肤与晶亮如星的眸子看得王半仙晃了一下神。
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叹道:小娘子容貌虽好,前半生享尽天下福,但这后半生
后半生什么?喜枝揪着心问道。
红颜薄命,客死他乡。王半仙说道。
呸你这是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喜枝当场便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沈月溪愣住,反倒拉住还欲再骂的喜枝,轻声问道:那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也不是不能破解,只是天机不可道破王半仙又道,罢了,你我还算有缘,我便为你破一次例,这里有一护身符,老夫只卖你十两银子,若是遇到大难时,你便打开它。
你这江湖骗子,还想骗钱
喜枝,沈月溪叫住了喜枝,盯着他手中的护身符看了一眼,给他十两银子。
娘子,他那一个粗布封的囊袋,哪里值十两银子喜枝嘟囔着,还是为沈月溪付了钱。
王半仙面上一喜,拿到银锭子咬了一口,笑道:小娘子爽快,我再送你一本我道家独本心法《九九养息大法》,只要你按此法生养作息,二十岁前不离汾东半步,可保长命。
沈月溪感激地接过来,是真信了这王半仙的话,还询问道:还想为家父问一声
王半仙道:小娘子平安无事,令尊亦会逢凶化吉。
得此判词,沈月溪喜上眉梢,又给王半仙加了十两银子。
喜枝欲言又止,反倒是孙嬷嬷淡然言道:江湖术士的话信他一次倒也无妨,娘子也是花钱买个心安。
三人走后,王半仙便喜滋滋地开始收摊,他离开汾东的盘缠已经赚足,不必再日日在此处风吹日晒了。
他还未全然收起自己的幡旗,只听得啪的一声,自己的算命摊便一下子断成了两截,他忙一转头,便对上一双犹如山中狼的浅褐之眼。
王半仙被这双眼眸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不过是庙会前的小乞儿罢了,只是一个乞儿身上怎么会有龙气?
有龙气又如何,天下将乱,有龙气的人多了去了。
王半仙不耐地说道:老夫没钱,寻别人讨要去。
却听得那少年冷冰冰地说道:你不该骗她钱,更不该咒她薄命。
只哐得一拳砸了下来,看似瘦弱的少年却是力大无穷,只一拳便将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王半仙砸了个四脚朝天!
第六章
许是在佛前求得了安心,又得王半仙指点,沈月溪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瞧着铜镜里由着喜枝打扮的娇嫩小娘子,她终于有了踏实感,只比以往更仔细了些,内里穿了圆领袄子,又在外加了狐裘大衣与罩衣。
娘子,你是不是穿得多了点喜枝看着硬生生将自己裹成球的沈月溪,到底忍不住开了口。
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正是最爱俏的时候,冬衣臃肿又行动不便,往日里沈月溪是最不爱穿的,若是遇上城中贵女聚会,沈月溪更是只穿短襦长裙,披着如星落月空的帔帛,飘逸如仙。
这样刚刚好,喜枝你也多穿些,你不知道秋日还需披狐裘的苦。沈月溪想起前世自己一双手即便在夏日里亦凉得犹如一个死人,再感受如今手心的温暖,便忍不住眼弯如勾月。
喜枝想着,娘子应当是病怕了,前两日沈月溪之所以高烧了两日便是因着在寒冬里穿夏日纱裙给冻出来的。
她小心扶着穿得严严实实的沈月溪,前去与沈南冲一道用早膳。
沈南冲长相儒雅,却是个武将,加之发妻早亡,并不懂得女儿家的衣着打扮,于他眼中自家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早候在那里的孙嬷嬷却是被她的装扮给愣住,道:娘子不必因噎废食,衣着打扮合时宜亦是一个贵女的修养。
沈月溪矜持地笑了一下,却依旧只肯在屋内脱去罩衣与狐裘大衣。
她先对沈南冲行了极为规矩的晚辈礼,方坐下用餐,箸勺分明,芳兰竟体。
孙嬷嬷又是一愣,病愈后的沈月溪与以前的沈月溪简直判若两人,在礼仪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对沈南冲感叹道:娘子的礼仪极好,老身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
我家阿月自是极好,沈南冲顺着孙嬷嬷的话便夸了下去,又轻咳了一声,收敛地道,孙嬷嬷是宫中老人,阿月要跟着您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孙嬷嬷多少有些明白沈南冲的意思,笑道:阿郎客气了。
若真是十三岁的小娘子,沈月溪自然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可如今的沈月溪却是懂的,沈南冲从一早便准备将她嫁到京都,他将孙嬷嬷寻来教礼仪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孙嬷嬷让她在京都的世家里有些名声。
她怔怔地盯着正值壮年的阿耶,沈南冲是汾东太守又兼着都尉,整个汾东皆在他的手上,然而自阿娘去世以后,沈南冲未曾另娶,更无其他子嗣,故而等到她远嫁京都,沈南冲战死,偌大的沈家便后继无人了。
曾经她只觉得理所当然,然而她在梁家十年,受了梁家的耳濡目染,首先想到的便是梁伯彦一直挂在嘴上的那一句家族传承,子嗣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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