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阅读-四喜秋秋(3)
娘子才说的是傻话,喜枝拉下她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温热她的手,朝她笑道,在喜枝眼中,娘子永远是最美的。
沈月溪亦有了笑容:没大没小喜枝,你可有想过要嫁人?
喜枝不嫁人,就想这样陪着娘子喜枝紧紧握住她的手,止住沈月溪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娘子也累了,好生休息,莫要多想,费神。
沈月溪确实倦了,缓缓闭上了眼。
她这一睡,再醒来时竟还是黑夜。
喜枝与安兰皆不在,唯有不远处摆着一张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床榻,床榻上摆着案几,消瘦冷峻的男子在摇曳的烛火下奋笔疾书。
明明只是坐在那里,男子身上的萧杀之气未有半丝的削弱,沈月溪看得心里发憷,着实不明白这等可怕的男子为何就看中了自己
裴衍洲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朝她这边看过来,见她醒了,放下毛笔,便走过来。
陛下沈月溪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嘴中干涩,张口都有些困难。
裴衍洲似乎并不奇怪,拿起一旁的水碗,强行扶她起来喝了一口水,一颗药丸顺着男子修长的手指便滚入她的口中。
如同黄连的苦味与嘴中的干涩混合,沈月溪难受地呛了一口,只是目及裴衍洲那张过分峻厉的脸庞,她瑟缩了一下,乖巧地咽下药丸。
等缓过了劲,她才再次开口:陛下,夜色已深,你我孤男寡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近看时,裴衍洲似乎更瘦了一些。
裴衍洲不轻不重地将碗放下,眸色深沉地盯着她,逼得她头皮发麻不敢说余下的话,才慢慢将目光移开,低哑着声音道:听闻你想向梁家要回你的嫁妆?
是
这是皇后私库的钥匙,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裴衍洲将一把金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
沈月溪面上终于有了喜色,又思索了一下,方道:妾想向陛下求个恩典,放妾的婢女喜枝出宫。
裴衍洲沉沉地看向努力露出讨好之色的女子,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安排后事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在面上,只一眼便被人看穿。
他想要伸手摩挲刀柄,才发现这个时辰自己已将双刀卸下,只能双手负背,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幽暗看了许久,看得沈月溪胆战心惊,眼中又有了惧色。
她怕他迁怒喜枝,忙开口道:妾没旁的
好。他应了她。
等到天亮,喜枝便红着眼睛被安兰带到了沈月溪的面前,她一把跪下,哭道:娘子,我不走!明明三日前就说好了,让我一直待在您身边的!
原来,我这次昏迷了三日呀沈月溪喃喃自语道,她便说她怎么一觉醒来尚是黑夜她怕是连这个年头都走不到底了。
她微红着眼睛,拉着喜枝的手,近似呢喃地轻言道:喜枝,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姊妹。我此生怕是再难回汾东了,你帮我回汾东看看可好?看看当初阿耶种下的那棵桃树可曾又结了果子,看看西市的蜜饯铺子可还是当初的味道,再替我为周伯上柱香这些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喜枝泣不成声,哽咽着一一应下。
喜枝临走的那一日,沈月溪的精神格外好,竟能自个下床走路。裴衍洲倒并不将她拘于屋内,她想要为喜枝饯行,他便命人备了步辇。
沈月溪一直将喜枝送到了宫门口,将早已备好的盒子递给喜枝,轻声说道:这些钱财你拿着,替我将沈家老宅赎回来,你若是有遇到良人便嫁了
喜枝又模糊了双眼,跪在地上郑重地朝沈月溪三叩首,走时不敢再回头,她怕自己回头看一眼,便会舍不得离去,她与她家娘子自记事以来便不曾离开,今日一别便是永别了。
沈月溪送走了喜枝,便觉得一身轻松,了无牵挂。
她半倚着步辇,感受到风越来越烈,天色阴沉,没一会儿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
竟然已经入冬了吗?沈月溪忍不住问道。
今日立冬,倒未曾想京都这么早便下雪了。立在她身边的安兰答道,见沈月溪往回走又问道,沈娘子,圣人这个时候应当还在紫宸殿,您要不要过去与他一道用膳?
沈月溪并不是那么想对上裴衍洲,可是到底靠着他拿回了沈家的家产,这会儿他还派人护送喜枝回汾东。
她犹豫了一下,便跟着安兰往紫宸殿去。
却不想,她方从步辇上下来,在安兰的搀扶下准备走上台阶时,便见到血淋淋的人头自台阶上滚下来,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
沈月溪知道自己该挪开眼睛的,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不去看那张滚到自己脚边的脸,那个人头是与她相处了十年的梁伯彦!
猛然被吓到的心悸在瞬间撕裂了她回光返照的身子,她摇摇欲坠地连连后退,一口血自喉间涌了上来,喷在了地上。
从台阶上传来哒哒的索命声,她惊地抬头,一身玄衣的男子满面肃杀自高处走下来,手中长刀结着血冰,风雪扬在他的身上,宛若自深渊中行来的罗刹!
裴衍洲看到沈月溪亦是一愣,眉头紧皱道:你怎么来了?
看到傻愣愣的她与狰狞的人头,他难得心慌了一瞬,连忙解释道:他行刺我在先,我才杀了他。
梁伯彦突然叫人传话,说自己知晓沈月溪中了什么毒,但是必须当面告诉裴衍洲。裴衍洲便命人将他带过来,却没有想到这人不知从何得来的匕首,藏于袖间,为的便是暗杀裴衍洲。
然而,裴衍洲哪里是梁伯彦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可以对付的?
他只一个转身抽刀,便一刀砍下了梁伯彦的脑袋。
你、你别过来沈月溪只觉得脑子在嗡嗡作响,强撑的身子再难支撑地朝地上软去
沈娘子!沈娘子!安兰惊地拉住她,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她的身子下坠。
裴衍洲慌得将长刀一扔,上前一把抱住她,却见她那双曾经淬着星河的眼无神地望着漫天的渺茫,渐渐涣散开来,沈月溪
沈月溪听不见裴衍洲在说些什么,只是见他那双异色的眼眸竟转成了墨色,愈发吓人,然而她的身子越来越冷,眼睛亦越来越模糊,在那刹那,她竟苦衷作乐地想到,终不用再对上这个可怖的男子了
初冬的雪越下越大,染白了离人头,沈月溪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悲凉的风雪声与男子压抑的低吟终归于寂静
第四章
周遭幽寒,河中水静止不动恰如死水,唯有彼岸艳红张扬,是盛开的曼殊沙华。
无声的渡船悠悠而至,站在河边的素衣女子浑浑噩噩地便要上船。
阿月
是谁在唤她?
那声音低沉如梵钟,很是好听,有些耳熟,却又带着几分生素衣女子无神的眼中多出了一丝迷茫。
那声音连叫了三声阿月,女子没能忍住回过头去,霎时幽寒破碎,彼岸花散,无边的黑暗最终吞噬了一切。
沈月溪只觉得身子冷一阵热一阵,似是要归魂又似要离魂,反复沉浮之后,猛然感受到一块巨石压下,将她的身子沉沉压了下去,不得动弹。
娘子娘子
娘子定是高烧不退,魇着了
身边变得嘈杂起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不断地扰着她的耳根。
有人用湿巾帕贴着她的额头,沈月溪被凉得一阵哆嗦,反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四肢有了知觉,又有人喂她喝下苦药,她险些拒绝却猛地想起那个骇人的男子,立刻将药咽了下去。
又有人说道:娘子这会儿倒是乖觉了许多,知道这是救命的药,肯喝下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皮终于能被撑开,乍现的阳光刺得她眼中起了薄雾,她不禁慢慢抬起身,半遮住晃眼的光。
娘子醒了!一个小娘子开心地叫嚷着。
便瞧见到她的床前站着一个圆脸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浅黄色的齐胸襦裙,扎着垂挂髻,瞧着十分讨喜。
你是何人
娘子,你病糊涂了?我是喜枝呀。喜枝满脸错愕,胆战心惊地拿手探了探沈月溪的额头,也不烧了呀。
沈月溪茫然地瞪着这张稚嫩的脸庞,二十六岁的喜枝是张标准的瓜子脸,与眼前的圆脸小娘子截然相反,只是清秀的五官依稀有了往后的模样
这是十四、五岁的喜枝?!
阿月身子可有好些?
沈月溪本想开口提问,可当她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又愣住了,心跳猛然快了起来。
她顾不得自己衣冠不整,一下子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光着脚丫便奔了出来,果然在外间见到了一个男子。
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风流入画,自成风骨,明明武将出身,偏生着儒生的文雅。
见到沈月溪穿着单衣光着脚便跑出来,沈南冲愣了愣,连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并不严厉地批道:出了年都要十四的人,怎还这般冒冒失失?若是再烧起来了可怎么办?
身上的大氅温柔,恰如她的阿耶,沈月溪怔怔地盯着沈南冲看了许久,却不敢出声,怕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沈南冲见她眼中有犹豫与胆怯,皱了下眉头,只道:喜枝,快些给你家娘子拿鞋子来。
他又伸手探了探沈月溪的额头,见没了热度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沈月溪却倏地落下了眼泪,猛地扑到沈南冲的怀里大哭起来,阿耶真的是你吗?阿耶
沈南冲不由愣住,原本温和的脸一下子板了下来,沉声问道:可是谁欺负阿月了?阿耶为你做主!
沈月溪只哭着摇摇头,过了许久才嗡着声音道:是我太久未曾见阿耶了,想念阿耶了。
真是烧糊涂了,沈南冲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在床榻上病了两日,阿耶日日来看你,怎就变成太久未见了呢?你这丫头,越长大越会撒娇了。
咳
一声咳嗽打断了父女二人,沈月溪惊地转过头去看,才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站在沈南冲身后。
妇人一丝不苟地梳着发髻,步摇未有一点晃动,板着一张脸,不敢苟同地说道:娘子怎可衣冠不整便跑到外间来?还有阿郎,娘子已经是大姑娘,您不可以再摸她的头。
那是沈南冲在沈月溪十三岁时为她请的教养嬷嬷孙嬷嬷,昔日沈月溪最是憷这位孙嬷嬷,如今倒是看着她亦十分亲切。
上前泪眼汪汪地叫道:孙嬷嬷
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生得如新葱一般娇嫩,一双眼睛含着泪似雨后新荷,严厉如孙嬷嬷也没能忍住软了心,脸上有些许松动道:娘子大病未愈,小心身子,即便屋内烧着地炉,这冬日的地气寒,若是落下病根可不得了。喜枝,还不扶娘子回屋休息?
沈月溪分外不舍地看向沈南冲。
沈南冲瞄了孙嬷嬷一眼,便听到孙嬷嬷说道:阿郎莫要过于宠溺娘子,娘子明年可就要议亲了。
沈南冲本想说他的女儿何愁嫁不出去,只是孙嬷嬷已经是第五个教养嬷嬷了,再撂摊子走人,他怕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
只得回头对沈月溪道:你回去休息,晚些阿耶再来看你。
沈月溪被扶回床上,一双眼珠子始终像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不住地瞧着四周,直到夜深,喜枝要灭灯歇息,她却叫住:喜枝,别把灯灭了。
她怕灯一灭,眼一闭,就什么都没了。
娘子,你若是怕的话,我便在你身边打个地铺。喜枝安慰道。
天寒地冻,即便屋内有地炉,打地铺终究是冷的,沈月溪到底不舍喜枝受累,只摇了摇头。
那我便睡在外间的小床,娘子想要什么叫我便是。喜枝多点了几盏灯,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这才出去。
只是第二日清晨,她进来的时候却见她家娘子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坐在铜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这模样怕不是坐了一宿?
娘子?你不会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喜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往日里她便爱听书,总听说镜妖特别爱将美貌女子的魂魄锁在镜中然后取而代之,她家娘子从醒来之后便怪怪的。
她还听说妖怪做法,人便会大病一场
完了!她越看越有事,她家娘子的魂魄还在吗?她是不是应该去告诉阿郎赶紧请个茅山道士回来?!
你这胡说什么呢?我已经无事了。沈月溪再见喜枝这张稚嫩的脸,略显苍白的小脸满是喜悦,弯眉笑得灿烂。
她对着镜中这张初初长开的脸沉思了一夜
她是真的回到了她十三岁这一年冬!
这个时候,她依旧是汾东沈家烂漫的小娘子,沈家与沈南冲都好好的,没有薄情寡义的梁伯彦亦没有会砍人脑袋的裴衍洲!
她笑着笑着,不自觉便又落了泪。
娘、娘子,你真的无事了吗?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实在不行,咱叫道士也成!喜枝盯着又哭又笑的沈月溪,心中瘆得慌。
沈月溪起身,却见喜枝一脸惧意地连连后退,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放下一夜的沉思,难得一身轻松地说道:喜枝你再乱说话,我便告诉孙嬷嬷,你带我去如宴楼听书的事,好叫她罚你。
好娘子!您可千万别告诉孙嬷嬷!喜枝忙上前讨饶,沈家待下人宽厚,喜枝又自小与沈月溪长大,说话少用敬语就这事,不知被孙嬷嬷罚了多少遍,罚得喜枝听到孙嬷嬷三个字都要打哆嗦。
这会儿知道怕了?让你胡乱说话。沈月溪笑着便去挠喜枝的痒痒。
喜枝最是怕痒,被沈月溪挠得咯咯咯直笑,两个小娘子嬉笑成了一团。
沈月溪又突然顿住,从前只觉寻常的事,如今看来,这般任意的笑、自由的动当真是得之不易。
她正色道:将林大夫叫过来给我仔细瞧瞧也好。
即得时光回转,这一次,她一定能完成阿耶的嘱咐,康健平安活到白首,亦要用康健的身子护住沈南冲与沈家!
林大夫是沈家养在府上的大夫,他来时,沈月溪有些倦意,精神却好得很,不过沈南冲只这一个小娘子,他不敢怠慢,细致诊过脉以后,笑道:娘子年轻底子好,如今已无大碍。
林大夫,您再为我仔细看看,是否有什么隐疾?沈月溪问道,要不然怎么会双十年华便发病?
林大夫茫然之后,又给她重新诊了一次脉,娘子并无隐疾。
哦那我,沈月溪顿了一下,那林大夫可曾见过浑身犹如针扎般疼着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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