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免费阅读-四喜秋秋(2)

    说到这些,沈月溪哭得愈发伤心,沈南冲就她一个独女,她却在沈南冲死后什么都没护住,直到五年后才知道沈家早已没了!
    沈南冲长长叹了一口气,朝她招了招手,道:莫哭了,到阿耶这里来,我和你阿娘都在等着你。
    沈月溪眉眼一弯,只觉得始终寻不到根的心仿佛一下子便有了着落,提着裙子便朝着沈南冲奔过去。
    眼见着她便要拉住阿耶的手,一双大手却猛地握住她的手,由手心传来的炙热灼烧着她浑身的冰凉,眼前大雾忽起,遮掩住了她阿耶的容颜,她挣扎着想要留住她的阿耶,便听到一个陌生男子又沉又哑的叫声:阿月
    沈月溪微微一愣,紧接着一口苦到反胃的药喂进了她的嘴里,她本能地吐了出来。
    苦药锲而不舍一口接一口地送入她口中,她抗拒地不愿意咽下去,直到一个如火的胸膛压到她身上,有人以口硬是将药渡到她的口中。沈月溪再次想要抗拒地吐出来,却被那人的嘴给堵了回来,不得不将苦药喝下口去。
    就这样半吐半咽的,沈月溪终于喝下了半碗药,她看到她的阿耶彻底消失在了那片白雾之中,好不容易寻到根的心又空荡荡了下来,这十年她远嫁京都,梁伯彦面上对她不算差,可她总是寻不到归属,似空中飘零的秋叶不知该去往何方
    陛下沈家娘子中毒已深,怕是
    没有怕是!必须治好她!
    两个男子的对话陆陆续续地传到沈月溪的耳朵了,她费力挣扎,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帘帐薄纱隔开了她与外世,竟有些分不清是在人世,亦或是黄泉路上
    沈月溪恍惚地眨着眼睛,虚晃的光影在她眼前闪烁,周遭不真切而陌生的华美摆设跟着摇晃,这里既不是汾东沈家亦不是京都梁府,她究竟是身在何处
    咳喜枝喜枝她近乎呢喃地唤着亲近之人的姓名。
    帘帐唰的一下被掀起,却是裴衍洲高大的身子,初见时气势压人到难以亲近的男子此时赤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十分可怖,他猛地坐到她的床榻之上,紧紧地握住她冰凉得不像活人的手。
    阿月醒过来男子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她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终是无力,由着并不熟悉的男子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再将她的手贴到了他的唇上她与梁伯彦便是新婚燕尔之时,也少有如此亲昵的动作。
    沈月溪看不清周边,只觉得自己被人轻薄了,心中发急,挣扎着抬动手指,她软绵无力的手彻底被包裹在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大手里,还听到男子说道:当初便不该让你嫁到梁家!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的
    让她嫁到梁家的是阿耶,与他何干?不要脸之人,占尽她的便宜!
    卧在病榻上的女子难以挣脱,急得眼泪自眼角边顺流而下,一直握着她的手的男子伸出另一只手,像是不敢碰坏她一般地轻轻擦拭着她的泪珠,模糊中似乎又说了几句,只是她并未听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月溪终于睁开了眼睛,透过薄纱的光刺花了她的眼,辨不明今夕是何夕,是生亦或是死
    沈娘子,您终于醒了安兰见床上的美人终于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却又微微愣住。
    那双初初睁开的眼眸极美,氤氲如雾,如泣如诉,眼中无焦却也楚楚动了人心。
    莫说男子,便是像自己这般的女子见了,也忍不住起了怜爱之心,难怪新帝气势汹汹地逼着梁家和离,还要娶她为后,安兰暗想着。
    这里是哪里?沈月溪强撑起身子。
    安兰忙上前扶住她,笑道:回沈娘子,这里是蓬莱殿。
    沈月溪依旧是一脸迷茫,蓬莱殿是历来帝王歇息的那个寝殿吗?
    安兰原是官宦女子,家里遭奸人所害后沦落风尘,得裴衍洲麾下女将崔瑛相救。崔瑛见她机灵,便将她带在身边悉心培养,这会儿裴衍洲缺个能文能武能照顾沈月溪的人,索性将她要了过来。
    她素来玲珑,对上沈月溪的茫然,立刻解释道:那日娘子在梁家晕倒,便被圣人带回宫中静养。娘子已昏迷十日了,圣人一得空便过来陪在娘子身边。
    沈月溪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安兰口中的圣人指的是齐帝亦或是裴衍洲?
    她暗暗地打量向安兰,眼前的女子容貌温和,姿态端庄,看着平易近人,但是行的并非京都之礼,显然并不是齐宫旧人。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沈月溪轻轻柔柔地开了口,她的声音本是清脆的,只是昏迷过久染上些暗哑。
    娘子唤奴安兰便可。安兰一边答着,一边将药端过来,娘子先喝药。
    沈月溪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怔了怔,忽地苍白的面颊泛了些许桃花红,也不知是不是病糊涂了,她的脑中一闪而过男子压着她以嘴渡药的模糊画面。
    她偷偷瞄了安兰一眼,这般羞人之事到底问不出口,只接过药,熟练地一饮而尽。
    待她放下药碗,眼前却多出了一道男子劲瘦的腰身,磊落的白玉腰带扣在玄衣上,勒得男子身板犹如未出鞘的刀,与他腰间挂着的两柄刀浑然一体。
    沈月溪猛地抬头,果然裴衍洲不知何时已经笔直地站立在她的面前,他毫不避嫌地坐到了她的床榻上,将药碗递给安兰,淡淡说了两个字:出去。
    安兰自是顺从地出去了。
    裴衍洲又从怀中掏出一包蜜饯,也不容沈月溪拒绝,拿出一块杏脯便硬塞到她的口中。
    沈月溪不及委屈,便又愣住了,她在闺中的时候最爱吃杏脯,只是京都贵女嗜甜,连带着京都一带所有的蜜饯小食都甜得发腻,吃不出原本的味道,与汾东的味道截然不同。
    嫁入梁家后,她便也渐渐不吃杏脯了。
    口中的杏脯酸中带甜,是她记忆中汾东的味道
    那会儿她与喜枝坐着马车穿过了数十条街,只为吃这一口蜜饯。每次归家时,沈南冲便会唠叨她不带侍卫便出门,而她笑着将杏脯塞入她阿耶的嘴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只觉稀疏平常,到如今物是人非再想起,竟叫人忍不住落了泪。
    一滴眼泪落在裴衍洲的手上,他的动作顿住,生硬地说道:不吃吐了便是,哭什么?
    沈月溪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眼前的男子比初见时要消瘦不少,身上的玄色暗纹提花纱罗圆领袍,更显得他容貌硬刻而疏远,隐隐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不敢多看地低下了头,缓过劲后,才小心翼翼试探道:多谢陛下
    女子的声音里多有不确定,裴衍洲听得出来,他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上摩挲,过了一会儿,才淡然道:一个月后,既是我的登基大典亦是你的封后大典,我要昭告天下你沈月溪是我裴衍洲的妻子。
    裴衍洲说得稀疏平常,却是将沈月溪听得发懵,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子。
    妾感激陛下让梁伯彦与妾和离,只是陛下与妾不过一面之缘
    不止
    沈月溪的话被裴衍洲冷冷打断,她不自在地与他四目对视,气势逼人的男子眼中是不加遮掩的光芒。
    她害怕得往后挪了挪,并不懂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于晦涩与暧昧了,明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想了想,思及裴衍洲自报家门时提及汾东,又细声道:陛下可是见过十年前的沈家女吗?只是妾已为人妇十年,早已不是陛下当初所见天真烂漫的小娘子。陛下是天下之主,自有比妾更鲜活的小娘子
    眉眼冷峻的男子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刀柄上。
    沈月溪咬着唇,她再蠢,亦能看出他眼中的阴云密布。
    你说的没错,我见过十年前的沈家女。裴衍洲竟接下了她的话。
    十年前的沈家女娇俏可爱,面色红润,眸若星辰,远比眼前的沈月溪康健,可他终未能在那时便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浓烈的秋光,锋利的容貌藏于暗影之中,难辨悲喜,我只后悔未在十年前就娶了你,所以现在,我决不会再放你离去。
    男子的声音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敲击在沈月溪的心上,清冷声音之下,那双狼眼却是准备随时将她拆骨入腹。
    咳沈月溪猛地咳嗽了两声,熟悉的血腥味涌上,她附在床边便吐出了一口黑血,红中带黑的血铺溅在地上,如同妖冶不详的彼岸花绽开。
    裴衍洲浅色的眼眸亦跟着她的那口黑血转为墨色,他的手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指腹急急擦拭过女子唇角的血渍,恍若这样,地上的这一摊血渍便与女子无关。
    柔弱无助的女子无力地卧在床沿上,由着男子动作粗鲁,眼中竟是惘然与委屈,忍不住轻声啜泣道:陛下富有天下,何必强娶妾这将死之人?
    沈月溪辨不明裴衍洲的神情,他却是能将她的的危浅、恐慌、无助通通印入眼底。
    男子放在她唇上的手忽地下移,在女子满是惊惧的眼神下,轻轻地为她捻好被子。
    沈月溪一愣,未曾想到眼前的男人也可以如此温柔。
    便听他冷到了极致地说道:沈月溪,往后莫要再让我听到这些扫兴的话了,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裴衍洲的妻子,就是死了也要葬在我的身边。
    第三章
    裴衍洲自蓬莱殿出来的时候,夕阳残血,秋风空荡,万间广厦筑起的巍峨宫殿尽是苍凉。
    霜风寒衣,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似远眺似出神,浅色的眼眸被落日余晖映成血红,高挑消瘦的身形如同立在天地之间的玄铁剑。
    他未开口,候在门口的宫人弯着腰无人敢上前。
    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手扶长刀,不经意地朝安兰这边看过来,便见到刚被带来的喜枝。
    他走到喜枝面前,俯视着这个一直陪伴在沈月溪身边的侍女,开口道:在沈娘子身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记住了?
    喜枝心中怕得浑身打颤,沈月溪所听到的那些关于叛军首领的传闻,可都是从她口中绘声绘色说出去的。
    她自是害怕裴衍洲一个不开心便将她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可她更想回到沈月溪身边。
    忙点头道:奴记住了。
    裴衍洲的手指在刀柄上反复摩挲着,转身朝台阶下走去,只是未等众人直起腰,又唰地转过身来,大跨步地赶到喜枝面前,停顿了一下,克制地吩咐道:哄她开心些。
    喜枝有点懵,只是嘴不自觉地应道:喏。
    裴衍洲不着痕迹地朝屋内看了一眼,这才再次转身离去。
    喜枝等了很久,直到确定他不再回来才直起身来,同安兰一道进了屋。
    沈月溪听到珠帘卷起的声响,犹如惊弓之鸟般地强撑起身子,见是喜枝和安兰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着实不想再对上那个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男子。
    她缓缓躺下去,又惊地坐了起来,喜极而泣道:喜枝!你快些过来给我瞧瞧!
    喜枝急急走上前为沈月溪擦泪,娘子,你身子不好,莫要再哭了。才说完,她自己却是哭上了。
    还是安兰在旁笑道:你这边劝娘子莫哭,怎么自己哭上了?
    见安兰朝自己使眼色,喜枝想起裴衍洲离去时的模样,吓得赶紧一手给自己擦泪,一手给沈月溪擦泪。
    沈月溪被她的手忙脚乱逗乐,展颜一笑,你慌乱个什么?
    梨花带雨的病美人笑开,便是连喜枝这般见惯了沈月溪美貌的人也微微发愣,她的娘子笑开了真好看,可是那眉间化不开的怏怏却也扎到了她的心,叫她酸涩得又想哭泣,她家娘子这般好,为何就是个命薄的?
    安娘子,我与喜枝好几日未见,能否沈月溪犹豫地看向安兰。
    安兰自是懂得言下之意,忙笑道:沈娘子且与喜枝慢慢说体己话,奴便在门口候着。
    屋内只剩主仆二人时,沈月溪又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喜枝,喜枝,这几日他们将你安置在哪里?
    娘子放心,他们待我是好的,只是如今娘子入了宫,我作为您的贴身侍女须得懂这宫中规矩,故而跟着宫中嬷嬷学了几日。喜枝将早已准备好的托辞说出。
    沈月溪身中奇毒,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审查了一番,包括喜枝。
    喜枝被查了好几日,最后还是裴衍洲开了口,说既然查不出什么问题,便放她回沈月溪身边。她来此之前,被一再叮嘱,不许告诉沈娘子中毒之事,以免引起沈娘子的忧思。
    想到沈月溪并非得了怪病,而是中了奇毒,喜枝恨不能立刻找出下毒之人将他千刀万剐!她那么好、那么与世无争的娘子!为什么要害她家娘子?!
    沈月溪除了沈南冲,最信任的便是喜枝,对喜枝的话也不加怀疑,她又问道:梁家如今怎样了?
    喜枝脸色微变,带着三分真的忾愤:娘子问梁家作甚?那梁家大郎真不是东西!当年他在阿郎面前发的是什么毒誓,而今做的是什么事?那外室罢了,不提了!我知道娘子心善,惦念着旧情,只是
    倒也不是惦念旧情,沈月溪轻拍着喜枝的手,反过来安抚她,我只是想拿回我沈家之物,从我的嫁妆到他们将沈家家产变卖的钱财,这一些我都该拿回来
    沈月溪冲着喜枝浅浅一笑,自从梦见沈南冲以后,她努力挣扎于世的那口气便泄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其实,沈南冲已死,沈家已散,她于这世间并无执念,唯一放不下的人是喜枝。
    喜枝跟着她一路从汾东到京城,为了照顾她这个病秧子,二十有六尚未出嫁,她若死了,喜枝又如何是好?
    若可以,她想带着喜枝回汾东,赎回沈家老宅,落叶归根,叫自己生在何处,死后亦归于何处。只可惜沈月溪着实不愿回想,裴衍洲带给自己的压迫之感。
    不过裴衍洲如今为新帝,她想狐假虎威一番,向梁家要回那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将这些金银之物留给喜枝,也叫喜枝一个女子在这世道里能够安身。
    喜枝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日之后,所有的梁家人皆沦为阶下囚,娘子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如今却是在新帝手上。
    她小心翼翼道:娘子是要做皇后的人,那些身外之物不若赠予圣人?
    沈月溪没有想到喜枝会这般说,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别人这么说便也罢了,怎么喜枝你也这么说?
    娘子是不愿意嫁?喜枝自小跟在沈月溪身边,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若是你不想再嫁,那我们
    沈月溪看着真动起了逃跑心思的喜枝,可她终究不再是十年前被沈南冲宠得烂漫无边的小娘子了,连忙捂住喜枝的嘴,颦着眉却也让自己挤出慰藉人的笑容,莫说傻话,只是我久病在床,容颜不在,得圣人眷顾,心有彷徨罢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