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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秾裕(97)

    自沐耘身亡之后,沐茵老是这样心神恍惚地冒出一句令人伤心的话,今日本欲去沐夫人坟前扫墓,顺便向她请罪没有照顾好沐耘之事,也欲带沉迷不振的小妹散散心沐皙闭了闭通红的眼眸,稳住心绪。
    好啦。马上就到沐姨的墓前了,你振作些,别让她在天之灵为我们担心。
    沐茵接过身边随行侍女递来的锦帕,擦了擦泪,叹了口气,伤感跟在沐皙身边。
    这时,一位步伐匆匆的白袍僧者,蒙眼散发,样貌清秀,从一干人身侧,镇定错过。
    上疆对神敬爱,而无感佛者。众人也懒散望了一眼僧人的背影,便收回目光,提着上坟的纸钱,继续上山去了。
    沐茵目光一直紧紧粘在那位僧人身上,不肯脱离,她紧张地抓着沐皙的衣袖,几欲哭腔:堂兄!堂兄!刚刚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好像耘弟啊!
    沐皙双眸一沉,握紧她的双手,狠心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天色不早了,快走吧
    可是
    走吧。
    哎真的,不是嘛
    脚步声越来越远。
    藏在树后的沐耘,放松紧绷的心绪,无力靠在树干上,微微仰头,看不见蓝天白云,只有一片昏暗。
    左眼缓缓溢出一道心酸的泪痕,淌过白皙的脸颊,无声坠落。
    明明至亲就在眼前,但他却不能与之相认,还要让他们饱受丧亲之痛,听见沐茵憔悴的声音,他心疼地一阵惘然。
    那是最疼他,最嘴硬心软的亲姐啊!自己怎么忍心这样欺骗她?
    红尘的劫,就是这样为难吗?尊者让他找寻离情的自由之境,就是要这样折磨亲人的心吗?
    兰山之下,一条蜿蜒的清河,在落日余辉下,无限凄凉。
    沐耘伫立岸边,双目被蒙,却不妨碍他极为专注地凝望这一片夕阳。
    沙沙
    落叶上的脚步声,缓缓临近身侧。
    沐耘不敢转身,心里蓦然一紧。
    小师父是迷路了吗?沐皙温柔的嗓音,如春风轻抚。
    沐耘把持冷静,淡淡摇头,决意不出声。
    沐皙垂了垂眸,更上前一步,急促道:那是在等人吗?
    他摇头。
    小师父为何蒙眼?为何不出声?沐皙追问。
    他沉默。
    良久,沐皙歉意道:抱歉,或许我的问题冒犯了你。
    没有。
    沐耘故意压低声音,企图混淆沐皙的视听。
    但挂念亲人许久的沐皙,依旧听出了熟悉的声线。
    他缓了缓心神,目不转睛盯着沐耘的背影,愈发靠近,轻声试探:那我可以陪你一起,在这岸边,听一会儿夕阳吗?
    沐耘颤了颤手心,微微点头:小僧只是路过,并非此风光之主。沐施主请自便。
    你怎么知道我姓沐?沐皙差点质问出口,内心的猜想已然得到证实,但他不敢轻举妄动,怕再次跌碎这份伤痕累累的亲情。沐耘又要躲着他们。
    两人并肩站立,沉默地凝望满河碎金,心声难言,悄然不觉,身后的花林中,又潜伏了一道小心翼翼的身影,正徘徊树后,满眼深忧。
    沐皙内心反复平衡一番,先一步打破僵持,孤注一掷道:小师父,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嗯。沐耘不忍拂逆亲人,果断答应。
    沐皙掏出衣袖中的一件物什,递到他手心,并不言语,却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那是一道三圆环扣,名玉所铸,手感温凉,意义深重。
    接过手的那一刻,沐耘心头一颤,蓦然想起儿时,这道首尾相连的三圆环扣的由来:
    你们三个长大以后,无论去了哪里,都要像这三个玉环一样,紧紧相扣,永不分离,这样阿娘才会放心啊
    一个扣环只有一根手指般的直径大小,每个环扣上分别精刻了沐皙,沐耘,沐茵三人的名字,是沐夫人特意在他十岁生辰时,送给三人的。意在让他们和和睦睦,团结友爱,感情如环扣一样亲密不可分。
    你,你可以帮我把这道玉环丢到河中吗?沐皙低声恳求,痛定思痛之后,决定舍弃。
    沐耘身形一顿,唇齿轻颤一瞬,差点脱口拒绝。
    这这玉环对施主应该,应该有不俗的意义,我无法替你做这件事
    沐皙苦笑:是啊,这玉环对我的意义非常重要。甚至在我一度心灰意冷的时候,给了我最强大的精神支撑但是现在,那个人不在了,所谓的支撑也没有了,都靠不住了,我又何必留着这个令人伤心的物什?
    沐耘悲伤地抿了抿唇,忍着酸涩的眼泪,镇定道:那请施主自己决定此物的去留吧。
    我,我下不了手。想请你帮我扔沐皙逼迫道。
    沐耘内心排斥更甚,无力握着玉环,垂眸不语。
    怎么?出家人也说话不算话吗?你刚刚还答应了我的。
    沐皙句句紧逼,又好似在紧紧抓着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不肯撒手。
    几多无奈挣扎,沐耘忽然高高举起那道玉环,准备掷向水面。
    那一刻,沐皙的心,绝望落空,失神望着他的举止。
    忽而,那人一侧身,又将玉环重重塞回他的手中,身形微颤,垂首无力道:我不能扔它!
    话落,沐耘迅速转身,决绝离去。这时,一双大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嗓音沙哑,深情笃定地呼唤。
    小耘!
    啊
    沐耘心头一道棒喝,内心更加煎熬,自他冠礼之后,沐皙便鲜少再唤过他儿时乳名,只道表字是兄弟间的尊敬,但那就是一阵生分!
    如今,他不仅认出了自己,还企图用这种令人眷恋的回忆来挽留他。沐耘哽咽一声,不敢回头。
    沐皙已然泪落,当他无声承认,心愧疚又难受:小耘!为兄找你找得好苦啊
    找?
    沐耘忽然猜到了些什么。
    其实沐皙从未相信他死了,一直都在找他!那座墓碑,不过是他用来安慰扶风亲眷,落定大局,统整一盘散沙仙门势力的借口,更是他为了帮沐耘划清与陆家姻亲关系的方法,如果沐耘生死不明,那整个上疆都会一直徘徊在无端的恐慌当中,沐皙需要这样的尘埃落定,来稳住人心,替他扛起一切权利,再替沐耘解决这一切烂摊子。
    沐耘不知,当他碑成墓定的那一天,沐皙又去崖底寻了多少遍他的生死,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沐皙曾暗访过长汀林家的弟子,询问他们有没有得到祁余行灵占术法的人,能够卜出沐耘的下落,能试的方法,他都试遍了。
    如今好不容易相遇,他又怎么甘心放沐耘一人流落在外?
    堂兄对不起!
    一扬衣袂,沐耘再也无法克制不舍,赎罪般下跪。
    沐皙听他承认的那一刻,仿佛眼前落下河中的夕阳都重新缓缓升起,逐渐成了东方最明亮的曙光,照得他心头又有暖暖的希望,而不是暮色沉沉的凄凉。
    稳重的双手,拖住他的上身,沐皙难得因情急而慌:不,你没有对不起谁。你活着就好。
    余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更长,短暂的相聚,更显珍贵。
    一个不敢多问,一个不能多问。
    小耘,你的眼怎么了?
    尊者告诉我,五感之中,唯眼最易受红尘所扰,所以此行,他让我蒙眼游历。
    得知不是眼瞎了,沐皙松了口气,又哀哀道:那你又要走了吗?
    我现在有另一重身份的责任要担,从此,四海为家,脚不虚行,直到正果成全。
    沐皙犹豫片刻,尊重他的决定,苦笑道:好吧。堂兄不会逼你。只是以后,要多保重!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沐皙也逐渐看淡了某些执念,他得不到的自由,如今都交给了沐耘,也算一种成全。
    嗯!沐耘重重点头,心底尘埃落定。
    正当沐皙目送他背影徐徐离开之际,花树后的身影再也不忍继续藏匿下去,慌了神,疾快奔向沐耘身后。
    但闻一声哀恸思念的沙哑恳求:耘弟!不要走!
    阿茵?
    沐皙没想到沐茵刚刚一直躲在树后,偷听二人的对话,此刻
    沐耘原本平静好的心池,又被突然搅乱,心痛垂眸,却不敢回头。
    沐茵泪意不断,苦苦挽留:你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为什么不肯见姐姐一面?为什么不回家啊?
    二姐,我我不能
    姐姐知道,知道你这么久以来,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是无奈的可是,可是你回家来,回了家就好了啊。
    沐耘艰涩摇头,回绝道:二姐保重。有缘,我们此生必会再见。
    见如此决绝的背影,沐茵毫不甘心,迅疾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令沐耘为难踌躇原地。
    沐皙见状,连忙将小妹拉到一边,她却固执地一动不动。
    阿茵!别拦着!
    思亲许久,如今相见,沐茵难舍难分,但也不忍沐耘如此为难,她深深呼吸一瞬,释怀道:那你把眼上的白布解下,让姐姐好好看一看你,可以吗?
    沐耘凝思片刻,成全她的心愿:好。
    但他又不能违了对尊者的承诺,于是在眼布解下的那一刻,紧闭了双眼,这样也算不见红尘,红尘自然也无法染心了。
    第125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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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山一别之后,沐耘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历,恍惚间,他路过小镇上一座月老庙,听见里面的人,尖叫着,埋怨着,一股脑地冲出来,他蓦然脚步一停。
    他正欲拦人询问详情,复又想起尊者的叮嘱,抬起的手又无力垂下。有些担心里面的状况,沐耘抬步上前,靠着剩余感观,走近门前。
    一人好心挡住他,提醒道:诶诶,你怎么还进去啊?都说了里面有个酒疯子,见人就撵。
    原来是这样。清楚了状况的沐耘,浅浅笑道:那小僧进去劝劝他。
    哎哟,别去啦。他就是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他对大伙儿说啥?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打月老庙吗?
    沐耘不知情地摇头。
    那人又很生气地说:因为他说他爱的人不在了,这骗人的月老不配受人供奉,说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嘿,单他一个人姻缘不成,还不许其他人求了,真是脑子有病,你说是不是?
    听闻如此疯迷的举止,沐耘莫名心颤,不做回答,更加坚定地径直入庙。
    那人一头雾水,怪道:嘿,这儿莫不是还有个聋子和尚?又瞎又聋,进去挨顿打,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月老庙内部,已经空无一人,满地雕像的碎石,以及供桌上的瓜果香灰撒了一地沐耘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堂内,想着能不能补救一下供桌什么的。
    突然,走廊尽头的石柱后,传来酒坛砸碎的声音,洪亮震耳。沐耘沉心一想,或许那些人口中的酒疯子正躲在那里,没有走。
    便小心翼翼移步过去,觉得该停脚了,他便稳稳站在走廊的台阶边缘,正欲出声,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猛然抱住他的腰身,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呃沐耘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紧紧抱住他,埋首他的怀中,低低哭泣起来。
    别走,别走耘公子。
    闻声,沐耘顿时震撼,手足无措。
    是他!
    本欲推开那人的手也无力垂下,任由他在自己跟前造次痛哭。
    祁终折腾了一会儿,察觉他没有回应,酒意微微有些醒转,他又小心翼翼地抚上沐耘的侧脸,这次,却被沐耘一手轻轻拂开。
    他骤感失落:是你吗?耘兄
    沐耘抿了抿唇,还是不忍心推开他,只是身形往旁边擦墙挪动,将两人的距离错开来,依旧默不作声。
    祁终双目昏暗,只能依稀看到人影,和灰色的模糊的景象。
    怀中空落之后,他倚着墙,拍拍脑袋,苦笑道:我,我又喝醉了。他,没有回来
    苦涩的泪水忽而大颗大颗坠落,祁终醉意被伤心掩盖,不争气地嚎啕大哭,乱拳砸墙,砸得满手是血。
    月老啊月老,你这个骗子!你怎么可以受人供奉?我心爱的人才应该被造庙被捧在云端这群愚民,都不记得他的好都信你这么个骗子。
    含糊的哭腔,控诉着种种不公与心愿。
    沐耘听见他如此伤心欲绝的话音,察觉他不要命砸墙的举止,担心他的手会报废,迅疾上前,捉住他的手,制止在半空。
    你你是谁啊?祁终才又记起了身旁还有人,都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对方怀中,依恋温存过。
    沐耘淡淡凝眉:昭莲寺僧人,法号希一。
    祁终迷蒙着双眼,无恶意地嗤笑一声:出家人啊?怎么来仙林了呢?
    我
    等等,你的声音好像他!
    不待沐耘解释,祁终又灵敏捉住一点,更加靠近沐耘。
    我又在做梦了吗?真的是你吗?沐耘!
    不,施主你认错人了
    沐耘匆匆否认,转身欲走。祁终又紧追而来,猛地熊抱住他,喜极而泣:我不管,这个梦好美,我不要它醒来,我不许你走
    我不是他弱弱否认一句,眼眶已然红了。
    祁终留恋靠在他肩头,呢喃道:你连声音都这么像他,怎么就不是他呢?求求你,别走
    酒醉不清的人,话毫无逻辑,可他的思念之情却如此清晰刻骨。沐耘不忍拂逆,再度心软,翻身回转,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抚。
    那你就好好做完这个梦,梦醒之后,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再去砸月老庙了。
    好,好,我听你的话,你不走就好祁终嘴角带笑,满足蹭了蹭他的怀抱,乖巧答应沐耘的一切要求。
    没过一会儿,天空又下起了雨。
    两个失明的人,相互依偎在破旧的屋檐下,安静而眠。
    雨停了,彩虹出现了。
    祁终醉意随一场满足的昏睡,消散大半,他扶额醒来,摸索到身侧竟然还有一人,而脑袋热热的,显然在对方怀中,蜷了一觉,所以摸上去一片温热。
    他拍拍脸,和那人一起坐在墙下,似乎还在回忆发生了什么。
    沐耘睡意比他更浅,已然清醒起身,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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