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秾裕(98)
祁终抬手扯住他的衣袖,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道灰色的光影轮廓,他有些欲言又止。
你,你等一下
两人不知天边彩虹的颜色,祁终由于眼前一片灰色模糊之景,更简单以为天色将晚了,心头蓦然很想去一个地方,他怕自己路上摔跤,不知道身侧的沐耘是蒙眼而行,以为他能帮扶自己一程,便下意识要求道。
希一禅师,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微微讶异他的记性,沐耘怔愣一瞬,原来他酒醒之后,是能记得很多事的,那当年在花月山庄一晚,自己故意套他的话,是否
可以吗?见人不回答,祁终又小心翼翼重复问了一句。
沐耘一瞬慌然,点头道:嗯。
祁终双眼忽暗忽瞎,摸索着抓住他的僧袍,恳求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走这一段路好不好?
好。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不问。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莲茶香。祁终自言自语地解释一句。
嗯。走吧。沐耘双眸一沉,又迅速敛去多余的神色。
夜幕时分,两个盲人互相扶持着,来到一座小山谷。
沐耘不知这是何处,但凭借剩余感观,只觉周遭分外宁静,应该是置身在一片松林,头顶就是清幽月光浇身。
宁静的氛围让祁终突然想起滦阳郊外的一座青山,山顶有一棵老青松。那是当年他们花林相约的地方。
夜晚魔气逐渐加重,使得祁终的双眼微微有些焦距了,可以很模糊很模糊地看见花林中有萤火虫在飞,他摸索这去握那人的衣袖,寻觅一份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你看,你看,这里是不是好美?
额下一片银纹织边的白布相遮,沐耘双眸黯淡,但心分外舒然,他点头轻笑:嗯。
祁终欣笑道:但此地并不是我心中之地。我和他初遇是在滦阳郊外的一片松林之下,他等我,等着承诺给我一场姻缘当时,我却捉弄他现在,我失去了他,永远失去了他
啊。
真相忽明,原来他心上至美与挚爱都是同一个人。沐耘短促间的呼吸骤然一窒,心弦乱了,奏得心底一片珠玉落地之声。
擦了擦泪,祁终原本刚有了一点可视距离的双眼,又酸涩到黯淡,他难过道: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爱他。再不负他。
沐耘急欲追问今生的你又要去做什么?却恍然想起菩提尊者的话,而紧闭双唇。
夜风吹袭,颠簸一路,后脑勺系着的眼带倏然松了,沐耘还未来得及重新系好,遮眼的带子就被夜风吹离侧颜,缓缓降落到祁终的手心。他本欲抬手触摸山川夜景,却不想接住这一片薄巾,微微诧异。
这是
双眼骤然望见世间最美的夜景,更见到身侧之人朦胧的憔悴之美,他发上那根冠簪还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沐耘心虚一瞬,紧闭双目,叹道。
我游历世间,不得沾染红尘,此布缚眼,可叫我不过度恋栈红尘,一心向佛,早得正果。
听他这么说,祁终自嘲一笑:原以为你已替我看遍了这绝美夜色,没想到禅师你如此不开窍,一路走来,都在蒙眼那你可知,悟佛在心,遮眼更难明。
沐耘抿了抿唇,一时哑然。
他又道:真是白费你时间走这一趟了。你我都看不见,好不愧对天地的馈赠。
闻言,沐耘惊愕原地,反复挣扎内心,几欲睁开双眸,更欲询问他为何失明?为何连他也失明了?难怪这段山路,两人都走来得如此艰难。
他想问想见,却只能沉默原地,忽然,白布重新遮上他的双眸,慢慢在发丝间系紧。
祁终借着微微能看清方向的感观,替人系好发带。
距离亲近,彼此感受到不同于己的呼吸,在耳畔,在脸颊,在心尖
啊你。沐耘没想到他会亲吻自己,顿感一阵慌乱。
祁终站直身影,依恋的,又神志不清似的:抱歉。我刚刚太想他了,你又太像他了,我没忍住错觉,对不起禅师。
嗯。沐耘双耳薄红,却也不再过多计较。
片刻间,从地下渗出的魔氛浓烈一瞬,让祁终双眸可见度越来越清晰,已经能看清楚沐耘的五官了。
他目光反复留恋对方那张蒙目俊颜,疑惑道:禅师,好像不怎么爱说话?都没听你怎么问我问题,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沐耘双手合十,浅笑道:心无疑问,何须疑问?
啊。祁终怔愣一刻,记忆中又忆起在地牢时彼此的交心之语。
沐耘曾说:在我心里,你永远不是疑问。
不是疑问。
他做任何事,沐耘都会信他,帮他,护他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从他生命里消失呢?
祁终骤感心尖一阵无力,酸楚的怅惘,逼得双眼涩然泪涌,苦笑道:好啦好啦。禅师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发现你不仅气质像他,声音像他,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他再这样,我真的不想放你走了。
沐耘沉默片刻,告辞转身。
祁终不舍望着他的背影: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
何时何地?
此时此地。
祁终气笑了,招手道:原来出家人也这么幽默吗?还是说,你让我记住当下的缘分,来日不可期,是嘛?
沐耘摇头道:缘劫相依,施主保重。
祁终还欲跟上去,抬手一捉,却捞回一阵怅惘。
第126章 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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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垓山,已是深夜。
由于体内恶念神识的作用,每每到了夜晚魔氛最浓时,祁终的双眼便可短暂复明。所以这一程他返回地极快。
闵栀坐在决明殿外的台阶等他,百无聊赖,抬眸一望,正巧看到回来的祁终,连忙起身上前。
恼道:祁无赖,你又去哪里混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祁终一路都在回忆下午与那位僧人的偶遇,以及傍晚两人一起看星月的愉快时光,他把那人当成了沐耘,获得短暂的哀思寄托,心情格外舒畅,嘴角都带着浅浅笑意。
一时都没听清闵栀说了什么,傻笑着入殿。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傻笑什么?闵栀扒拉他一下。
祁终愕然清醒:啊?哦。
哦什么哦?你现在眼睛不好,不要出去乱转,磕到伤到了怎么办?
闵栀气恼嘱咐他,祁终不以为意,掏掏耳朵,不耐道。
唉呀,知道了,啰嗦死了。
诶你!闵栀冷哼一声,不跟他过多计较,掏出药瓶递给他,诺。治疗眼疾的新药。
祁终脸色一沉:谁给的?要是凤寐的东西,就都给我扔出去,我不稀罕!
闵栀脸色苍白,抿了抿唇,心虚道:不,不是。我自己下山去帮你买的是一个医术非常高超的老大夫制的,你放心吧。
哼。辛苦你了,以后别替我这么费心了,什么时候玩腻了,就下山去吧,这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好待的。
他刻意疏远,语气平淡又充满关心之意。
闵栀不解,只觉他一再疏离,有些不悦:你又在赶我走。就这么不希望看到我吗?
不是。
好,我会走。但不是现在如果,你肯陪我去底疆,参加一年两度的花神节,回来之后,我就离开。
好。
祁终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闵栀心里却一阵闷堵,负气道:那你必须把这些药吃了,早点把眼伤治好,到时候,陪我一起去看花灯
好。
花神节那晚,底疆盛京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行人如织,沐耘的脚步一再放缓,生怕撞到了人,绕了许久,他靠在一处偏僻的店门招牌下,静静等待夜市散场,自己回古寺的路能够好走些。
他也不知为何,古寺在上疆九垓山,而自己走着走着,竟一夜行到了底疆的京城,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冥冥之中,或许又是佛的某种指引。
店家出门,惊讶他的伫立,好心道:禅师,你,要不要进来喝点水?
沐耘有礼谢道:多谢施主好意。
他抬脚进屋,小店是个做刻字生意的,刻招牌,刻碑文等等,狭窄的屋子里堆满了材料。
沐耘略一思忖,突然灵感顿生,向店家讨要了一块木板,和一把雕刻的小刀。
方妍绡与凤寐赶到底疆京城时,正是花神节最精彩的时候,灯火依旧明亮。
方妍绡看到身边甩着糖人的顽皮小孩,笑着穿梭在人群,看到旁边小河中,漂走了许愿的花灯,抬头,绕过彩色的灯笼上,是善男信女放飞的盏盏孔明灯。
周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她淡淡阅览过这些喧哗景致,不明白凤寐为何说得那么天花乱坠,两人走着走着,忽然散了。
穿过长街,在长河过道边的屋檐下,方妍绡看到许多卖东西的小贩。
姐姐,姐姐。买条小鱼去放生积福吧。
一声奶音传到耳朵里,她心都融化了,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小男孩正蹲在角落,冲她甜甜一笑,好似儿时的小槿。
她会心一笑:好。
这时,余光轻瞥,她看到凤寐信步而来,手里攥着他们刚才逛店铺时卖的那些吃的用的,华衣的袖子上还系着她亲手为他猜灯谜猜来的一片小红结。
整个人神色恣意,悠闲轻笑,手里捏着两串糖人,冲她晃了晃。
方妍绡心上动容,咳道:你来了。
怎么了?遇到小骗子了?
凤寐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角落里的小孩,不大放心。
方妍绡气笑了:没有。你别乱说。
这位哥哥,你要买小鱼吗?
小孩纯善的目光又望向凤寐,软糯的声音让他不由心软,干咳两声,掩饰刚刚一场误会的不自在。
要不,我们买两条小鲤鱼去放?
悄悄瞥了他一眼,方妍绡试探问了一声,语气轻声不少。
不行。凤寐正色道。
闻言,她默默转身,掩饰失落。
凤寐抿唇偷笑,悠悠从衣怀中拎出钱袋,将碎银给那小孩,朗声道:
两条怎么够,连桶带鱼全要了。
好好。谢谢哥哥,谢谢姐姐。小孩接过钱,开心大笑。
方妍绡想笑,又觉得无语,悠悠道:人傻钱多。
凤寐提起桶,笑道:走,放鱼去。
嗯。
两人并肩而行,从街边走向水畔,与身侧的祁终二人擦肩而过,错失照面。
怎么了?
闵栀见他突然停住脚步,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关心问道。
愣了一下,祁终恍惚摇了摇头:没事
渐渐的,空气中那股海棠花香,悠悠飘散了。
这就是花神节么?怎么没看到有什么花?
祁终突然问道。
花都被放在神庙里了,街上哪有花香?闵栀信口回答他,又兴奋道,诶,祁无赖,你看那里有一家卖琉璃糖的,我们要不要
她转身话未说完,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祁无赖?祁终?你去哪儿了?闵栀记得他路痴一般的记性,以为是人潮把他挤走了,怕他迷路,赶紧边喊边找。
沐耘!沐耘!你等等我啊
满天长灯,来往花巷,锣鼓喧天,人潮翻涌。祁终目光锁定在前方一道青衣身影,紧紧追随,还剩最后两步距离,他迅疾伸出手,扣住那人的肩膀,掰回来。
沐耘!你终于
你谁啊?
那人莫名被捏痛了肩膀,赶紧退开祁终的魔爪,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发现惊喜落空,祁终顿时失落,失神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吃了能暂时复明的丹药,祁终好不容易能看清这世间的一切,以为双眼能看到的,就是心中所想的,原来一切还是泡影。
就在他心灰意冷,转身折返的时候,低垂着脑袋,没注意撞上一个盲人,两人彼此低头道歉。
对不起(抱歉)
是你!禅师!我们又见面了。
抬眸看见对方的容颜,祁终兴奋上前一步,沐耘却蒙着眼,后退一步,内心颇是复杂,原来这一程,最难了断是当下的这一场缘。
好巧。茫茫人海,我们才分别不久便又相遇了,那你说这是不是佛门的缘起呢?
他格外开心,话多起来。
沐耘默然间,心思一凝,暗暗回答:是缘灭。
你要去哪儿?蒙着眼睛不方便吧,我送你祁终也说不出来,为何想要如此亲近他,殷勤地询问。
沐耘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没有地方想去,都是随心而往。
祁终点点头,还是不舍,拉住他:那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你的声音,真的很像他
说着说着,悲伤又涌到心头,最后几个字都带着哭腔的颤音。
沐耘不知为何,周遭如此喧闹,他却唯独听见了他凄伤的哭音,骤然心疼。
好。我陪你。
那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找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祁终转悲为喜,下意识地主动牵着对方的手,往人潮外穿梭。
沐耘紧紧跟上,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已是三更时分,花街上早已人影寥寥,一片凄凉。
闵栀还在奔走呼唤,跑遍了大半京都,都没有找到祁终的身影。她累得气喘吁吁,倚在一棵槐树下,歇了口气。
这个祁终,不会又跑去喝酒,喝到不省人事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闵栀擦了把汗,又往京城的酒楼一间一间找去。
郊外溪水边。
两道娴静身影,垂钓水面。
沐耘没想到他所说的安静之地,就是来湖边钓鱼。可是他已经说了好几个时辰了,还在喋喋不休,估计到天明都别想钓到鱼。
祁终歇了口气,补充了点水,瞅了眼沐耘跟前的竹竿,心里一阵窃喜,狡猾笑道:禅师你答应了我的,没钓到鱼之前,可不能先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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