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鼎——尺水(74)
楚绍看了一会儿,出声道:军中也有驯兽奴,兄长若是喜欢,只管交给他们驯养便是。
楚驭笑道:我有什么喜欢的,不过是见它爪牙未利,能拿去逗逗小孩子罢了。
楚绍楞了一下:小孩子?
楚驭捏着小狼后脖颈,丢给跪在地上的士兵:找个笼子装起来。
几人一头雾水,但见主帅无责备之意,心中大呼庆幸,忙小心翼翼地将狼崽子抱走了。须臾,河畔边恢复了平静,楚驭接过酒壶,敬了楚绍一下:这阵子你辛苦了,明日回来吧,驻地那边,我自会派人去替你。
楚绍立刻道:是,兄长吩咐,我自当从命,不知兄长调我回来做什么?
楚驭道:我要回京城了,别人我信不过,你来替我坐镇中军。
楚绍惊诧道:回京?这么快?
楚驭原本想等找到解药再回去,可刚才一念转过,思念忽然变得无法控制,他仰头望着天上明月,眼中笑意更深:嗯,再不回去,刚才那只小狼崽子便要长大了。
他们回营之时,将军们酒饱饭足,大半都已酣睡入梦,倒是方青等在门口,称皇上派人来传旨了。楚驭算着战报送过去的时间,笑道:来得不慢。遂携方青和楚绍一同入帐。
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六个箱子,箱盖半启,隐约可见璀璨金光。旁边站着两个面白无须的内官,其中一人手捧圣旨,迎着楚驭笑道:本不该深夜打扰将军,只是皇上催得紧,奴才不敢怠慢,恕奴才有圣旨在手,不能给您行礼了。
帐内油灯昏暗,楚驭见此人有些面生,遂省去客套,温声道:自当如此,有劳公公传旨了。以军礼半跪在他面前。内官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高声诵念。楚驭一听之下,心中暗笑,果然是催他回去的,他思念了元景一个晚上,如今自己骤然成了被思念的那个人,心中一阵荡漾。今日饮酒百樽,不及一语醉人。起身之时,语气更为温和:劳公公跑这一趟。
内官口中笑道:将军哪里的话?您是朝廷的大英雄,能为您跑腿,是奴才的荣幸。他挥了挥手,站在他后面那个更为年轻的内官小步上前:这是陛下赐的美酒,贺将军大胜。亲自斟酒一杯,送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还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楚驭随手端起,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又放了回去,笑道:哦,是什么话?
内官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身后,楚绍忙道:兄长,我去外面候着。冲这二人点了点头,便出去。方青看了他一眼,得他默许,也跟着离开。
帐门关上之际,周围安静下来,先前不曾留意的细微之声忽然清晰起来。楚驭转身回到主座上,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又命那个年轻的内官给自己斟酒。此人像是当值不久,动作不甚麻利,端酒时手腕微颤,弄洒了一些,头顿时垂得更低了。楚驭扫了他一眼,接到手中,不动声色道:你心跳的很快?
那人神色一变,有些尴尬道:这一路匆忙,有些乏了最后那个字音才落,一道银光倏闪,竟是他从袖中拔出一把短刀,直直地朝着楚驭腰窝捅去。楚驭神情毫无变化,手臂轻抬,便将短刀击飞。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碎之声响起,那个内官闷哼了一声,颈骨不自然地歪向一旁,已然死去。
楚驭一脚将他踢开,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朝那个年纪大的内官一颔首:不是说有话要告诉我?
那人见事情败露,哪里还有话说?脸上谄媚之色一改,右手往袖中探去,刀光一出,步伐如飞,如白练惊空,掀起一阵寒气,帐中孤灯为剑锋所灭,一片黑暗中,只听他鬼魅般的声音响起:陛下请将军一路走好!
楚驭冷笑一声,一掌拍在案上,厚愉两寸的檀木桌上碎成两半,他飞起一脚,以桌身相击,然而攻势方出,便觉丹田处气血翻涌,一股剧痛自周身涌出,喉头更是一阵腥甜。他心知着了人家的道,盛怒之下,起身相击。可才一站起来,便觉得脑海阵阵晕眩,手足更是麻痹无力,脚尖一动,便向一旁歪倒。他见机极快,摸到一方石砚,便运力砸去。
石砚落地之时,帐门砰的一响,门口两人同时冲了进来。方青一嗅到血气,腰中长剑便已出鞘,借着一线月色,阻此人攻势。楚绍见他二人扭打在一处,无须他们相助,忙绕到后面查看楚驭伤势:兄长,你怎样了?他心神已乱,未曾提防周遭情形,只听到楚驭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手腕上便是一阵剧痛,他低头望去,见一条二尺有余的尖头长蛇,死咬在自己脉门上。
楚驭双目已视之不清,听楚绍闷哼了一声,抬手便扯。意识消散之际,手上劲力方休。朦胧间,只听方青在身边大声叫他,他喉头动了动,艰声道:别惊动旁人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袭来,就此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身上阵阵热意袭来,眼前忽明忽暗,耳边更有低语闲谈之音。他竭力睁开眼,晕眩感如风浪般倾覆而下,胸口沉闷如堵,以至有眼若盲,什么也看不见。他双拳紧攥,望着帐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到一丝光亮。
方青守了他好几日,如今见他转醒,大喜过望,忙唤了赤珠过来,给他诊脉。赤珠才睡了半个时辰,便被叫醒,口中咕哝道:早说了,吃了我的药还能有事么?被方青照屁股踹了一脚,遂不敢抱怨了。凝神诊了一刻,道:毒已经化的差不多了,高热也退了,再养个十几日便可无碍。拿来煨在炉上的汤药,小心伺候他喝下。
微甜的药汁入了喉咙,楚驭渐渐缓了过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睡多久了?
方青忙道:将军,您睡了三四天了。
楚驭疲倦地闭了闭眼,坐了片刻,到底撑不住,又躺了下来,脑海中闪现出先前的场面,又道:我二弟怎么样了?
方青不自在地给他掖了掖被角,没敢看他:蛇毒已经拔干净了。
楚驭听他语气古怪,看了他一眼:还有呢?
方青与赤珠对视了一眼,后者脖子一缩,小声嘀咕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只会解毒,不会治伤。
楚驭重伤初愈,倦意极深,眼睛眨了几下,几乎是用尽全山興部毅力,让自己不要睡过去。眼下听这两人语焉不详地打起了哑谜,有些不悦道:说。
方青低声道:毒虽然拔干净了,但二公子手筋受创,恐怕难以完全好清,日后弓马骑射,只怕不如从前自在了。
楚驭眉心颤了一下,丹田处热意更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军医来看过了么?
方青道:看过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楚驭闭目躺了一会儿,撑臂坐了起来,方青忙道:您怎么起来了?
楚驭脸上黑气尚未散尽,闻言只是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无碍:那两人的身份查清楚了么
方青迟疑道:已派人查了,确是宫中来的。一语说罢,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楚驭不知方青的心思,思索了片刻,道:把圣旨拿来,我再看看。
赤珠忙将圣旨送上,方青在一旁问道:毒可除尽了?赤珠满不在乎道:这等小伎俩,还难不倒我。饶是如此,还是用了一块厚厚的毡布,裹住两轴,送到楚驭面前。楚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毒不是下在酒中,而是在圣旨上,于触碰之间,悄然渗入肌理。展开圣旨一看,左下赫然盖着天子玺印与尚书省宝印,确非做伪之物。他既与元景重归于好,便对元景半分怀疑也没有。
如今遭了暗算,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难道宫中也混入了心思叵测之人?一想到元景或许也会遇到与自己相同的危险,只觉一阵焦虑,不及多想,脱口道:准备一下,我要回京一趟。
方青见他似有起身之意,忙道:您伤还没好清,不可乱动,况且此事咱们还没查清楚,万一真是皇上的意思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此时颇为后悔,紧紧闭口不言了。楚驭虽意识昏沉,人却不糊涂,一听便知他话里有话,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寝帐内光线昏暗,方青被他一喝,脸色不由自主地发白起来。嘴唇动了动,想要编出一套说辞,可迎着他的目光望去,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便是在此时,只听叩门之声响起:方青队长,你养的信鹰来了。方青脑子一炸,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信鹰低鸣不止,似在催促一般。窥见楚驭脸上已生出寒意,不敢耽搁,忙步履沉重地将它拿了进来。
楚驭看着他拆开密信,迟迟不敢打开的样子,眼神变得幽暗不明:信上写的什么?
方青不自觉攥得更紧,手臂沉沉,半响才展开,一眼望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就此褪尽,他看着楚驭,竟失去了回答的勇气。
楚驭缓缓道:我问你信上写了什么?赤珠离他最近,此刻只觉一股威慑感铺天盖地涌来,悄悄退了两步。
方青看着密信,忐忑道:信上说,昭容夫人遇喜,如今已有两个多月了。
楚驭坐在一团阴影里,眼神望之不清,过了一刻,只听他轻笑了一声:两个多月?我才一走他就迫不及待了?看向方青,见他欲言又止,声音更冷了几分:你早就知道了?
方青心知瞒他不住,跪在他面前,请罪道:是,将军夺取榆林关前一晚,宫里传了信来,说陛下召幸昭容夫人,一连七日,恩宠不断,还命丞相为您择选名门淑媛,以为婚配之意。属下怕您知道后,心绪难安,才隐而不告,请将军治罪。
楚驭冷笑道:是么,那我可真要谢谢他了。一句说罢,离京当日,元景躺在自己怀里厮磨缠绵的场面,倏然闪现。他双目微暝,忽然劈手砸断了安放圣旨的木托。
赤珠见他嘴角边流下一线黑血,惊声道:主人,您身上毒气未尽,还不能运力。
楚驭一把将他推开,心中剧烈的痛楚让他再无法维持先前的平静,他神色变得极为可怖:备车!
方青忙道:将军,您重伤未愈,还是等伤好了再走。见楚驭不管不顾地起身,心里一急,高声道:您现在不能回去,神武将军已经陪葬皇陵了!
寝帐内一片死寂,唯闻信鹰展翅欲飞之声,方青见他身姿不动,忙劝道:此事大约另有缘故,属下已派人去查了,您先好好养伤,等查明缘由再回去不迟。
楚驭坐了许久,眼神平静了下来,他望向那卷圣旨,自语般道:怪不得要送这二人过来,原来你心里还是防着我。他嘴角一动,这一笑比刚才的暴怒之色还要可怕十倍,阴沉沉地声音随之响起:我中毒受伤之事,不许对人吐露半个字。传我军令,点精兵两万,三日之后,随我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蛇皮怪和二水的营养液,还有林水的霸王票。
100章达成,么么哒~
终于可以开启造反章节啦
第101章 惊变
这大半年来, 元景与楚驭到底是僵持的时候多,浓情蜜意的时候少, 是故他一走两月,元景便整日忙于政务, 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他。可那道圣旨一下, 知他的归期将至, 先前那点矜持骄傲, 便全都给抛到脑后了。这夜秋雨潺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都是两人重归于好之时, 他温柔说话的样子。
早上起来,神思还有些恍惚, 见楚驭送给自己的那朵月桑花挂在帐边,嘴角不自觉噙着一个小小的笑容。今日似天公有意作美,朝堂上也无什么大事。唯有下朝后丞相来了一趟, 谈及楚驭此番归来的封赏之事。如今京畿之内,北疆之地, 兵马皆归他调派,加之又有爵位在身,论位高权重, 不输乃父,已是封无可封。丞相之意,当收回他统帅禁军的兵符。
元景摇头道:天策将军才为朝廷立下大功, 朕这般明升实降,将忌惮摆在明处,岂不伤了功臣的心,况且他犹豫了一下,在心中默默道:他这次回来,自然会留下来陪我,禁军统领之权给了他,跟给了我自己也没什么分别。
只是这话是不能往外说的,元景斟酌了一下,复开口道:朕与他年少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未从未有过忤逆朕的时候,朕信他如信自己,绝无半分疑心之处。况且神武将军的事尚未了结,若是这种时候削他的兵权,难保不会出乱子,此事容后再议吧。见丞相还要继续说下去,将手中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他对这些老臣,向来是礼遇有加,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似这般将不悦摆在脸上,实属头一次。
丞相眉头微蹙,本还存了争执之意。可元景目光坚定,望着他时,半点也不肯退让,两方对峙片刻,丞相轻叹一声,拱手退下了。元景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松了口气。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晚膳时元景听闻昭容夫人这几日不太舒服,便命人准备了她平常爱吃的,带过去探望她。凝和殿的宫人从上到下换了一批,唯留了昭容夫人的近身的宫女伺候。昭容夫人因先前那服落胎药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太好,一日中有大半天都在床上静养。元景来的晚,为免打扰她,也没叫人通传,见她有下床行礼之意,忙道:不必了,你躺着吧。
昭容夫人面上只施了一层薄粉,愈显苍白娇弱,她肚腹微微隆起,俨然不止对外宣称的两个多月了,她将被子往上盖了盖,低声道:陛下怎么来了?
元景道:听说你吃不下东西,过来看看你。命人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挑了碗温热助眠的汤羹,亲手送到她面前。昭容夫人勉强喝了几口,胃里一阵翻滚,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元景惊讶道: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近身宫女给她拍着背,恭敬回道:回陛下,娘娘一直是这样,奴婢劝了好几次,她也不听。
昭容夫人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眼神示意她不许多话。元景估摸着她还是心思太重,斟酌了一下字眼,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朕说过不会追究,君无戏言。隔着被子,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朕已经传了话下去,不许别人来打扰你,你只管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便是,朕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他语气极为温和,宫灯照耀之下,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近身宫女悄然退下,留他们独处一室。元景回身之际,见周遭空无一人,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呆坐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道:你想吃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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