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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鼎——尺水(72)

    小柳不等他吩咐,忙上去将那本册子接了过来。眼见册子送到御案前,周骥又开了口:还有一事,天策将军如今回了北疆,陛下是不是该给他赐一桩婚事?
    元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天策将军是谁,楚驭的面孔在脑海中晃过之后,惊讶道:为何要给他赐婚?一句出口,连自己也没发觉里头包含了多少抗拒的意味。
    周骥皱了皱眉,循循善诱道:陛下,将军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家中少不得要有一位妻子,您来指婚,更昭显恩宠。再者,他虽然跟您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可这一走,日后相距千里,若是他学神武将军旧日的样子,总归不好办。万一有什么异动,更是难以察觉,不如送一个懂事之人过去,也好多一双眼睛看着他。
    元景本还以为他是看出来自己跟楚驭的私情,这才一门心思要拉自己走回正道。听到最后,反而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好笑:朕要听了你的,给他指婚,才会出乱子呢。周骥看他抿着嘴,神情也舒展开了,提醒道:陛下。
    元景暗忖就算要给楚驭指婚,也是要等他回来才能操办了,虽说这婚必定指不下去,但自己为了立后之事焦头烂额,他身为罪魁祸首,总不该站在一边看热闹。玩心一起,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丞相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朕与他相交多年,最知道他的性子,他眼光极高,寻常人只怕还瞧不上眼。这样吧,朕将此事交由丞相来办,待他此战归来,你亲自去他府上一趟,若能劝得他松口,朕就为他赐婚便是。
    周骥领了口谕,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臣会命人多打听打听他的喜好,必为他寻得一位佳人。
    元景心道:那你只好照着朕的样子找了。想起楚驭被逼婚的场面,便觉心情愉悦,忍着笑道:好,有劳丞相了。
    待丞相走后,命人准备热水,前去清洗不提。小柳为他更衣之时,见他颈上空空,自幼佩戴的那枚玉锁不见踪迹,吓得魂飞魄散,忙令人去找。元景还沉浸在愉悦之中,止道:慌什么,这是朕自己拿下的。他抿嘴笑了笑:拿去犒军了。
    这份愉悦之情没能持续多久,当夜御林卫巡逻之时,于凝和殿附近抓到一名鬼鬼祟祟的侍卫,从他身上搜出昭容夫人贴身之物。更有人称,听见殿内传来女子哭痛之声,问询之下,宫人却告知无事,只是脸上张皇之色未消,望之甚是可疑。是时夜色已深,御林卫们不敢私入内宫搜查,便将此事报到御前。元景亲自带人过去查看,踏入寝殿之际,见昭容夫人的近身宫女跪在地上,骇得瑟瑟发抖,知道不对劲,特意留了个心眼,只带曹如意进去。
    殿门一开,便见一只大鼎立在当中,一股浓浓的艾草味从里面传来。守在床边的宫女见皇上亲临,吓得扑通跪地,张着嘴,话也说不出来。至于昭容夫人,早已昏死在床上。元景掀开她的被子,只见她身下血流如注,几乎浸透了被褥。他自登基以来,就没入过后宫,哪里懂得这里头的名堂,大惊之下,忙命人去传太医。
    宫女将头磕得如捣蒜:陛下,不能宣太医,不能宣!夫人不是受伤,是、是吃了打胎药,小产了
    元景闻言一怔,看向曹如意。曹如意到底长他几岁,心知这种宫闱丑闻不可传扬出去,忙道:陛下,咱们先离开,对外只说一切安好,待昭容夫人缓过来,您再行处置。
    元景看着床上之人惨白的脸色,与身下不断流出的血,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缓缓开口道:去传太医。
    曹如意拦不住他,只得悄悄吩咐下去,传一人前来即可。当值的医官转眼便至,进门一看,便见皇帝神色不自然地站在床边,指着昭容夫人道:夫人误食了落胎之物,你给她瞧瞧吧。
    医官听他语气有些奇怪,神情也平静得过了头,不由感慨,到底是天子,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慌得不行了。不及多说,忙上前诊脉行针,开方煎药。平常给宫里贵人诊治,都是两名医官同行,今日独他一人,直忙到三更天,才得以喘口气:陛下,幸亏夫人所食不多,胎儿已经保住了,只是经此一遭,母体受损,需得格外小心照料才是。
    床帐内传来低低的哭声,昭容夫人已然转醒,此刻掩面痛哭不止。太医听这哭声,已是极为纳闷,又见皇上坐在一旁,也无什么欢喜之色。他心知今晚的事,有诸多诡异之处,却也不敢细想,低着头,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皇帝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今夜之事,不可对人吐露一个字。
    众人走后,昭容夫人艰难地从床上下来,被人扶着,才能跪在皇帝面前,她哭道:臣妾犯下死罪,不敢求陛下宽恕,这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饶恕我的家人。臣妾下辈子下辈子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几欲哭晕过去。
    元景脸色平静至极,也不似要发怒,他颔首道:什么时候的事?
    昭容夫人羞愧难言,以发掩面。倒是扶着她的宫女叩首道:陛下,夫人是一时糊涂,您总也不来后宫,夫人心情烦闷,那日喝多了酒,落入水中,为那个侍卫所救,这才酿下大错,陛下,夫人成天都盼着您过来,求您宽恕她这一次,奴婢愿意代夫人受罚。
    曹如意气不过,出声维护道:陛下有孝在身,是夫人自己秽乱宫闱,倒要怪陛下不成?昭容夫人听在耳中,难堪之际,哪里好意思再分辩什么,一头撞向床尾,意欲求死。只是她身体虚弱,动作也慢了些,被宫女一把抱住,主仆二人拥在一起,哭得不可抑止。
    元景令曹如意将她扶回床上,叹了口气:你先休息吧。
    他回到宫中,独自步入寝殿。周围寂静无声,他以臂为枕,仰躺在床上,抬眸间,见楚驭送他的月桑花还挂在床帐上,月华之下,玉色动人。他起身轻抚了许久。
    那个惶恐不安的深夜,楚驭温柔的声音又似在耳边响起:没有比让你高兴更重要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蛇皮怪、欣宝的霸王票,还有筱筱筱筱筱和ahaa的灌溉液
    这次停的有点久了,谢谢等我的小天使们,下周一定让渣攻篡个位
    第98章 雷霆
    榆林关道狭路阻, 常有风沙为患。近来又逢阴雨,天色愈发晦暗不明。嶙峋小道上, 一名探马长鞭急催,奔入城中。军务长验明来人身份, 便将其引入冉驰王子住处。此处地僻民穷, 街道巷肆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 馆驿却被布置的富丽堂皇, 望之极为突兀。未至门前,更有歌声笑语传来。冉驰酒醉不支,枕于美人膝上,握着另一人的手, 低语调情。近身侍卫长对此习以为常,手捧密函, 跪道:殿下,国中传来密信。见他懒懒的不动,迟疑片刻, 又道:是那边送来的。
    冉驰额边青筋一跳,微微坐起, 语带厌憎道:他说什么?
    侍卫长展开密函,浏览之后,道:大王子说国中事繁, 难以抽兵相助。且雨季将至,大燕攻伐夺城之时,恐驰援不及。为殿下安危着想, 请您先行离开。
    冉驰冷哼道:父皇才给他几分恩典,他就迫不及待地对本王指手画脚了,说什么担心本王安危,呸,不过就是见不得我建功立业,抢了他的风头罢了!
    侍卫长道:殿下,我们此番夺城实属侥幸,燕国将领已出京师,料想不日便会攻城,如若大王子不肯接应,咱们硬守也是守不住,为了您的安全,还是听他一回吧。
    冉驰烦躁地踢开跪在足边娇滴滴的美人,望向一旁:你怎么说?那边回应缓了一缓,即催骂道:不过是瘸了一条腿,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珠帘之侧,元惜抬起了头。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整个人消瘦的厉害,一身华服飘飘荡荡,面容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态。当日他落入崖下,侥幸未死,拖着一条断腿,躲入深山,又被冉驰派来的人寻到,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只是摔断的右腿未能及时医治,落下病根,至今也不能如常人般行走。他不自在地用衣袖挡住自己的右腿。低声道:我们本也不是为了这座城池而来,若是为此伤了殿下,便得不偿失了。如今楚驭既已离京
    冉驰不耐烦道:探马说了,离京的那队人马个个戴着面具,看不到真容,来人也未必是楚驭。
    元惜脸上的肌肉颤了颤,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殿下大可以信我这回,来人必定是他。此人以质子之身入京,数年亦未改心高气傲的脾性,虽嘴上不提,但我知他心里定想着离开京城,掌握兵权。再者,他与我那弟弟勾搭成奸许久,前番因为我的事,闹得极不愉快,现在是他重修旧好,甚至于钳制我弟弟就范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我弟弟向来心软,耐不住他示好,被他甜言蜜语哄一哄,再无不答应的。只是这二人隔阂既生,哪里还能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如今他既踏出京城,咱们的计划便成功大半了。
    冉驰把玩着金杯,若有所思片刻,语气缓和下来:罢了,本王信你便是。只是本王自成年以来,少有大展抱负的机会,此番攻下榆林关,父皇连下二诏,褒奖于我,要是被老大一句话就吓回去了父皇那里,我可下不来台。他喝了一口酒,沉思道:楚驭贸然回到北疆,楚家军里那些盼着神武将军归来的老将们,未必肯服他,兵临城下嘛,大抵也不会来的这么快。本王便屈尊在此多留几日,待他们真动兵了,再走不迟。
    元惜道:殿下说的是,您为保疆土不失,死守到最后,料想魏王也会赞您英勇。倒是大王子那边,不肯发兵相助,致使到手的土地又被夺走,更是不念手足之情,致使您孤军奋战。他微微一笑,与冉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冉驰哈哈大笑,命人为他满酒在樽:到底还是你的法子好,此事若成,本王重重赏你!元惜谦虚道:殿下屡屡相帮,我自然是要为您尽心的。
    侍卫长没有他们心宽,站在一旁,神色颇为愁苦:殿下,咱们人手有限,万一到时不及离开
    冉驰经他一提醒,到底也有些几分顾虑,自己手下不过几千兵马,真动起手来,恐难从大燕铁骑刀下全身而退,他看着美人执杯的手,忽生一计:叫人把城中百姓都抓起来,燕军攻城之日,把他们绑到城楼上去,为本王拖上一拖。
    秋风一起,北疆凉意渐生。十里营地点起灯火,四处寂静无声。一只黑羽信鹰自霜天飞下,悄然落在中军大帐门前。方青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侧,才抽出铁环下的密信。他们离京已近一月,宫中眼线每隔七日便会飞书一封,暗报天子之事,前几次皆以一切如常概之,今日这密信摸起来却厚了些。
    方青留了个心眼,站在帐外便拆了开来,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他脸色大变,忙凑近又看了一次。信中所言之事,堪称始料未及,他脑海中乱作一团,无数个念头涌出,尚未思量这信是真是假,偏生楚驭已听见动静,在里头道:什么事?
    方青听见他的声音,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是让他知道就糟了!那边又催问了一声,方青在身侧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定神走了进去。抬眸之时,见楚驭背身而立,借着灯光端详着榆林关的地图,迟疑了片刻,答道:无事,是宫中密信来了。
    楚驭嗯了一声,语气平平道:怎么说?
    十日前,他们碰巧截获了元景亲笔所写,送往渠犁的书信,内容倒无见不得人之处,只是末尾那句盼再与你相聚,着实叫楚驭生了好几日的闷气,只可惜此事发泄不得,不仅不能对京中那位动怒,还得命人重新封好信笺,原样送到乌善手中。因着这份醋意,此后宫中来信,他都不怎么看了。
    方青心念急转,暗忖大战在即,还是瞒着他为妙,缓声道:回将军,和先前一样。语气中的不自然,却是瞒不住人。楚驭回头看了他一眼,方青站的笔直,看他张口欲问,攥着信笺的手紧了紧。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低语之声,少顷,亲兵入内道:将军,楚绍求见。
    楚驭微有些意外,即道:请他进来。
    楚驭此番归来,虽暂时平息了楚家军的不满,可被楚岏一手提拔起来,军功赫赫的将领们,对这位年轻俊逸的少主,却有诸多议论。明日是他头一次校场点阅,远驻烽都的楚绍听闻兄长归来,携五千亲兵,连夜归营,以便他差遣调派。兄弟俩几年未见,感情难免有些疏远,是故楚绍进门之时,目光不确定地在方青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到主座上。这一看,视线彻底定了下来,他单膝跪地,有些动容道:兄长。
    楚驭做了个手势,方青忙上前一步,借着扶他的功夫,偷偷将字条藏了起来。楚绍生得粉面剑眉,颇为秀气。虽然年岁尚轻,但平时在自己的驻地,说话行事,已有几分儒将风采。如今面对长兄,却忽然腼腆起来。方青悄然退下,留他兄弟二人自在闲聊。
    谈及楚驭归来之事,楚绍道:听闻兄长出了京城,就想派人去迎你,只是为着榆林关失守之事,各处关隘都在戒严,实在腾不出人手,今日听说兄长不日将要动兵,便急急赶来了。说到这里,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父亲何时回来?
    楚驭见他说话时倾身向前,神色有些依恋之意,不由温声道:父亲还有些事未了,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回来,你也不必担心,皇上并未因榆林关之事怪责于他,父亲现在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绍用力一点头:兄长说无事,我便放心了。话里话外,无半点见疑之色,楚驭又有些意外,又有些熟悉之感,遥想从前,元景也是这么依赖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比信任的。一念转过,想起那封信,不禁叹了口气。
    楚绍尤记得他从前冷漠孤傲、甚少与人言笑的性情,见他沉默不语。迟疑再三,轻声道:大哥?
    楚驭几乎是立刻看向他:嗯?
    楚绍垂着眼睛,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大哥,这些年你在京中,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心中一直很是愧疚,其实那时候父亲问过我,愿不愿入京,我没敢答应,大哥有军功在身,又是家里的长子,比我出息百倍,原本应该我去的。
    楚驭不禁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叫我一声大哥,有事自该是我挡在你前面,况且我在京城这几年,过得也不坏。他笑了笑:京中风月甚佳,若换了你去,只怕也不想回来的。
    楚绍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惊讶道:兄长难道还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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