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知道。
那季大人可知道,兄长去后,裴家如今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周遭满是闻着味儿来的豺狼虎豹。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无误的将裴家目前窘境剖析出来,真真确确,让人连辩驳的话都找不出。
季思深吸了口气,裴二小姐有话不如直说。
裴瑶眼神微动,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没头没尾的问了句,季大人可有想过出去?
话音落下,两人都未出声,少顷,季思皱了皱眉头,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贪污军饷是大罪,按大晋律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裴瑶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往下说,除非大理寺和御史台能寻到洗清你的罪名,否则你是出不了这个诏狱的。
她说的是实话,季思也未想着否认,反而抬了抬眉示意继续。
得到回应,裴瑶这才将自己早早就盘算好的安排悉数告知,裴家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兄长,都是为了大晋战死沙场,当年先帝怜我裴家一门忠烈我们几个孤苦伶仃,便下了一道口谕,可在危难之际救我裴家人于水火之中,皇上不敢轻易动裴家也是因为这道口谕。
听到这儿,季思隐约明白裴瑶的意思,脸上神情骤然变得复杂,语气也带了几分不确定,你意思是
裴瑶手指攥紧衣袖,无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直至将下唇咬的泛白方才松开,缓缓询问,季大人可愿娶我?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办法,一箭三雕,即能解决季思如今困境,将他救了出去;又能让裴家远离是非中心,不至于被动的被太子或瑞王选择;还能还能满足她那见不得人的一己私欲。
种种都盘算的清楚,唯独没有算到季大人脸色凝重,张口拒绝,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裴瑶步步紧逼,她虽身子娇弱,可骨子里流的是武将的血,迎难而上,半点不肯轻易放弃,如今局面,无论裴家愿不愿意,已经身不由己被推上了漩涡中心,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家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无论胜败裴家军都会成为他们心底的一根刺,因为这根刺会化为一柄矛,只有一直当一面盾,才不至于被硬生生折断。
她脸色有些苍白,说了许多话后倒显得红润了许多,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见季思抿唇不语,沉思着补充,季大人若是娶了我,那便是裴家的人,虽没有高官厚禄却可保你衣食无忧,我定当恪守本分尊你敬你,或者三年不,六年,五年后乐瑾能接手裴家军,而季大人也依旧不愿被裴裴家束缚,到时你我可自行和离。
这是何必?季思想不通,若是裴瑶想找一人来避免裴家被卷入权利中心,临安多的是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随便挑那哪一个都比季思合适,她何必将注全部压在自己身上呢。
那道口谕便是裴家全部的后路,她如今将这后路赠予自己,这份恩情太过沉重,于情于理,于私于公,季思都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这是何必?
裴瑶明白这四个字话外之意,她也想过,可是与其同自己不喜之人相伴一生,她宁愿赌一把。
唉,见人不答,季思也有些心乏,放轻了声音劝阻,二小姐,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你对季思并无男女之情,又何必
不,裴瑶目光凛凛,出声打断了这番话,未有丝毫犹豫,将潜藏于心的秘密说了出口,我心悦于你。
闻言,季思的瞳孔猛然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那些被自己忽视的怪异突然间变得合理起来。
可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裴瑶心悦自己。
他的反应在裴瑶预料之中,有些话开了口便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诉说,反倒是松了口气,那些本难以诉说的情意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裴瑶嘴角扬起抹浅笑,仍由这份情意吞噬掉一切冷静和理智,放纵自己继续道:当日石桥初遇,闹市相逢,裴瑶早就已经心悦季大人,亦如那卦辞所说花到盛世自会开,春到暖时自会来,季大人与与我便是春暖花开,今日前来,不仅是为了裴家所求,也是为了裴瑶一人所求。
一番话说话,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去,季思张了张嘴,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头乱的很,却半点理不清思路。
自从少时对祁然动情后,便从未撩拨过他人,可如今裴瑶站在自己面前,说心悦自己,如一颗巨石落下,引起了翻天覆地的动荡。
季思虽有不忍,却还是想着既然心中对人姑娘没那份心思,就不应该优柔寡断,这对人姑娘不好;也对不住祁然一腔情意,故而沉声而言,我不愿。
问题又回到一开始的答案,裴瑶心有不甘,追问,可是裴瑶何处不好,入不了季大人的眼?
不是,季思摇了摇头,二小姐心性脾性大多数人都自愧不如,若说不入眼,也是这世间男子入不了你的眼,我何德何能得二小姐抬爱,本应不胜感激,只是季思心有所属,天地一隅,不过方寸之间,心口这块地不多不少恰好容的下他一人,他脾气不好,知晓此事怕是要同我闹,我不愿耽误你,亦不愿辜负他。
意料之中的回答,可裴瑶依旧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眼中神色暗淡了几分,我竟有些羡慕这位女子,能得季大人真心以待。
季思也未辩解,由着她误会下去,只是苦笑了几声,又怕她年岁尚小容易胡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多念叨了几句,二小姐,祁少卿同裴将军自小关系亲厚,你不如同他商量商量,他为人聪慧定是能想到法子解决,裴将军在天之灵也不愿瞧见你如此委屈了自己,想是盼着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的,你这般好定是能觅得如意郎君,恩爱白首,季思就是快又臭又硬的垫脚石,唯恐折辱了小姐。
此时裴瑶心中其实已有了打算,只是将那苦涩压了下去,冲季思露出抹浅笑,便是季大人如此良善,裴瑶才会深陷其中。
我
无妨,情爱之事本就不能强求,就同季大人说的,裴瑶千般好万般好,只是恰好不是季大人心上人,只可惜没法救季大人出去了。
二小姐这份情季思心领了,命中有此一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语气坦荡,神色正常,就算旁人瞧见也看不出丝毫端倪,像是那句我心悦你从未出现过。
隔着栅栏,裴瑶望着季思,她瞧的仔细,目光隐忍自律,好似要连同那份悸动都压在心口,不让它再冒出一点。
季大人,裴瑶开了口,多谢。
她最后望过来的那一眼,神情庄重,不知为何季思心中有些不安,还未出声便见人已经走远,随后杨钦同杜衡从拐角走了出来,前者望着脚步匆匆的裴瑶,摸了摸鼻子一头雾水询问:裴二小姐那是哭了吧?我去,阿言做了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季思又顾全人家姑娘脸面,皱了皱眉沉吟不语,留下二人面面相觑,均是摸不着头脑。
季思心中记着这事,也明白裴家如今处在什么尴尬的局面,裴瑶虽较之同龄人稳重自持,终归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故而甚是担心她一时冲动。
也不知是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此事过了没几日,再次提审时见到祁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季思顿感不安却顾着旁人在场不便多问。
杜衡见他二人神情便知是有要事相说,心里头也明白是何事,极其有眼力劲儿的将其余人遣了出去,自己任劳任怨在外头当个门神,更气的是连个椅子都没有!
待人一走远,季思慌忙出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祁然脸色铁青,犹豫了许久才哑着说了句话。
一句话砸的季思头晕目眩,那种被忽视的不安再次浮现,甚至愈演愈烈,难以置信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什么叫裴瑶要剃度?什么叫出家为尼?
这些日子,季思,裴家,还有朝中种种事宜凑到了一块儿,祁然四处奔波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揉着眉心,说话声显得有些乏力,她自己去御前求的旨,说裴家杀戮太重,想要为裴家后世子孙祈福,皇上起初怜裴家忠烈孤苦,便不予下旨,奈何她下定了决心在殿前一跪不起,我闻讯赶去时已经晚了!皇上金口一开便是无法更改,今日在慈林庵落发。
她是早就盘算好了的,还求皇上将乐瑾乐瑜送至关外,美其名曰去去他们身上娇纵的性子,实则是是将自己后路封死。
既断了太子念想,不让裴家卷入这场风波,还能将乐瑾乐瑜送出临安,让郭家兄弟照看,她从一开始安的就是这个心思!
季思呆愣在原地,嘴唇翕动,只是轻声道:她她才不过十六,还未盼得如意郎君
祁然虽愤慨不平,可也知晓季思神情不对,心中怀疑不由得出声质疑,你可是有事瞒我?
听见询问,季思抬眸望向,沉吟不决,最终还是说了出口,裴瑶心悦于我
他将当日种种三言两语说了清楚,祁然听完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语气淡淡地说:她性子强硬,认定之事便不会改变,同你无关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知晓,季思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太子怕不会轻易罢休。
提及李弘炀祁然神情也变得复杂万分,二人心中未挑明,却也各自明白裴瑶这法子虽是不妥,却是最佳,如若不然,凭借李弘炀近来的动作,要不了多久赐婚的圣旨便会下达裴家,那时才是木已成舟退无可退,
正如他二人所想,李弘炀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发雷霆,一脚踹翻了桌子,瓷杯茶壶气应声碎了一地,他踩在一堆碎片中,脸色阴沉难看,一身煞气不掩丝毫,咬着牙怒狠狠发泄怒火,好你个裴瑶,本以为是朵养在深闺的娇花,未曾想竟是浑身带刺儿的,将众人耍的团团转,此等心机魄力到让人小瞧了。
这丫头毁了太子大计,的确可恶,好在裴家这块肥肉也未落入瑞王口中,于我们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兰先生不急不慢的说,殿下也不必恼怒,既然裴家这事也成定局,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将咱们的人安插进户部,户部掌管财税赋收,他日殿下继位便是极大的一个助力。
说罢,他犹豫了会儿,衡量着说辞,小心望着李弘炀的神色,多问了句,季侍郎,不救了吗?
季思?
李弘炀眯了眯眼睛,眼前浮现出季思那卑躬屈膝,谄媚讨好的模样,他不是没瞧出季思的变化,可是以前看不透,如今更是看不透。
两人缘分源于当日那场意外,季思救了他一命,他给了季思权利和财富,若是季思能乖巧听话些,他是不介意逗着季思解闷儿。
可怪只能怪,季思的心野了。
思及至此,李弘炀冷笑了一声,一条狗罢了,虽是养久了有些情分,可这不听话的狗,也没留着的必要。
他食指轻推,话音落下,桌沿摇摇欲坠的茶杯应声而碎。
这声音格外清脆,发出极大的声响,落在地面瓷片四分五裂跳开,不难看出摔它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疯了吗!严时正气急败坏,重重拍了几下桌面,你知道广平关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说你要去?
严兆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直,双手握拳紧贴着两侧,低垂的眼眸遮住了眼中情绪,他的右肩湿了一块儿,水痕还在不停扩散,水渍混合着茶梗,洒在衣衫上甚至还冒着热气。
严时正气急了,手上自然没留余力,一杯滚烫的热茶悉数砸在严兆身上,他的肩膀又烫又痛,却是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倒是一旁的昭阳公主哭喊出来,整个人扑到严兆跟前,泣不成声的将人抱在怀中细细查看,卿卿,可有伤到那儿,让娘瞧瞧,让娘瞧瞧。
若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昭阳就是用了全身的血肉铸成的一个严兆,严兆刚生下来时身子不好,大夫都说这孩子怕是命不长久,她千求万求才求的老天爷没有将她的命收走。
她将她的卿卿养的仔细,要什么给什么,做什么她都护着,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别人都说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怕是要被养废了,往后也只能做一个作威作福的纨绔。
只有她知道,她的卿卿乖巧孝顺,虽是娇纵却从不惹是生非,心地善良为人聪慧,最是听他们夫妻二人的话,不忍他二人难过半点。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更加明白严兆的认真,当是真真心悦裴战,这才不忍将裴战战死的消息告知,就是担心这孩子胡来。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那日严兆脸色惨白眼睛红肿的回来,像是丟了半条命一般,没有一点往日的生机,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她瞧的心疼可严兆只字不提裴战,便也不忍惹他伤心。
本以为这事过去便就好了,未曾想竟是一步错步步错。
昭阳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严兆衣襟上,她放轻了声音带着哭腔劝慰,卿卿,娘知道你心中难受,知道你对裴战的情意,可是他已经死了,你去广平关又有何意义,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往后无论你喜欢女子或是男子,娘都由着你,只要你开心便是,唯独不能让你去从军啊,那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要爹娘今后怎么办!
哭声哀怨,令人鼻头一酸。
严兆抬起头来,动作轻柔的替人将脸上的泪痕抹去,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以往的浮躁娇纵,多了丝无奈,娘,我不单单是为了裴战,还为了你和爹,为了咱们严家。
为了我和你娘?严时正冷笑了一声,我和你娘辛辛苦苦将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自不量力去送死的吗?
闻声侧眸,严兆缓缓道:我自幼爹便教导我,要做有用之人,可我少时难以明白,只觉着我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我娘是昭阳公主,当今皇上是我舅舅,生而便比别人高上一等,如今所得权势地位,并非是因为我严观卿如何有才情能力,而是因为我投了一个好胎,投在了严家,成为了严时正的儿子,我娘是大晋的昭阳公主,我生而矜贵,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若严兆哽咽了两声,可若我并非是你儿子,那严兆这个人便一无是处,严家历代先祖谁不是建功立业顶天立地,而我呢?我什么也做不到,我自小除了闯祸惹事还能做什么?祁子珩在我这个年岁已是状元及第,就连裴战也是声名大起的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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