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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高举起红缨枪,身后披风被吹得飞扬,高声吼道:不败!
群情振奋,备受鼓舞!
安德鲁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群包围住的裴战,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边上的副将满头大汗的催促,王,不能再打下去了,硫火弹威力太大咱们将士也收到了波及,再攻下去损伤太大了!
闭嘴!安德鲁恶狠狠的一脚将人踹飞,我筹谋多年难道就算了吗!大晋伤我多少北燕儿郎,我必加倍讨回来。
随后,他冷笑一声,今夜赢得只能是我!
长夜难明,这天竟是瞧不出一点要亮的征兆,风中夹杂着冰渣,冷的人刺骨,城中哭喊声越发的大,烈火,鲜血,死亡,构成了今夜的所有。
藏在城中的北燕死士杀了一路,手中的长刀被血液染红,他狰狞的面容似地狱爬出来的的鬼怪,一群孩童环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眼见刀刃就要落下,一个跛腿的少年冲了出来,双臂死死环住人腰腹,任由刀刃不停刺入后背,只一味喊着:快走!
刀刃刺穿身躯,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天际,祝郢舟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脸上闪过眷恋,闪过懊悔,闪过无奈。
这世间无数个小人物的消失,就像落入地上融化的雪,他们终究化为一个数字,无人记得那是一条鲜活的人生。
杀声、喊声、响成了一片,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身上一衣袍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刀一刀,划破以上,刺穿胸膛,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炮火连天,旌旗猎猎,隔着大晋和北燕的不过是一片荒原,荒原下埋着森森白骨,以血肉滋养的土壤泛着死亡的腐朽,肢体崩裂着,躯干支离破碎,
马蹄踏碎了昏暗的夜色,鹧鸪鸣叫,再快一点,季思心想,再快一点啊。
裴战替郭盛挡了一刀,长刀割开皮肉,甚至能看见皮肉下的白骨,捂住伤处踉跄了几步,身后一人又是一脚只把人踹飞几米,胸前的坠子飞了出去,裴战脸色顿变匍匐了几步将坠子牢牢抓在手中,余光瞥见一处,握紧手中**飞扑了过去,箭矢自后背横穿到前胸,他听见郭盛怒吼声,耳边声音杂乱,眼皮沉重,好似看见了无数人影,陆陆续续从他眼前略过。
瑶儿还未寻到好人家,乐瑾乐瑜年岁才这般小,裴家军该怎么办,季侍郎怕是得自责一辈子,不过还好不辱使命,替阿珩护好了他的心上人,子珩那性子除了自己和人还能受得住,不过往后有人陪着,到让自己省心不少,还有小公爷......还有小公爷啊
思绪翻涌,想到少时习武便听着各式各样的英雄故事长大,他身上流着的裴家的血,裴家的儿郎鲜血炽热滚烫,心怀的天地是家国,以血肉做坚硬如铁的钢皮,哪怕骨缝嵌入利刃,双足满是荆棘,都不足以让他为之后退。
为将之日,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人间寂寥,世间动荡。
却任心怀一愿,愿以血浇吾刀,换太平故,换锦绣安康。
可真到了今时今日,裴战却有些怯弱,他念着弟妹,念着阿珩,念着同生共死的诸位兄弟,念着那个说心悦自己的严小公爷。
不甘心啊,不甘心!
裴战望着瞧不见光亮的黑夜,张了张嘴,嘴唇翕动,却终是无声。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甚至能够感觉到血液从身体中流出的感觉,盯着不知何时会明的长夜,疑惑白无常和黑无常是否混在战火纷飞的烟尘里,骑马而来。
直到近了,眼神微动才发觉烟尘后面的不是什么阴间而来的使者,是个额头系着红色发带的明媚少年。
风越刮越大,纷纷扬扬的冰渣就这么落了下来。
正当安德鲁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大路远端腾起弥漫的尘烟,像一阵旋风卷来,渐渐听到急雨般的马蹄声,一队兵马纵骑疾驰而来。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援军来了,北燕的将军慌道:王,不能再等了,这畄平以后还有机会,眼下该撤了!
安德鲁看着即将到手的畄平,又看了看身后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咬牙切齿道:撤!
北燕残兵得了令慌里慌张的突出重围,谁料还未来得及跑远便见平北军的身影,安德鲁没法只能将那剩下的残兵留下断路,自己伙同其他将士朝着边防线奔去。
四面八方喊声和呼救声响彻天际,天边由黑变灰,季思翻身下马险些摔下来,稳住身子后扒开人群冲到最前,城门外尸横遍野,有的人肠子流了一地,有的下半身不见踪影,有的被烧的面部全非,有的抱着残肢还剩最后一口气,火焰还未停,血腥气未散。
季思浑身颤抖着开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救......救人,救人啊......
在他的哭喊声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开成百上千的尸堆中救人,季思跌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的提不起力气,呆愣愣的看了会儿,随后突然爬了起来,嘴中念叨着:裴战,裴齐修......
他连滚带爬的滚下壕沟,脸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只是狼狈不堪的爬进尸堆之中,翻开一个又一个,眼睛红的好似能滴下血来,嘴中不停的呼喊着:裴齐修裴齐修!!
风声,哭声,脚步声,唯独没有一个回应,每遇到一个幸存的将士便会问一句,你瞧见裴将军吗?你们有看见他吗?
季思浑身满是血污和泥土,难受到极致却越发冷静,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突然间一抹翠绿色闯入了眼帘,那是严兆的玉佩,是严兆送给裴战的玉佩,季思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推开一具具带着温热的尸首,最后露出最底下那人。
银白色的盔甲被血污弄脏,浑身满是伤口,季思颤抖着手用衣袖拂去这人脸上的泥土,露出那张面庞,他整个人颤抖不止,瞪大的眼睛更是一片模糊,张了张嘴却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句不成句的字音,使劲咬了咬舌头才将那话说出。
裴裴战你醒醒,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季思哑着声呼喊着,来人啊叫大夫,叫大夫!救命啊!有没人能救救他!
是我来迟了,是我之过,是我之过,裴战他跌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将裴战扶在怀中,像是丢失了那份冷静自持,只是无助哭喊,救命啊!来人救救他,谁能救救他啊,裴战,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你不要死!你醒醒!
心口升起阵阵刺痛,季思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顺着下颌滴落,一滴一滴落在裴战脸色,泪水将干涸的血渍晕开,顺着眼角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裴瑶裴瑶还在等你,你让他们怎么办,若没有你还有谁能护着裴家,你这般疼他们,怎舍得抛下他们,还有祁然,还有祁然啊,他视你为兄为友,也只有你一个师兄,你让我如何面对他,季思哽咽着泣不成声,哭声哀恸悲怆,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好似天地同哭,我该怎么给他们说,我该怎么说啊!求你,求你!
裴战!
从喉咙嘶吼出的哭声好似含血,风声潇潇,树枝摇曳,光影重叠,城门缓缓打开,吵杂之声此起彼伏,破晓初升,昧旦正起,冰渣如雨而落,融化为水,重归大地,于来处所归。
有的人生而有翼,是以星辰开道,以白景铺路,以山川做伴,他潇洒如风,惬意而为,短短一生不枉此行,他谢去尘缘,只是不愿留在这纷扰尘世,让那些蝼蚁瞧个没完。
在黑暗中茕茕踽踽,月亮于天际徘徊,也许无法一同等待东方破晓,那我便以自身为光,不和光,不同尘。
夜色渐消,曙光将至,群鸟啁啾,这万物亦如昨日,未曾改变。
这夜过于长了些,裴瑶陷入梦靥猛地一下睁开眼,微弱的光透过门窗打进屋中,满头的汗打湿了散开的发,眼角划过一滴泪没入发丝,她抬手用指尖抹去,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撕心裂肺的难受,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做了一个噩梦,裴瑶想,待天彻底亮了,这梦也就过去了。
叽叽喳喳的鸟闹个不停,惊扰了这片宁静,祁然于睡梦中惊醒,皱着眉环顾四周,脸上神情有些迷茫和慌乱,远没有他往日的沉着冷静。
他拿起床边的衣袍随意披在身上,趿拉着着推开门倚靠着门框,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曲定的天阴雨绵绵,这雾气层层叠叠,将所有景物都遮挡干净,恍惚之间,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辨不明身处何方。
祁然迈过门槛缓缓走进雨中,雨水打湿衣衫渗入皮肉之中,带来一股刺骨的冷,他仰着头,仍由雨水洗刷面容,眼睑轻颤,瞧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起了风,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晃,眼见过火焰渐渐小了去将要熄灭时,从一旁伸出了双手,抽过叉杆将窗子关了个严实,随后缩了缩脖子再次坐回桌前。
烛火平稳下来,火焰升高将屋中照的亮堂,也照亮了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各种石料,严兆拿起一块成色上佳的石料,借着烛火细细雕刻,时不时打一个哈欠,双眼中满是血丝,眼皮耷拉着万分沉重。
嘶!
严兆痛呼出声,瞧见手上被锥子刺破的伤口,困意顿时去了大半,用嘴含住指尖气恼不已,正欲发火时又想到某人嬉笑的模样,烦躁的挠了挠头,那冲到嗓子眼的火也终究没发出来,只是熟练的用白布将伤口缠住,强行打起精神继续手上的活儿,嘴中还不忘念叨着,这可是小爷第一次给人雕坠子,你要是敢嫌弃,待你回来小爷定教你好看!
念叨着他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望着手中有了雏形的坠子,指腹摩挲这那个裴字,幽幽叹了口气,你何时回来啊,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你是何模样了。
烛火熄灭,余下青烟缕缕,沉寂了一宿的街道又热闹了起来,吆喝叫卖,笑骂打闹,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街上孩童三五成群口中哼唱着乡间小调,这凋子哀怨悠长,在秋风中闯过大街小巷,送到大晋每一座城镇,侧耳细细倾听,好似听到他们在唱:
盛世平,负重行,不见青山埋忠骨。
秋风起,硝烟漫,狂风尤似群鬼哭。
今日落,来年起,**横扫待归途。
一将成,万骨枯,白衣儿郎一抔土。
征途几许又沉浮,将士稚子少孤苦。
兵锋所指尽屠戮,今朝他乡天为墓。
生前身后阴阳路,白衣素缟几人哭。
手执利刃斩头颅,虚名利禄作朽木。
看看看,谁家少年自风流,打马游过临安都。
叹叹叹,一战成名天下知,避不开英雄末路。
来来来,对邀天地酒一壶,来世再做龙与虎。
成与败,孤与苦。
今朝千秋,后世万古。
裴家好儿郎,身于畄平卒。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别打我,为了保持阶段剧情的完整性,就先断在这儿,不过担心情绪渲染戛然而止,所以,还有一章【顶锅盖逃跑】
第137章 这块玉坠物归原主
秋风自凄凉,黄叶满长安。
沉思旧人貌,往事立残阳。
深秋时好似自古而来便是寂静又冷清的,这大雁自北向南,连吹来的风都有了寒气,白昼的雾气围绕在山间,半人高的杂草茂盛而繁密,枝叶上挂着露珠,欲坠不坠,最后却让鞋履衣摆沾了个全。
车辙碾过碎石,白幡在风中摇晃,这来时的路遥遥无边,日复一日,连归家都成了难事。
从畄平到临安,于地图上不过一指的距离,可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到临安境内那日,阴沉了许久的天难得放了晴,丛兰浥露,天光潋滟,晴眉绵延,稚水粼粼,连风摇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属于临安难得的温柔。
定威将军府处处皆缟素,入眼竟是白,灵幡高高挂起,白色的纸钱洒满一地,院中站了不少人,各个神情肃穆未有一人出声。
裴家姐弟立在人群正中,裴瑶左手牵着裴乐瑾,右手牵着裴乐瑜,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布,脸色惨白眼神有些涣散,更多的是不知所云的麻木,唇被她咬得发白,双瞳满是血丝,身子单薄的仿佛能被风吹散。
祁然上前一步劝慰,歇会儿。
裴瑶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得等兄长回家啊。
随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狂奔而来,身着裴家下人打扮的仆人带着哭腔喊道:小姐......将军......将军回来了......
话音落下,裴瑶身形一颤连忙攥紧了龙凤胎的手,无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她死死的盯着大门,听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季思的身影最先显露在众人眼前。
从季思抬脚跨进裴家大门的那一刻,祁然的目光便没从他身上移开。
这人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本就消瘦的脸如今更是瘦的双骸凹了进去,嘴唇白的不见一点血色,目光无神,双瞳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黑,像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白衣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宽松,就这么站在那儿,好似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祁然心口绞疼,眼眶莫名红了起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小王爷都受了何等委屈啊。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季思身上,越过他只见裴家军抬着一座棺木缓缓走近,那棺木极其普通,很寻常百姓家的无二。
棺木落地扬起大片灰尘,沉闷而又沉重,季思舔了舔唇,目光扫过众人,瞧见一旁的祁然时泪水险些涌出,咬着牙忍了下去,强撑着自己移开目光,他有些踉跄的上前,自那日之后再未开过口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二小姐,我将裴将军带回来了。
只一句话,裴瑶眼中的泪便流了出来,她望着那座棺木,却连上前瞧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裴家的管事抬手抹泪迎了上来,瞧清棺木中没了生气的裴战时,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老泪纵横,令人动容,少爷
将军
哥,大哥大哥醒醒啊
裴家众人闻声纷纷跪倒一片,哭声在这偌大的院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放眼望去,每个人都颤抖着肩膀,或是低声哀嚎,或是泣不成声。
裴瑶身子颤抖,被裴家双子下跪的动作拉扯的险些扑向前去,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耳边满是各种吵闹的哭声,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小刀一般割着她的心口,疼的眼前一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祁熙见状,抹掉眼泪上前扶住人,万般担忧,瑶儿,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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