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动作间,乔南期指尖蹭上了门把上的铁锈。
他眉头一皱,顿时有些烦躁。
他平时也不是个暴躁易怒的,可这一刻,乔南期就是没由来地想发脾气。
本该换个方向拧一把就能开门,或者先擦一擦指尖,但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就这样一手抓着钥匙,一手握着门把,愣是没动。
直到身后传来小吴试探般地询问:先生?
乔南期这才平缓呼吸,打开了昌溪路这栋许久无人居住的老宅的大门。
一阵尘土气扑面而来。
外头的光线透过窗户和敞开的大门打入屋内,里头所有的家具都盖着防尘的布罩,一眼扫过,满目的白。
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涌入乔南期脑海中。
这里是他年少时期的住所,是他成年之后便再没回来的地方。比起乔南期现在拥有的其他房产,它甚至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合适的住所了。可他仍然第一时间选择了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承载了他少年时期还算得上不错的回忆,或许能让他少想到赵嵘一点。
小吴已经开始安排人收拾,乔南期站在门口,看着人影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他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那,似乎在回忆。
他也没有一直盯着屋里,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了老宅院外的远处,不知是在看着远方街角的哪一处。
可他就这么站着,小吴和其他人都倍感压力,一点也不敢懈怠。
没过一会,小吴走上前问他:先生,要不先扫一间屋子出来,您休息?
乔南期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天色,牛头不对马嘴道:还挺早的,我去看看。
小吴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家先生已经敛了敛风衣,一手抄着兜,踏着院里的落叶枯枝,朝着老宅斜对面的街尾走去。
街尾杂草丛生,两旁的电线杆都贴满了三俗广告,人行道还是十年前那种地砖风格的,砖缝里都冒出不少杂草。除了杂草后面似乎隐隐约约有个看上去像好心人留下的猫窝还是狗窝的,那里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乔大少爷又去干什么。
但乔先生这几天反常的举动太多,小吴都快习惯了。
他只是看了眼乔南期渐行渐远的背影,便立刻收回目光,继续手头的工作。
那一头,乔南期走过不算宽阔的马路,走到了老宅斜对面的街尾。
他迈进绿化带里头的杂草丛中,在深处的猫窝前站定。
猫窝还是那个猫窝,只是多了许多风吹日晒的痕迹。
可猫窝里头,却什么也没有了。
猫呢?
乔南期怔了怔,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他住在昌溪路这几年,印象最深的,便是在他家门外这群野猫。
那时候他刚知道乔安晴不曾告诉他的那些事,又和贺南彻底决裂,羽翼未丰,搬到了这一处乔安晴许多年前买下的房产。
一个人住着。
乔家那些佣人,他一个都没带,只是偶尔喊家政人员上门打扫。
这一窝野猫,是他难得的朋友。
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只有一只。
有一回乔南期放学回家,那只瘦弱的野猫还跟着他走过一段,显然是个认人的,愿意跟人回家。
乔南期从小便和乔安晴养的那两只猫一起长大,对这种小东西颇有耐心,也去买过罐头喂过几次。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带回家。
那时候他几乎每一晚都做噩梦,整日里想的都是对贺南的怨和恨,自己都无法顾及,怎么可能会去照顾一只野猫?偶尔记得,喂上几次,至多也就这样了。
那时候他想,也许这只小野猫会有哪一天突然出了意外,又或者会在哪一天被另外一个好心人带回家,又或者是换了个新地方不再出现毕竟是个没人要的东西,怎么样都有可能就像他一样。
可不知是哪一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闲凉的秋日,不知是哪一个好心人在这处地方设了个猫窝。那人没有把猫带走,只是在街尾放了一些东西,算是临时给那只野猫安置了个自由的家。
昌溪路都是年岁久远的房子,里头住的人不多,这猫没人管,还偶尔有人投喂,就这样待着,居然还真平安渡过了一个春秋。
来年春天,这一处的野猫居然还多了起来,那只野猫找了个伴,还生了一窝小猫。
不再孤独,不再漂泊,却又自由自在。
乔南期出门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两只在街边晃荡。
那猫还认得他,有时候也会凑上前,蹭一蹭他的脚脖子,加上几声,讨口零嘴。
他就这样看上几眼,沉抑的心情都能缓和些许。
后来他搬走,没再回来过。昌溪路那几年是他最脆弱的时光,他不想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没和任何人说过,但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时隔多年的今天,他刚才在家门口往这边瞧,隐隐约约看到杂草之后的猫窝,一瞬间升腾起了过来看一看的念头。
如果这窝野猫还在,他也可以带回家。
他毕竟不是当年自顾不暇的孩子了。而且,家里多点生气,他说不定也会更少想到赵嵘一些。
只是没想到,这个猫窝空得如此彻底。
最早的那只野猫年岁不小,按照时间来算,就算没出什么意外,现在也差不多该寿终正寝了。
其他的猫是被谁领走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换了什么地方?
算了吧。
他打消了念头。
可乔南期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收回目光时,余光扫到了猫窝边沿用防水的透明胶条贴着的便利贴上。
胶条很新,只有边沿微微卷起,一看就没贴多久。
便利贴上似乎还有字。
乔南期一愣。
他弯下腰,仔细看了一眼。
纸上内容很简单,大致是说这窝野猫被人带走了,如果有其他会来喂猫的人看到,不用担心。他们可能抱走的时候会漏下不在家的,要是还有瞧见零散的小猫,也可以联系他们。
落款是个宠物店。
写了电话,标了地址。
乔南期抬手,缓缓将这便利贴撕了下来。
第32章
昌溪路在老城区,除了一些保留了特色的主街道,其他地方都颇为寂寥。
而昌溪路附近以前便是不算繁华的小洋房区,此刻更是没什么人烟。
离这里最近的宠物店门前人影寥寥。
前台的小姑娘打着哈欠,看了眼钟,数着下班时间。
哈欠还没打完,门便吱呀一声响了,挂在墙边的自动感应玩偶喊着: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小姑娘一抬眼,立刻来精神了。
来人起码有一米八多的身高,一身休闲的浅咖色风衣,从门外走进来,外头的斜阳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五官挺拔,神情肃穆,那双微棕的眸子沉着郁色,眼尾还缀着一枚浅痣。尽管如此,仍然削弱不了他天然的凌厉。
分明是极好看的眉眼,却让人根本不敢多看。
这样的人,即便是天天迎来送往,前台小姑娘也没见着几个。
上一次见,还是那个给路边野猫一次性冲了十年会员的赵先生。
可惜,那个赵先生虽然看上去气质温柔,但说起话来却是个不靠谱的,这位先生更是让人连接近的勇气都没有。
进来的男人手上拿着一张眼熟的便利贴,径直走到了前台面前,将这便利贴轻轻放在桌上,说:这是你们留的吗?
前台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
她瞥了一眼,这确实是她留的纸上的字还是赵先生来的那天她写的,为了避免他们安置这些野猫的时候,有哪只跑出去玩了没回来给漏了。
她点头:是的,您是看到了别的野猫吗?
乔南期摇头。
那些猫,现在在店里?
小姑娘愣了愣,下意识点头:啊,是的,是一位先生托我们安置的,本来都是路边的野猫,一家子好几只呢。
安置?乔南期眉头微皱。
他本以为这只是宠物店善心的行为,却没想到是有人有意为之。
可以领养吗?
诶?
这些猫之前在我家门口,我本来想带回家。既然在你们这,我想带走,他说,可以付钱。
这本就是路边的野猫,即便是哪个好心人突发奇想的善举,有其他人愿意带回家养着,不应当不可以。
可前台小姑娘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个我做不了主,她想了想,说,那位安置它们的先生说,这些猫他散养了好多年了,只是以后不会再来,所以才安置在我们这里的。严格来说,不算是我们养的
她看了一眼乔南期算不上多开心的表情,又说:或者我可以帮您联系一下他?说不定他会愿意。
乔南期的双眸闪过一丝惊诧。
他说:劳烦。
前台小姑娘让他稍等,自己一个人去了宠物店里面,应当是翻档案去了。
乔南期站在空无一人的前台旁,垂眸,指尖微动,摩挲着便利贴的纸面,心情有些许复杂。
从前台的话来看,他搬走之后的那么多年,这些野猫之所以还活的好好的,是有另外一个人一直在散养。
他曾以为这些过去会随着时间悄然翻篇,这些过客般的小生命也只会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孤独却特殊。
可就在现在,猝不及防间,鬼使神差地让他知道了这世间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养着这些小玩意。在他想要遗忘的那些年来,这年少时期微小却不可或缺的温暖,其实一直都被别人保存着。
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
甚至当初最开始那只野猫会突然有了家,是不是也是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做的?
应当不可能。
从他当初来这里暂住,到现在这一刻,转眼已经十年上下。这对于少年来说都算得上是大半辈子,这一窝野猫怕是都传了一代了。
这么长的时间。
怎么可能有人会十年如一日地做这样的小事?
他想着,前台小姑娘没进去几分钟便出来了,出来时手上还拿着一张纸片。
抱歉,我刚才给那位先生打电话,他说他现在在医院做身体检查,没什么时间。这是他的电话,小姑娘将这纸片推到了乔南期面前,他说过几个小时可以打给他,您可以和他商量。
乔南期扫了一眼,纸条上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将纸片塞进兜里,谢谢。
赵嵘接到宠物店的电话时,正在做身体检查。
他从小身体底子就不太好,这些年还那么折腾,此刻闲下心来,自然是要好好养一养。
一开始看到电话是宠物店打来的,他还以为是有哪只猫出了什么事。
知道有人想领走,他还有些意外这些野猫也不是什么好品种,居然会有人喜欢。
有人愿意带回家里养,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但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商量清楚的,他便让宠物店的人把他的电话给那个人,让那个人过几个小时打电话给他。
三言两语交代完,他便收好手机,拿着检查报告走进了诊室。
坐在办公桌前的医生理了理桌上的杂物,抬头看向赵嵘,骤然道:赵嵘!?
赵嵘一愣。
他反应了一会,才在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名字。
原来是你啊。他笑了笑,从容地在桌前坐下。
眼前的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叫孙曼曼。
她是赵嵘的前桌,两人虽然算不上多熟,但因为前后桌的关系,平常经常说话。只是后来,赵嵘看出了孙曼曼的心思,他不喜欢对方,自然不想耽误别人,渐渐也就疏远了。
大学以后,他这个炮灰也走入《归程》的剧情里,日日都在应对陈泽和之流,和这些人更是完全没有联系。
没想到这么巧。
孙曼曼似乎有些窘迫,给赵嵘看检查报告的时候,说话总是乱了分寸。
赵嵘本就是为了调养身体来的,没有什么急病,他也不急,耐心地交谈着。
他看完医生,取了调养身体的药,又做了一些检查,那个说是要领养小猫的人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
反倒是孙曼曼,不止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一条聊天记录的社交账号,问他:我快下班了,一会吃个饭叙叙旧?
赵嵘看着消息,回想起方才孙曼曼看他的眼神。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回道:好。地点你定,我请客。
乔南期走出宠物店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去。
他先是重新把便利贴安安稳稳地贴了回去,在猫窝旁看了一会,随后漫步在昌溪路的走道上,看着这些比记忆中褪色不少的景色,心中空荡荡的。
他本该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本该开心于多年目的达成,本该
此刻却全然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不,也并不是。
还有赵嵘。
乔南期时不时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想给赵嵘打电话、发消息。
他想听赵嵘说说话,或者发出什么消息得到赵嵘的回应,知道赵嵘还在,起码可以给他踏实一些的感觉,驱散他心中的不安。
心烦意乱不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他也不知晃荡了多久,最终小吴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收拾好了。
乔南期这才回了老宅。
进门以后,小吴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处理的吗?
乔南期转头看了小吴一眼。
他想起从前进门的时候,倘若家里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赵嵘便会处理得妥妥帖帖,然后微微抬起头,笑着问他:你看看?
不带任何疏离的畏惧,没有任何戒备的靠近。
他恹恹地在沙发上坐下,低声说:你回去吧。
小吴如蒙大赦,赶忙带着其他几个家政人员走了。
末了,他还轻轻关上了门,十分贴心地将这方寸的寂静留给乔南期一人。
乔南期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这才从口袋中掏出刚才宠物店店员给他的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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