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先生,您说什么?小吴站在门口,隔得太远,一时没有听清。
乔南期又顿了顿,好似要说的话对他来说是格外陌生又千难万难的。
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问道: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因为乔南期今早突如其来的决定,小吴打了不知几通电话。他反应了一下,想着方才乔南期刚才那极其短促低声的发音,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赵嵘。
他说:好像在和朋友在一起?我没有留意,先生需要知道的话,我再打电话去问一下?
回应他的是乔南期突然在其他工作上的询问。
早上乔先生这来去匆匆的发疯仿佛没有发生一般,除了为此白忙活了半天的小吴,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乔南期这几天没来公司,很多人的事情都积压着,今天一来,往来的人就没停过。
一切都仿佛正常运转,除了赵嵘的办公室今天没有人,除了每个来找乔南期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进来、松了口气地离开。
下午的时候,夏远途也来了。
出来之后,他拉着小吴这个必然知情的人,说:老乔今天怎么了?他知道他今天脸上都写着赵嵘两个字吗?
小吴有苦难言,他觉得自己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笃定,更不敢在背后嚼舌根。
夏远途却只是抱怨,并没有想从他这边得到答案,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说我都知道。哎,这两个人,早一年多前我就觉得早晚是件破事。
说完,他洋洋洒洒[1]地走了。
而乔南期仍然在工作。
他以前便是个工作时间极其严苛的人,今天更胜往日。昨晚分明彻夜未眠,但他居然当真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直接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明亮如白昼的灯光洒下,乔南期坐在书桌前,桌面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电脑也已然因为太久没被使用而自动黑了屏。白炽灯的灯光衬得他唇边的胡茬更为显眼,他敛眸坐在那,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微微靠着椅背,没有动。
工作已经做完了。
没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了赵嵘。
赵嵘很喜欢他的手。
他有时在琴房里弹琴,赵嵘若是在家,总是要敲一敲门,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轻声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每当乔南期转回头去看赵嵘,赵嵘便会温和地笑一笑,眼睛微弯,黑色的双眸仿佛装载着漫天星河,很亮很亮。这样的笑和他们在一起之前,那些各式各样的应酬和玩闹时赵嵘的笑完全不一样。笑意像是从心底生根发芽之后破土而出,而不是平日里常见的不知裹了多少层世故的笑。
除了有时候回忆起乔安晴,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乔南期基本没有拒绝过赵嵘看着他弹琴。
赵嵘一旦在旁边坐下,便会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双手。他的双手落在琴键的哪一处,赵嵘的目光便落在琴键的哪一处。
不是为了连绵起伏的乐声而来,只是单纯为了他而来。
除此之外,刚在一起的时候,赵嵘还买了一对婚戒。
那婚戒的设计非常质朴,只有一圈简简单单的方格纹路,低调得很。买回家的当天,赵嵘便拿着戒指比划着他的手指,喃喃自语道:你这双手,戴上去一定很好看。
乔南期不喜欢婚戒。
他从小就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因为乔安晴和贺南手上一直都戴着一对。乔安晴曾经到哪都要戴着,可到了最后,把这戒指随手一扔的也是她。
他当时接过赵嵘买的婚戒,转手便不知放在了哪里。
记忆回笼,乔南期眉头一皱。
他双手微动,右手指间摩挲着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
他放到了哪里?
先生?门口传来敲门声。
说。
小吴颇有些为难道:您要不回家休息一下?昨晚您就熬夜了,现在已经十点了
乔南期没有说话。
小吴又道:楼下没人敢走,您看?
乔南期昨晚半夜来的,公司除了本来就在加班的人,本就没什么人。
可他今晚从早待到晚,其他人看在眼里,他没走,许多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忙的,却也不敢走。
这话小吴自然不会说出来,乔南期也不至于听不懂。
他起身,拎起外套便往外走。
动作太仓促,先写勾倒了一旁的椅子。
他走得太快,像是匆匆的步履也能让他甩掉一些东西一样。
司机过来还要时间,小吴跑过去扶稳了椅子,转头又快步追上乔南期,说,我送您吧。您是回家吗?
本来还快步走着的乔南期猛地一滞。
回家。
回家太容易想起赵嵘了。
怎么会呢?
也许是家里太容易勾起和赵嵘有关的记忆。
他不可能当真是因为放不下赵嵘。
不回家,他说,去酒店。
赵嵘忙了一天。
他挂在方卓群名下的那些资产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要清算回他手上,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别说今天,明天怕是都得忙活。
我先送你回去吧,大晚上,不好打车。赵嵘对方卓群说。
得了吧,你额头上冷汗全冒出来了,当我没看到啊?
我真没事,今天吃饭不规律了点,刚才有点胃疼,我已经吃了胃药了。
如果方卓群手中有锤子,此刻已经一锤抡下去把赵嵘打晕了休息去。
他本来还嘻嘻哈哈的,此刻骤然严肃了起来。
你别送我,我二三十一个男人就是走回家能出什么事?他拉着赵嵘,在路边一个长椅上坐下,我忍一天了,还是想问问你。初高中那会,你成绩那叫一个好,一边照顾你妈一边上学都没人能考得过你,高考之后我妈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说你能考上杨城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为什么我不能学学你。
还有高中那会,找我帮忙递情书给你的女孩可以单独组成一个班了都。
我还以为你回去之后有了家世会青云直上呢,结果这两天你们老陈家出事之后,风言风语我听了不少,没几句好话怎么回事?
赵嵘方才嘴角还噙着笑,此刻神情一顿,知道是逃不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眼前的人不属于《归程》原著中的任何笔墨,还是因为方卓群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发小,他本可以继续含糊而过,但他没有。
他说: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所有人都怕我有出息而已。
方卓群一愣。
此时此刻,秋末的夜风扫过散着黄光的路灯,带起轻轻晃动的影子。
赵嵘低着头,下巴埋在围巾里,又说:陈家烂在根里,不然我那位大堂哥也不至于破产之后还要进局子了。我一个人没什么,但我妈这个情况,谁要是背后害我,我怎么办?
他这些年,没和任何人说过。
他从不说无用的事情。
坐在一旁的方卓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他犹豫了半晌,只是问:乔南期不知道吗?
赵嵘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啊
他不知道挺好的。
以前不用再论。
起码现在,很多很多乔南期不知道的事情可以彻底成为封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让他们断的更加彻底、更加干净。
赵嵘打了个哈欠,道:困了,问完了没?
乔南期在酒店住了一夜。
他熬了一天一夜,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不容易入睡,可这一觉着实不算安稳。
梦里什么都有。
乔安晴也好,贺南也罢,都是他梦里常见的人。现在又添了一个赵嵘。
这一觉睡了很久,可乔南期在陌生的酒店房中醒来的那一刻,却感觉比入睡前还要疲惫。
身侧没有人。
房间很大,却也很静。
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挤进来,乔南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八点多。
屏幕上显示着小吴早几十分钟给他发来的信息,问他今天要不要续房。
乔南期并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和乔南期贺南一起住过的地方。若一直住在酒店也不是事这种地方终究不是家。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在杨城中所有的房产,最终却想到了一个算不上最好的地方。
他给小吴打了个电话。
不续了,找几个家政去我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收拾一下。
对,昌溪路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1]洋洋洒洒:意思是形容文章或谈话丰富明快,连续不断(摘自百度百科)。这里活用了一下。文中要是还有其他语法不对或者成语使用语境错位的情况,可能是为了达到氛围或者画面感,还在读书的小天使不要被误导噢。
第31章
午后。
赵嵘和方卓群办完事,便回疗养院,陪着赵茗吃饭。
方卓群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吃饭的时候说个不停。从那些不知和赵茗说了几次的赵嵘的年少往事,到这几年遇到的一些琐碎却有趣的事情,最后还提到了和女朋友即将结婚。
说到让赵嵘来当伴郎的时候,赵茗看了赵嵘一眼,徐徐问:小嵘,以后还打算结婚吗?
赵嵘一愣。
他想到了和陆星平那个悬而未决的婚约,又想了想日后。
没想好。他说,低头扒了口饭。
赵茗没再多问,方卓群也不再提起结婚的事情。
吃完饭,赵茗午睡去了,赵嵘便和方卓群走出小院散散步。
冬日快来了,也不知何时会是第一场雪。
凉飕飕的风迎面而来,赵嵘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听到方卓群的声音:赵嵘。
你这样一本正经地叫我名字,我慎得慌。
方卓群白了他一眼,神情却又一顿,我其实没打算再提的,想让这件事就这样默契地结束。但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妈问你还打不打算结婚,你说没想好
你真的不喜欢乔南期了?
赵嵘用力将脚边的石子踢了出去。
他并没有逃避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地想了想,如同方才回答赵茗一样,十分诚实道:与其说不喜欢,应该说,是不想喜欢了。
他看到方卓群一瞬间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出了声:你可别多想。
我只是犯蠢了这么多年,突然就意识到,有时候理想和现实确实界限分明,人也是会变的。我醒了,不想再犯错了,而他从来没有睡着过。现在的我和现在的乔南期,不合适。
喜欢这种东西,倘若当真能被收放自如,哪有那么多淹没在无尽岁月里的偏执?
他喜欢了乔南期这么多年,这样的感觉甚至渗透进了骨子里。
可也正是渗透到了骨子里,他才切切实实地清楚,他该怎么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将这些东西刮下来。
他病入膏肓了这么多年,自己成为了自己最好的医生。
秋风吹得他双手略微冰凉,他抬手,吹着热气搓了搓,一点也不避讳地说:你能不能别总是那种别别扭扭地试探问我?没什么不能说的,分手了、结束了、没可能了想问就问不想提就不提,我是那种逃避的人吗?
方卓群点头:可不,高二的时候你月考因为没写名字被扣分丢了第一,觉得丢脸,愣是不让我和你妈提。
赵嵘:你怎么长了张嘴啊?
话说回来,所以你这回既然是下定决心的,那你把这些东西全都取回你那里之后,打算干什么?开个公司自己干?
方卓群抬手,将手中的矿泉水抛向赵嵘。
赵嵘接过,也没喝,拿在手上随意把玩着,说:我干不来那些,也没人给我用。
他认识的,要么就是那些纨绔子弟,要么是都以乔南期为首的那些人。那些人倒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毕竟是这个世界男主的朋友,可谁会帮他?
从零开始并不简单。
更何况
我这几年身体也不好,经不起折腾了。
赵同学,你可总算想起来,你还有身体需要养,难得难得。
赵嵘笑了笑。
平常这时候,他总是要和方卓群在嘴皮子上争一争的。但这事情他自己确实理亏,也就不说话了。
他以前确实傻,净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年纪轻轻身体就不大好。
赵嵘上辈子是绝症去世的,他知道蹉跎在医院会是什么样的时光。以前他眼里只有乔南期,做什么都觉得值得,现在那些东西都和他无关,他也没必要再作践自己的身体,去打拼什么。
他双手抄兜,缓缓漫步在堆满了落叶的小道上,接着道:我这几天也在做准备,学一些东西。等事情都办完了,想离开杨城,去一个新的地方,做一些娱乐和旅游方面的投资,然后用运转起来的钱办一个基金会和福利院,以后就定居在那里。
听上去还挺丰富,方卓群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不对,那你怎么还留着一个在杨城的投资呢?
你是说那个酒吧?
对,其他你都在出手,就这个,你只是转回你名下。
这倒是提醒了赵嵘。
他拿出手机,给刘顺发了那个酒吧的名字,然后回答方卓群道:因为过两天用得上。
乔南期将已经有些生锈的钥匙缓缓插进钥匙孔中。
老旧的门锁这么些年不知经受了多少风吹日晒、秋风霜雪,拧动的时候,发出了晦涩的金属声响。
许久不曾来,他甚至一瞬间忘了该往哪个方向转动,徒劳地拧了几下,这才发现拧错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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