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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他真的在很认真地践行他当初对谢嘉然说过的话。
    不用跟他客气,不用不好意思,有需要可以随时找他帮忙,没有需要也可以随时使唤他,都没有关系。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他对他的纵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到了没有底线的程度。
    谢嘉然伏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从南门走过主路林荫道,路过湖心亭,再到明德楼后面的小径,他才在他耳畔低声开口:哥,你不问我咨询诊断的结果是什么吗?
    梁夙年很快回答:然然,这是你的隐私。
    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想说。谢嘉然搂紧他的脖子: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可以说了。
    那就说。
    梁夙年说,停顿了有两秒,补充承诺他:我会把它当成自己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的。
    谢嘉然眨眨眼,侧头靠在他左肩,回想着方才在医院的事:你说得对,米歇医生确实很厉害,他比我之前自己找过的每一个心理医生都要专业。
    他问了我很多,有小时候的事,有家里的情况,也有我症状出现的时间,症状发作时的表现就连很多我没发现的细节他也问到了。
    他的词汇太专业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也听不懂,但是结论很他说得很清楚明白,哥,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患上这么奇怪的病了。
    梁夙年细微偏了偏头:为什么?
    因为我小时候运气不太好,摔倒了没有人抱,哭了没有人哄,受到表扬了没有人夸,走路也不会有人牵。
    谢嘉然语速不疾不徐,透着一点疲倦的困意,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不值得被放在心上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又像是意识浅薄的呓语。
    说者无心,倾听者的脚步却悄悄慢了下来。
    为什么?
    像是怕吓着他,梁夙年轻声问:你爸妈呢?
    谢嘉然:他们从我记事开始就在忙着吵架冷战,谁也懒得管我。后来离婚了,很快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我在哪边都是多余。
    他回忆着从前,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想得很慢,说得也很慢:小时候不太懂事,看见我妈总是围着路尚打转,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我也曾羡慕过,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对他那么好,却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对我,我们不都一样是她的孩子么。
    后来再大一些,我就知道我和路尚是不一样的了。我们分别是她两段婚姻的象征,一个幸运一个不幸,而我碰巧是那个不幸。
    我不只是她的儿子,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经历的见证,她对我或许还是有爱的吧,只是分量远远比不过路尚,他才是她幸福下的结晶,也是维系她现在安稳生活的纽带。
    知道那些东西是我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眼红羡慕也得不到的,也就不去看不去关注了。他们说我懂事,我原本也以为,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病了。
    他顿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才有了低落和不易察觉的不安:哥,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很麻烦,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
    没有嫌弃。
    梁夙年忽然打断他。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都咬得很清晰:谢嘉然,你一点也不麻烦。
    帮你找你医生,带你来医院,从来都不是因为嫌你麻烦,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痊愈,可以健康无恙不再难受,不再让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朦胧的灯光映亮的地方可以看见隐约的雨丝。
    雨开始下起来了,零星断续,被风吹得曲线倾斜。
    梁夙年加快了速度,步伐却依旧稳健,潜意识里不想让背上的人受到半点颠簸。
    而且谁说你多余了?
    他说:只要你愿意,以后摔倒了我来抱,哭了没我来哄,受到表扬了我来夸,我在的地方,你想走哪儿想怎么走,我都负责牵着。
    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麻烦,那我只能说,我很愿意被你麻烦。
    谢嘉然,你要记住,你不多余,你一直是最优秀最特别最宝贝的那个,从来都不多余。
    梁夙年话音落下许久,环在颈间的手臂便无声收紧。
    是独自飘零的人,在茫茫海洋中终于抓到一块浮木,一根救命稻草。
    哥,你为什么这么好?
    有吗?梁夙年似乎是笑了,有意用轻松的语气去逗他:哪儿好啊?
    谢嘉然就回答他:哪里都很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好。
    梁夙年眼神重新柔和下来,掀唇正欲说什么,又听耳侧传来男生几乎呓语的低喃。
    梁夙年这个人啊,好到让人抓住了就舍不得放手。
    好到想要他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
    谢嘉然闭上眼睛,将一张脸埋入他颈间:好到,我想要一直一直都可以跟他在一起。
    天色更暗了,路上已经没了其他行人。
    雨声渐渐大起来,打在他们头顶的树叶上,窸窸沙沙,似乎是怕太大声了会打扰过路人的耳语交谈。
    却不知有人已经失了语言,想说的话也悄然消散于唇齿间。
    谢嘉然动了动手臂,垂下手腕,虎口擦过对方的胸膛,将触未触。
    他碰到了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强而有力,也杂乱无章。
    很奇妙的,那些无力挫败的情绪如同被风拂过的尘埃,渺然停留过一阵,忽地就散了。
    谢嘉然睫毛轻轻颤抖着,嘴角终于有了弧度。
    笨蛋,我听到你的喜欢了。
    我原谅你了。
    第39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嘉然和米歇医生约好的时间是每周一三五六的下午, 一周四次,梁夙年都全程陪同,一次也没有落下。
    今天结束得早一些。
    不到六点, 房间的门被拉开, 谢嘉然弯腰向米歇医生致了一声谢,关上门退出来。
    梁夙年才和肖池他们吹水聊天聊到一半,见状起身第一时间观察了一下谢嘉然的脸色, 确认情绪无异常,才笑着问:今天怎么样?
    谢嘉然:还好。
    算是顺利, 但也并没有什么进展。
    没事儿,不着急。
    梁夙年往群里最后发了一条消息, 收起手机揽过谢嘉然并肩往外走,一边温声安慰他:这种情况急不得,慢慢来就好,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谢嘉然嗯了一声。
    不止是不着急, 他原本也没有抱可以痊愈的希望。
    那我们现在先去吃饭?
    梁夙年早在谢嘉然出来之前就把事情安排好了:我刚刚看了看, 附近有一家江湖菜评分很不错, 已经订好位置点好菜了, 去了不用等,坐下就可以吃。
    好。
    梁夙年:晚上还有课是吗?
    谢嘉然心不在焉地点头:有一堂选修。
    梁夙年:艺术楼?
    谢嘉然:没有,在求是楼。
    那正好。
    梁夙年盘算了一下:肖池他们准备去体育馆打球, 一会儿吃了饭, 我先送你去上课, 然后从图书馆后面绕过去刚好就是体育馆
    哥。谢嘉然忽然开口打断他。
    嗯?梁夙年止住话题,侧目看去:怎么啦?
    谢嘉然望进他的眼睛,声音很清,也很轻:你是真的很希望我的病痊愈吗?
    那是当然。
    梁夙年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有些不解地挑眉: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空旷明亮的走廊回荡着他们轻浅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呼应着同样慢下来的心跳。
    谢嘉然默然垂下长睫,收回目光;没什么。
    只是随口问问。
    所以是亲了就算了?!!!
    林杉激动得恨不得原地跳上天花板,差点儿没控制住音量:我尼玛,这种渣男行为是认真的吗啊?你告诉我认真的吗?!认真的吗!!!
    没有算了,他也不是渣男。
    谢嘉然不想听梁夙年被扣上这样的标签,尽管理由苍白依然努力解释: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让他觉得这是舍友相处范围内的合理帮助行为罢了。
    ???
    林杉努力想要消化,可结果还是失败了,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我就想知道,是什么逆天的原因能让他觉得同性舍友之间接吻是合理行为?能说给我听听不?
    他万分诚恳道:嘉然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想长长见识,真的很想了解一下现如今直男们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
    抱歉。
    谢嘉然纠结考虑的一下,还是摇头:这个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林杉被吊足了胃口,想问问不了,咬着后槽牙憋了半天就只能憋出一句:所以梁神其实是钢板成精对吧?这特么都嘴对嘴地亲了,还没发现喜不喜欢?
    谢嘉然无言静默两秒。
    一声不吭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钢板成精的某个人发去一条消息:
    X:【哥,晚上下课,你可不可以过来接我?】
    林杉啧了一声,头疼地咬着后槽牙:嘉然,有个问题,虽然可能有点伤人,但是作为你的好朋友,为了你往后不受到更大的伤害,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问你一下。
    谢嘉然抬头:什么?
    林杉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就是,你真的确定梁神他也喜欢你吗?
    他太知道对一个正心怀热爱的人说这种话有多冒失,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跟他分析一下其中的逻辑和利害。
    只是没等他组织好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的措辞,谢嘉然已经给予了他最肯定的答复:我确定。
    林杉,我不是自作多情,也不是空穴来风,我很确定,梁夙年他喜欢我。
    他看起来太有把握了,比画展比赛还要胸有成竹。
    好像除了一句亲口说出的喜欢,他已经掌握了其他所有能百分百验实的铁证。
    面对这样的谢嘉然,林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行吧。
    半晌,他悻悻叹了口气:虽然你没陈述出个什么所以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很诡异地被你说服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感觉你这追夫之路还甚是漫长啊,你都不着急的吗?
    谢嘉然淡定摇头:不急。
    在真爱面前耐心还能这么好的吗?林杉都想为他抚掌感叹一番了:牛逼啊,兄弟。
    恰好这时谢嘉然手机响了一下,是钢板精回复了他的消息:
    夙以往年:【遵命~\\(^o^)~】
    谢嘉然打开看了两眼,又很快关上,将手机倒扣放入抽屉。
    林杉,我不是耐心好。
    他轻声开口:只是因为我同样确定,他撑不了多久了。
    晚上九点二十分钟,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
    谢嘉然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吴广康拿着一小叠打印装订好的文件表格走过来:谢嘉然,这是我们课题的初代讨论稿,每个人都有一份,这是你的,带回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再发讨论组我们一起讨论。
    谢嘉然接过:辛苦了,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我这个小组长应该做的。
    吴广康笑笑,准备离开之际却又被谢嘉然叫住:组长,可以等一下吗?我有个问题。
    吴广康转身:嗯?
    谢嘉然用余光不着痕迹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人扫了一眼。
    随即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将文档放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处地方,问吴广康:这里的重点是不是有些偏差了?我们的论点好像不是这个。
    吴广康不疑有他,凑近过去仔细看了下,摸着下巴:嘶好像是有点偏离重点了,这个部分是谁负责的来着?
    谢嘉然:是班长。
    哦对,这个部分是小月负责的。
    吴广康思衬着:那我一会儿在群里去跟小月说一声,不过她今晚好像有社团活动,应该忙不过来。
    我来吧。谢嘉然主动道:这个部分我之前看过一些,也算熟悉,正好我今晚没事,可以试着改一下。
    那太好了!麻烦你啦!
    谢嘉然嘴角抿出一点弧度,看着吴广康:不麻烦,举手之劳。
    梁夙年靠在门边,看着教室里几乎头挨着头距离很近在讨论着什么的两个人,眉头慢慢拧成一个川字。
    太近了。
    他莫名有些烦躁地想。
    手快挨上了
    肩膀也快碰着了。
    然然还对那个男生笑了?
    胸口被一股烦闷堵得慌。
    他啧了一声,干脆咬着腮帮后退到走廊,两手插在衣兜,背靠着墙壁盯着空旷的走廊,眼不见心不烦。
    谢嘉然将视线从门口收回,直起身与吴广康拉开距离。
    那就这样改吧。他说:我今晚试试,晚些发给你们确认。
    行。吴广康看了眼时间:那个嘉然,我宿舍还有点事儿,那我就先走了啊。
    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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