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重生]——丨林暮烟丨(51)
从银锣到释酒,从解无移到乌兰达,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丝毫未对他表现过虚与委蛇的客套,哪怕是初见,也都带着仿佛故友般的随意亲和。
这滋味细品起来,竟是叫人如浸温泉,有种说不出的自在安心。
季青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感慨。
他出生时家里四位姐姐都已出嫁,稍大些后爹娘也时常出去云游不在府中,可他却从未感觉过孤单。偶尔偷跑出府听书听戏,看见那些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三五成群呼朋唤友,他也从未有过艳羡。
那时候的他,似乎从来都不觉得独处是一件难熬的事,反而悠然乐在其中。
可自从出了京城,认识了眼前这些人,他却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身边有人陪伴,习惯了自己说话时有人倾听,有人回应。
乌兰达此时已经将龙血树重生和山中黑衣人之事给银锣细说了一番,本还打算给她解释下封魂之术,却不料她摆了摆手道: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知道了。
原来,银锣自当日客栈一别先是回了趟四季谷,而后与石不语一起返回云州去寻解无移二人,在云州驿站稍作打听后便得知他们去了榆州,而等她和石不语抵达榆州找到池若谷,却又听说他们已经动身前往了芪南。
可以说,银锣这些日子虽未与他们同行,却一直追随着二人的脚步,所以这一路上得知的事情并不比他们少。
鹿鸣山庄满月宴,老者失踪,双生子被封魂,芪地出现疫病,黑袍人半山截杀,现在又引出个神秘的左副使,接二连三诸多事端,令人如坠迷雾。
银锣沉默地理了理思绪,而后忽然看向季青临苦笑道:先前数年那些黑袍人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现如今却像是放开了手脚兴风作浪。公子难得出京一趟却偏巧赶上这种时候,好好的游玩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历险,还真是不走运。
欸?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乌兰达饶有兴趣地调侃道,看来咱们季贵妃这是传说中的龙血凤髓之命,甫一入世便遇群妖作乱,这都是劫数,历经千难万险方得修成正果啊!
季青临自然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嗔瞪他一眼,无甚所谓地笑了笑。
近来身边发生之事虽都很蹊跷,但其实还远未到凶险的地步,哪怕是今日林中那种正面冲突,他都丝毫未有紧张之感,许是因解无移一直以来的镇定感染了他,有解无移在旁,他总觉得心中十分有底。
想着,他不经意转头看向解无移,却见解无移也正看着他,面色有些凝重,仿佛若有所思。
怎么了?季青临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更。
第78章 民间暗桩遍地根
解无移摇了摇头, 垂眸静了片刻,重新看向他道:回去之后,将龙血竭给袭英服下试试。
季青临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左副使给他们的药丸, 说不定正是龙血竭所制。
对面的乌兰达和银锣仍在分析黑袍人为何忽然大张旗鼓起来, 而后又转而讨论他们为何独独针对乌兰达, 车厢深处一直静静坐着的石不语忽然放下手中的铁棍,双手笔划了一长串手语。
乌兰达看后, 点头笑道:有道理。
季青临好奇道:他说什么?
银锣道:他说那些黑袍人都是被左副使临时调用,左副使下达任务和他们实施任务之间有一段时间间隔,而我们几个先前的位置都在移动,如果左副使将我们的位置告诉他们,等他们到地方时我们可能已经不在原处, 而只有乌兰达近来一直驻扎在芪地村落之中,是最容易找准的。
银锣刚说完, 便见石不语再一次打出了一串手语,她一边看一边给季青临翻译道:还有,乌兰达驻兵在芪南妨碍了他们对那些老人下手,一旦乌兰达遇袭身亡, 驻兵群龙无首, 他们便有机会趁乱继续施展封魂之术,将疫病蔓延。
季青临略一琢磨,发现石不语的推测甚有逻辑,心中忍不住对这少年又多了几分赞赏。
他原本还以为这少年只是个醉心于兵器机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才, 却不料他这一路上虽是显得漫不经心不管不问, 心中却颇有丘壑。
其实细想起来,四季谷这些人无论现在看上去是年长还是年幼, 都不是他们真正的年岁,平凡的躯壳里包裹着一千多年的记忆和阅历,若是真将孩子当孩子看,少年当少年看,怕是往后要大吃一惊的地方还不在少数。
季青临暗自想了片刻,思绪又回到石不语那番推测之上,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忙道:如果真如石不语所说,他们对固定待在一处的人更容易下手,那宫里的释酒和榆州的池若谷岂不危险?
不料,银锣却是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公子你就别瞎操心了,池若谷身边有高手护着,出不了岔子。至于宫里那位就更不用担心了,深宫高墙层层守卫,恐怕是整个大銮最安全的地方了。
那也不见得吧?季青临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听释酒说,民间有个叫惊绝门的杀手组织入宫如入自家后花园,就连身边高手如云的皇帝都能被他们轻易接近,更何况释酒那连个守卫都没有的通天殿?
季青临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脖子,提及惊绝门,他自然而然便想起了自己颈侧的暗标,那暗标原本就摸不出个凹凸来,此时摸上去平滑一片,也不知还在不在。
摸着摸着,他心中猛然冒出一个惊人的念头,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欸,你们说这黑袍人会不会就是那什么惊绝门?
惊绝门是杀手组织,黑袍人做的也是偷袭暗杀的勾当,惊绝门神秘莫测,黑袍人也是诡异至极,这么一想,季青临觉得这两帮人当真极为类似。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整个车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乌兰达和银锣默默对视了一眼,表情皆是十分怪异,像是尴尬又像是心虚,就连一旁的石不语也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歪着脑袋看向季青临眨了眨眼,很疑惑似的打出了一串手语来。
季青临茫然问道:他说什么?
乌兰达刮了刮鼻尖,清了清嗓子道:咳,没什么,他说你想太多了。
季青临自是狐疑,看向石不语求证,便见他撇了撇嘴别过头去,显然是嫌乌兰达翻译得牛头不对马嘴。
季青临有些急了,蹙眉道:有什么话你们倒是直说啊,都这副表情是何意思?
他的目光在三人面上逡巡一番,最后转头看向了身旁坐着的解无移。
解无移面上倒是无甚异常,见他看来便如实答道:不是。
他们不是惊绝门?季青临不死心道。
解无移点了点头,季青临刚想问他为何如此笃定,便听他再次开口道:惊绝门是自己人。
自己人!?季青临着实被这答案惊了一惊。
解无移颔首道:惊绝门受命于四季谷,是四季谷在民间的暗桩。
季青临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思绪也变得纷杂混乱起来,他仔细回想着当初释酒所说的有关惊绝门的一切,口中喃喃道:释酒是四季谷的,惊绝门也是四季谷的,释酒以神使的名义护佑皇室,惊绝门却三番五次对皇室下手
他皱了皱眉,莫名其妙道:护皇室的也是你们,动皇室的也是你们,那你们这不是在窝里斗?
此时见解无移已是道出实情,乌兰达和银锣也不再试图回避,乌兰达笑道: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富贵传家不过三代,皇室绵延亦是如此。龙椅那东西,坐得久了要么容易让人生出些天下无敌的念头来杀伐无道,要么便将人养得只知安逸享乐而不思泽被苍生。所以,总要有人时不时敲敲山震震虎,才可令他们时刻警醒,不至为所欲为。惊绝门除昏暴,而释酒则辅明主,这才保得大銮延续千年。
乌兰达所说的道理,季青临虽没有过深刻体会但也大体能够理解,他只是没有想到这表面上看似处于对立面的两派角色竟是同根同源,不免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到了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解无移对惊绝门那般了解,为何当初解无移知道仅凭一个暗标便能使皇上不敢动他分毫。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忽然转向了银锣,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也肯定认识惊绝门的暗标了?
银锣被他问得一懵,茫然地点了点头道:认识啊。
季青临眯眼道:那为何当夜我回兰泽殿让你替我看看颈侧有何异常时,你却告诉我那只是个图案?
银锣一怔,随即心虚地挪开眼转了转眼珠嘀咕道:我又没说谎,那暗标本就是个图案嘛。
季青临当然也不是真的怪她,他知道那个时候银锣尚未得到解无移的授意,自然不会随意将涉及四季谷的隐秘透露给他。
他笑瞪银锣一眼,明知她在强词夺理却也没再戳穿,谁知他不打算纠缠,银锣却是倒打一耙道:再说了,后来我不是带你去找了释酒?他反正什么都敢说,让他告诉你不也是一样的?
这话虽像是在找借口,季青临却是从中听出了些许门道来有些话银锣在未经解无移授意前未必敢说,而释酒却无所顾忌。
不得不说,在季青临目前见过的四季谷几人中,释酒是最为爽快的一个。
当日通天台不过初见,他却已是将那些银锣不知能不能说的隐秘轻易地告诉了季青临,仿佛对他来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季青临敢问,他便敢答。
季青临不知确切原因,但若让他去猜,他会猜测或许释酒在四季谷中的地位与旁人不尽相同,这种地位说的不是身份高低,而是他与四季谷之间的渊源。
从钟藏蝉的那段记忆来看,释酒是水镜神尊和解无移救下的第一个人,所以如若论资排辈,那他便应当是四季谷九人中当之无愧的首席。
更重要的是,其余八人皆需借鱼尾来储存记忆,而释酒却是因无爱无恨而记忆长存,这样想来,他或许也是九人中唯一一个与四季谷之间没有依附关系的人。
马车平稳而行,几人回到那处村落时已是深夜,除了巡夜的守军外大多人都早已睡下。
乌兰达为几人分别安排了住处,而后连夜调了一批兵士赶往南山,命他们分出几人将山腰黑袍人尸体送往榆州苓芳园,剩下的一半驻扎于山下负责往山上运送补给,另一半则与山上那十余人一起在龙血树周围驻扎守卫。
为防黑袍人对龙血树下手,乌兰达将拔针制服黑袍人的办法告诉了他们。
兵士们显然对这奇异的杀敌方式闻所未闻,但既然是大将军传授,他们也不敢有疑,将此法牢牢记住,以备不时之需。
安排完这一切后,乌兰达跟着解无移和季青临到了给袭英安排的那间竹楼。
季青临也不多话,从包裹中掰出了一块龙血竭递给袭英,直言道:我们怀疑左副使曾给你的药便是以此物所制,你若是愿意,可以一试。
袭英伸手将那块龙血竭接过,捧在手里细细看了看。
他早已没有了嗅觉,自然也无法通过气味去分辨此物与那药物是否相同,但他也几乎没怎么犹豫,抬手便将它整块放进了嘴里。
季青临惊讶于他的果断,但也很快便理解了这种果断。
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腐坏,而任务失败也使他再无从左副使那里得到药的可能,此时与其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倒不如痛快一些,死马当作活马医。
龙血竭即便能够抑制腐烂,也并非一时半刻能够见到效果,所以三人见他服下后也未再多待,出门回到了季青临与解无移昨夜暂住的屋中。
白毛早已赶在他们之前抵达,此时正静静立在窗框上,见他们进屋,打招呼似的张了张翅膀。
乌兰达似是毫无睡意,进门先是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放下杯子擦了擦嘴问道:接下来该当如何?我们在明黑袍人在暗,恐怕难免被动。
解无移卸下腰间青阿搁在案上,从盘子里捏了块肉干走到窗边喂给白毛,拍了拍手中碎屑有条不紊道:封魂之术需以松针施法,守好龙血树从根源将其遏制乃是首要。其次需布告警示,无论家中有人患病或是垂危,都莫要接受来路不明之人的诊治。
乌兰达点了点头道:龙血树那边我已加派人手,布告明日我便去准备。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袭英
季青临以为他是在问袭英会不会逃跑需不需看管,便道:他现在已是这般境地,想来也不会再动什么歪心思,若是龙血竭当真有效,怕是往后你赶他走他也不会走了。
不料,乌兰达却是摆了摆手道:我不是问这个,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表情已是变得有些严肃,问道:若龙血竭不奏效该当如何,若奏效又该如何?
他这话乍一听让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季青临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龙血竭不能奏效,他们是该任凭袭英的魂元随着躯体腐烂而碎裂下去,还是应该干脆及时拔针,将损伤还不算太大的魂元释放,令其转生?
若龙血竭真能奏效,他们又是否应当持续为他提供龙血竭,使他一直保持着封魂的状态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孟子《离娄章句下》
第79章 追根溯源论长生
季青临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黑袍人的所作所为给他们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 这难题的题面并非袭英一人,而是所有已被封魂之人。
封魂之术令本该已死之人存活了下来,若是没有所谓的药物存在, 这些被封魂之人最后都将腐烂化为白骨散尽魂元, 那样或许季青临他们作为旁观者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及时拔针保全魂元, 也算是亡羊补牢。
但如果龙血竭真的能使肉身停止腐烂, 那么被封魂者的魂元便能完好留在体内,这便相当于长生不死, 他们还会愿意有人将自己体内的松针拔除吗?
一旦此事广为人知,人们会不会非但不再惧怕这种疫病,反而为了得到这种长生而主动寻找封魂的方法?
到那个时候,封魂者越来越多,转生魂元越来越少, 等到再无新的孩子出生,这世间还有繁衍存在吗?
季青临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这世间满是不死的封魂者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也正因无法想象,所以无法评价其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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