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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北海君南海[重生]——丨林暮烟丨(52)

    按照常理来说,应死之人不死有违更替法则,繁衍停滞对整个人世而言更是灭顶之灾。
    但对于百姓而言, 哪怕这种长生会令身体出现异常, 哪怕手脚变得再不那么灵活,但只要有药能让他们将自己的意识保留下去,有多少人能抵挡住这不死的诱惑?又有多少人会为了所谓的人世繁衍而放弃不死的机会?
    有一瞬间,季青临甚至在想这个幕后主使的目的会不会是将所有人都封魂之后以那药为筹码成为天下之主,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这个猜测, 因为那些黑袍人将芪地老者封魂后并未加以利用,而是将他们留在原地任由其腐烂, 这便证明操纵和控制封魂者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胡思乱想许久后,季青临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解无移。
    对世间平凡人而言,四季谷众人无疑是上位者,而对于四季谷而言,解无移又是那根主心骨,所以此等往大了说竟要关乎人世繁衍之事,拿不定主意的乌兰达自然会询问解无移的意思,而此时的季青临亦是觉得这个选择十分艰难,他也无法预料解无移会作何决定。
    解无移仍旧站在窗边,负手面朝窗外,也不知是在看夜色还是在思索。
    良久之后,他终是开了口,但却并未直接回答乌兰达的问题,而是淡淡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水神姑若为何要造羊水洗忆?
    乌兰达不知他此问何意,但五神创世之史四季谷人人皆知,便如实答道:为涤尽已死之人的宿怨前仇,以免人间冤冤相报,杀戮不休。
    共渊造人世之初,所有死后转生的魂元都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些斩不断的爱恨情仇使得人类自相残杀几近灭亡,为了使人世继续绵延繁衍,姑若才不得不造羊水置于母体,洗尽白布之上的浓烈爱恨。
    解无移微微颔首,又问道:那龙血树乃何人所植?
    乌兰达和季青临对视了一眼,并非不知答案,而是这答案太过简单,先前在南山时季青临就已经说过,在他看到的那段姑若的记忆中,龙血树乃是她与扶澜和共渊三神所种。
    解无移自然也知这问题不必回答,而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在引着他们以此为方向思考有关龙血树的一切。
    季青临顺着这思路想下去,想着想着,突然间茅塞顿开。
    既然三神当年已经见识过爱恨不灭给人世带来的灾难,姑若更是为了使人世顺利繁衍才造出羊水用以洗忆,又怎会在世间留下一棵让人不死的龙血树?
    设想若是龙血松针和龙血竭相辅相成的结果当真是令人获得不死之身,而龙血树又可重生,使得松针和汁液都取之不尽,那么世间最终岂非每一个人都能够通过封魂而不死?那样一来,世间再无魂元转生,姑若造羊水还有何意义?
    季青临想明了这一点,乌兰达也不比他慢,此时已是若有所思道:这么想来,封魂之术和羊水洗忆其实是在背道而驰,所以,龙血树绝无可能是为封魂而存在,而龙血竭也不是一件可助封魂者肉身不腐之物。
    解无移自窗边转身,一边走来一边道:或许可以抑制,但绝非阻止。
    季青临补充道:而且我觉得龙血树未必能够无限重生,很可能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根除的方法。
    解无移点了点头,在案边坐下对乌兰达道:先做好眼前之事,令百姓提高警惕,更要看紧龙血树。其余的,等袭英试出龙血竭效用再行深究。
    乌兰达的面色已不再像方才那般严肃,点了点头,拍拍双膝舒了口气道:行,那你们先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说完,他便起身往门口走去,路过卧房门前时,他随意瞥了一眼屋中狭窄的软榻,顿住脚步回身问道:你们昨夜睡得不挤吗?
    解无移默不作声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向对面的季青临,似是在等他作答。
    季青临一怔,随即立刻转头冲乌兰达粲然一笑道:不挤,好得很。
    乌兰达将信将疑,但也未再多言,撇嘴挑了挑眉,转身出屋带上了门。
    乌兰达走后,两人皆是沉默了片刻。
    季青临还在想方才的问题,此时只有他们二人,他便也就无所顾忌地直接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龙血竭真能使封魂之人躯体不腐,你会强行给他们拔针吗?
    解无移放下茶盏,看着他反问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季青临转了转眼珠,道:从前我对四季谷不甚了解,只当你们是一民间门派,可现在看来,连大銮皇室命脉都握在你们手中,可算得上执天下之牛耳。对于你们这样的大人物而言,不是都应该放眼于整个世间,以大局为重吗?若是封魂者越来越多,无人转生,这人世断了繁衍,对你们来说岂非天下大乱?
    解无移认真听着他说,听完后轻笑了一下,道:你这道理,也是从戏文话本里参透出来的?
    季青临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讪讪笑道:差不多吧,反正书里那些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头头脑脑们大抵都是如此。
    解无移不置可否,静了片刻后耐心解释道:四季谷对大銮皇室并非掌控,而是监督。大銮历代君王,只要不是杀伐无度枉顾苍生之人,四季谷都不会轻易放弃,而是尽心引导。除昏暴辅明君,这乃是四季谷与大銮先祖间的约定。
    季青临道:大銮先祖是说允和?
    解无移点了点头。
    这一下,季青临先前的猜测终于又笃定了几分。
    在从榆州前往芪地的马车上,解无移曾与他说过允和在高人相助下治理芪地瘴沼的历史,那时季青临心中便隐约猜测,这位高人乃是出自四季谷。
    如今又提及允和,季青临便顺势问道:你先前说的那位辅佐允和的高人,可是释酒?
    解无移道:是。
    季青临又道:那伏丘呢?
    解无移道:亦是出自四季谷。
    季青临抿嘴点了点头,这才发觉自己将话题扯得有些远,忙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若是封魂之人越来越多,你会强行拔针吗?
    解无移道:我方才说的那些便已是在回答你,四季谷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操控着大銮皇室,亦不曾自认为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若封魂之术当真是不死之法,世人自愿为之,且不因此而祸害他人,我又有何道理干涉?
    季青临道:你就不觉得这当死之人不死有违世间规则?
    解无移看向他道:五神在世之时,世间规则由他们来定,而五神入世转生后,这世间规则便是由世人来定。若将生死视作规则,那么四季谷的存在早已将规则打破,我们又有何资格指摘旁人违背规则?
    季青临不禁一怔,他本以为以四季谷在这世间的地位,自然应当是规则的制定者,再不济也是维护规则执行之人,却不料他们却并未将自己看得高于旁人。
    沉默片刻后,季青临又问道:那若是到最后所有人都被封了魂,人世断了延续,到那时人们相互厮杀拔出松针,即便魂元释放出来也无新的躯体可供转生,人越来越少,最后可不要灭绝了?
    解无移听着他煞有其事地自行编排演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道:即便如此,那也是世人自己的选择。这世间本就没有永垂不朽之物,哪怕是我们四季谷,虽是延续千年,但也终会有不复存在的一日。每种生灵都有灭绝的可能,人也不过是万千生灵中的一种罢了。
    季青临没想到他竟会给出这样不合常理的答案,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无甚错处,只是生而为人,得知自己的族类有灭绝的可能,一时还真有些消化不能。
    解无移见他似乎还当了真,略显无奈道:好了,莫再杞人忧天,都已陪你杜撰了这许久,你也该尽兴了。
    听解无移这么一说,季青临收回天马行空的思绪,撇了撇嘴道:当真是我杞人忧天?
    解无移耐心道:诸神当初之所以创出人世乃是因苍峒故去令他们意识到灵气终将耗竭,这才造人以寄魂元,谋求生生不息。若封魂之术加上龙血竭当真可令人获得不死之身,他们何不直接将自己封魂?为何还要舍近求远造出人世?
    他顿了顿,像是给季青临留下了思考的时间,而后才接着道:所以,这封魂之术造成的肉体腐坏必然不是龙血竭能够解决的问题,即便龙血竭可暂时将其抑制,也一定有其他难以根除的隐患存在,这才使得诸神没有选择以此法来维持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两更。
    第80章 泰极而否风云变
    经解无移如此一番追根溯源, 季青临顿觉豁然开朗,只觉解无移说他杞人忧天还真不冤枉。
    片刻后,他悄悄抬眸看了眼解无移,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二人独处时, 解无移似乎与平常不同, 仿佛无论自己问什么,他都会极有耐心地回答, 且不似对旁人那般言简意赅,而是细致且详尽。
    解无移轻啜慢饮地喝完了一杯茶,任由季青临自己想了片刻,而后温言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去睡吧。
    季青临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撑案起身与解无移进了房中。
    接下来的几日, 解无移和季青临埋头于芪地地志古籍中查阅有关龙血树的记载,寻找将其彻底毁灭的途经,银锣和石不语四处探访了解被封魂者身体发生变化的具体过程,而乌兰达则被芪地布告之事弄得焦头烂额。
    芪地不同于别处, 这里多山多林, 不少百姓都居住于山野,要想将某事传播开来,并非随便张贴一张告示便可解决,须得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口头传达。
    乌兰达带来的兵士虽不少, 但要将警示传遍整个芪地仍旧得费一番功夫。
    这段时间里, 又有几个新的疫病患者被报了上来,这次不再聚集于芪南, 而是分散在不同方向,甚是防不胜防。
    由此可见,黑袍人之所以选择大举在芪地施展封魂之术,不仅是因此处接近南山,取用松针方便,更是因芪地与别处相比百姓聚居之地都较为闭塞,消息传播慢,正好为他们提供了见缝插针的机会。
    与此同时,袭英服下的龙血竭也发生了作用,他身上的那些褶皱虽没有消退愈合,但的确未再继续恶化,周身那种若有似无的腐臭也几近消失。
    据袭英所言,这便是左副使给他药能够带来的效果。
    看得出来,袭英对此十分兴奋,先前因任务失败而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而今却峰回路转,自然有种死里逃生之感。
    这阵兴奋劲过去后,他便日日缠着季青临,说是要报他们不仅不杀还施药相救之恩。
    其实季青临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恩情,但架不住袭英软磨硬泡,思及他未被封魂前与药材打过交道,便与解无移商议将他送去榆州池若谷的济元堂打打下手。
    解无移对此并无异议,但在季青临提出要将龙血竭分发给芪地那些仍处于封魂之术下的受害者时,解无移却阻止了他,说是让他再等等。
    季青临不理解为何要等,但解无移却并没有再多解释,季青临心知他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便也未再坚持。
    而后,就在袭英准备动身前往榆州的那日清晨,变故突生。
    季青临几人被兵士请去袭英屋里时,袭英正面无表情地靠坐在窗下,双手环抱着膝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屋里案几四脚朝天地翻倒着,杯盏碎了一地,看上去就像是刚刚有人在此打过一架。
    季青临绕过那一堆狼藉快步走到袭英身前,弯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袭英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袭英?季青临唤道。
    袭英没有反应,仍旧那么呆呆坐着,季青临只得提高声音又喊了声:袭英!
    这一回,袭英的喉结终于动了动,嗓音沙哑道:我听得见。
    他说这话时,眼珠一点转动也无,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季青临蹙眉道:你眼睛
    袭英道:瞎了。
    季青临心里咯噔一下,转头与解无移几人对视一眼,诧异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猜错了,左副使给他的药不是龙血竭所制?
    乌兰达面色也有些凝重,看向袭英道:那日你服药时,可曾感觉到此药的味道和左副使给你的那种有何不同?
    袭英抿唇僵硬地摇了摇头,几人本以为他这意思是没有不同,却不料他开口道:我尝不出味道。
    几人皆是一怔,乌兰达奇怪道:为何尝不出?你先前不是说中了蛇毒失去的只是嗅觉吗?难道味觉也失灵了?
    袭英沉默片刻,讷讷道:原本是没有的,但那次左副使给我吃过一颗药后,我便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此话一出,几人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被封魂后先是失了嗅觉,第一次服药后失了味觉,而如今第二次服药的结果便是失明,显然这并不是因为龙血竭有问题,而是服用龙血竭的后果正是如此!
    季青临愣在原地,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林中时袭英曾说他的那些同伙非聋即哑,还说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接任务。
    那时季青临他们还很诧异左副使为何找了这样一批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人来为己所用,而如今终于真相大白那些人本来并不聋哑,而是在数次服用龙血竭后失去了听觉和说话的能力。
    也可能不仅是聋哑,他们说不定那时就已经和袭英一样,早已没了嗅觉与味觉。
    封魂之初先丧一感,而后每服用一次龙血竭,便再失一感,这便是起死回生和肉身不腐的代价。
    季青临能想到这些,其他几人自然也能想到,此时乌兰达眉头紧锁,对着袭英质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当时为何不说?
    袭英张了张嘴又闭上,许久后才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答道:我没觉得这事有多重要,跟身体腐烂臭气熏天相比,尝不出味道又算得了什么!?
    乌兰达哑口无言,其余几人也不得不承认袭英所言无错,对于一个身体正在腐烂发臭的人而言,只要那药能让这腐烂停止,让这腐臭消失,失去味觉似乎根本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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