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重生)——决珩(30)
苏清甫不由得一怔,他垂下手,略有些为难地别过脸,一连迭叹了好几声气,只是避而不答。沈惊鹤却也不急催促,仍目光坦荡澄澈地向他看去,静静等着一个回答。
你唉,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不可言,不可言啊!苏清甫连连摇首,蹙着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颤手拿过方才由门童递来的那份拜帖,打开后,露出其上工工整整的一个戚字。
苏清甫望着这份不能再简洁的拜帖,神色有些触动,你可知道,当年戚老太爷为何要辞官回江南隐居么?
我恍惚曾记得母亲提过,似是因着觉得官场万马齐喑,心灰意冷?沈惊鹤面上带着点疑惑。
正是,戚老太爷那样正直刚烈的人品,自然是看不惯当年的那一桩大案。苏清甫苦笑着摇摇头,口中喃喃似是在感叹着命数无常,当年这桩案子少说也牵涉了二三十名官员,算上门生家眷怕也已逾千百数人。可如今你若再问起,朝中诸人不是讳莫如深,便是根本全无印象了。
沈惊鹤眼神一凝,抿了抿唇,那卫家
苏清甫不答,长叹一声,起身负手向前走了几步,话音低缓,若不是如今你已与皇后娘娘牵涉上了关系,便是你再如何问起,我亦会闭口不言的。纵是今日我说与你听,你也最好只是听听过耳便忘,再深究下去,对你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的声音少见的严肃低沉,沈惊鹤敏感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也以同样认真的神色有力一点头。
得了他的保证,苏清甫才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闭合的门窗,转身坐回到座位上,手指不轻不重叩着木案,你可知当年先帝共有五子,陛下却不是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若不是当时还正当鼎盛的卫家一力拥护,又早早将独女嫁去做了王妃,只怕如今位子上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禁宫的方向,沈惊鹤自是了然地一顿首。
可是这般说来,卫家有着从龙之功,又得皇后从旁照拂,怎么说都不应
苏清甫看着沈惊鹤蹙起的眉间,眼神悠远地感慨,如今你放眼朝间,可是看看姓卫的却有几人?换得二三十年前,莫说是大皇子的外祖邓家,便是徐氏一门,在卫家面前也只有靠边站的份。
听得此话,沈惊鹤眼中倒是有了一丝了然。苏清甫却是摆摆手,我这么说,你是不是以为卫家因恃功骄纵才落得如今近乎杳无声息的下场?其实并不然,卫大人当年清廉正直的品性,朝野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卫家人又一向家风严谨,家教严明,因而虽然门生子弟多有出息,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辱没家门的腌臜事来。
那怎么还沈惊鹤仿佛想起些什么,眼色深了一瞬。
苏清甫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脸上神色有些沉重,陛下登基不过几年,卫家反了。
什么?沈惊鹤表情是难以掩饰的惊愕。
你不信是么?苏清甫带着些轻嘲摇摇头,莫说是你不信,便是连我也不信,朝中臣子也不信,我想就是卫家人也不可置信。
他又顿了顿,可偏偏,陛下信了。
沈惊鹤的眼神复杂得一言难尽。
接到密报后,陛下自然是震怒无比,连着几道敕令命当时还只是大理寺寺丞的徐太师率有司严查。这一查之下,有关的数桩贪墨舞弊、强占田产、欺男霸女的案件却忽然层出不穷,其间牵连了大半朝廷官员。朝野上下无不人人自危,为了自保互相检举揭发,又或是主动与卫家撇清关系,唯恐避之不及。等到最后,谋逆之名尚未有定论,其他种种大小罪名却早已令与卫家往来较密的数名官员获罪,不是满门抄斩,就是流放千里,一时之间,京城内的官位竟然生生空出了小半。
那这些罪名可都是真的?沈惊鹤开口得有些艰难。
苏清甫长长叹息,过了徐太师的手,又是皇上亲自盖的玉玺,纵当真不是真的,又能不是真的么?
这话乍听起来绕口,然而两人皆是沉默良久,最终只能意味不明地无奈对视一眼。
沈惊鹤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若卫家当真犯了谋逆之罪,那皇后娘娘又岂能
苏清甫挥手低头,目光中蕴着一丝沉痛,那些官员或斩首的斩首,或流放的流放之后,大理寺那处的调查结果才终于姗姗来迟,查明那封谋逆的密报只不过是与卫家有私仇的官员伪书罢了。
什么?沈惊鹤只觉得荒唐可笑无比,这般荒诞的理由那卫家可是终得沉冤昭雪了?
是,然而也太晚了。苏清甫回想起旧事,面容显着哀戚,卫家上下还未来得及从天牢中放出,那夜当值的狱卒酒后便不慎打翻了灯烛,大半座天牢都葬身火海之中了。
沈惊鹤倒抽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皇后当时得知消息时是怎样悲痛欲绝的心情。
那夜狱卒自己也死在了火海里,因而皇上龙颜震怒后,也只能将刑部的尚书同侍郎尽数判了抄家流放,主审案件的大理寺上下也因为办事不力,不是被罚俸,就是被外放。苏清甫端起茶盏,却是没有心情再品味,然而斯人已逝,被牵连的官员也没等到平反重审的消息,仿佛除了谋逆,其他罪名都像是坐定了一般。便是连大理寺当年被贬的那批官员,这几年也都断断续续回到了内廷。
沈惊鹤怔怔坐于原地,突然明白了为何卫家的往事众人皆是讳莫如深,明白了为何皇后每每提及时眼角总是含着恨意与不甘的悲凉。
有时我也总是在想,天道当真是公平的么?苏清甫没有注意到他的发怔,犹自慨然叹道,若天道有公,为何卫家清廉恭谨几代,却因这等可笑的理由尽数付诸火海。若天道当真不公,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难道又当真有意义么?
天道的确未必公正。沈惊鹤轻声开口,望向堂外远处的目光逐渐坚定而深沉。
然而我们总是要试上一番的,天道不公,则我必有公。万般所求,不过为了一句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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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离开苏府后, 沈惊鹤仍戴上了那件青纱斗笠。在风中轻轻拂动的纱幔遮住了深秋冰凉的细雨,也掩住了他沉重微涩的面容。
方才苏学士将他一路送至府门前时, 二人都是无言的沉默。直到最后他即将临别,苏学士才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严肃地再三嘱咐,叫他不要插手此事。
沈惊鹤虽然当场点头应下, 但是心中仍有一些微小的火苗未熄。他眼底深沉,将这些难平意气放入心底最深处妥帖安藏,只等着或许远远将来的哪一天,这点星火亦可燎原不熄,灼尽前路漫漫黑云昏昏长途。
行止无愧天地, 褒贬自有春秋。
街上的雨渐渐地停了, 天水洗尽清秋,还给人间一片朗澈。道路两旁隐隐地现出一些人声,身着布衣的百姓们三五成群地走出家门, 大大小小的街市中又是一派明媚热闹的景象。
沈惊鹤避开了咋呼着踩水而过的稚童们, 脚步不停朝着巷口左侧走去。在来之前,他特意嘱咐成墨驾着车停在巷外等他。那处地方距离苏府倒是颇有一段距离,但为了谨慎起见, 他并不在乎多走这两步。
绕过贴着朱红楹联的各家大门,不远处巷口终于透着些微光。沈惊鹤刚要抬腿走出, 却被身侧突然推开的大门一惊, 一个以手捂头狼狈窜出的身形险些没将他撞了个正着。
水滴溅起, 他稳住身子向旁边退开两步, 这才有空抬起眼看清眼前情状。
只见那一身医者打扮的白衣青年不住后退闪躲,左手拎着药箱,右手胡乱在脸前格挡着,口中却仍是有闲余不服气地顶着嘴,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啊!好端端地打人干什么咝,别打别打!本神医风流潇洒的俊脸若被你打坏了可怎么办?
神医?拿着把扫帚不住赶逐着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壮实妇人,闻言,她将扫帚往背后一横,一手叉着腰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声,面露不屑,我看是不知何处来坑蒙拐骗的赤脚大夫还差不多!我家男人不过是手背被划了条小口,找你讨些止血的伤药敷一敷,你开口便要了那十多种听都没听过的药材,不是骗我们钱又是干什么?
你不懂,那哪里只是条普通的破口!自称神医的青年好容易从那顿劈头盖脸的抽打下侥幸逃脱,呸呸两声拂开四散的烟尘,略有些心疼地仔细梳理起了自己微乱的头发。
待得终于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整洁模样,他才摇着脑袋啧啧感叹,你家汉子的手是被生了锈的钉头所划,若不照我配的药方好生调治,只怕轻则浑身抽搐、呛咳不止,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沈惊鹤本无意参与这邻间的闹事,脚步已是毫不停留地要继续往外走。听得这个青年的话,离去的动作却是不由得一顿。
在上一世,他有个门客亦是如此,平日里最是个康健壮硕的人,不小心被含锈的铁器划破了手指,只是浑不在乎地随意擦了点金疮药。可是不到月余,却听得手下人来报,他已是全身僵直,大汗淋漓,频发癔症,不过几天整个人就已没了。
在那之后,府中的医师才发觉锈器竟亦能成为致死的缘由,也终于有人重视起这方面的内容,下了苦功夫去细细研究。这一钻研之下,才知道每年竟有那么多人死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划口,由是天下百姓自此才格外的谨慎注意,锈器杀人之事亦才连年地减少了。
沈惊鹤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仍据理力争的白净青年,掩去了眸中的深思。
所以,这一世,眼前这个人便是率先发现的那一批人么?
我呸,你少来咒我家男人!妇人高高挑起眉,粗糙的面皮气得通红,作茶壶状一手狠狠凌空点着他的脑袋,老娘可警告你,再不快滚,今天有性命之忧的就是你这个死骗子了!
你,你怎么就说不听呢青年瞪着一双圆眼,手足无措地退后了半步,想了半天,还是咬咬牙拿出一小瓶药膏放在大门前,这才抹开脚底开溜,算了算了,就当本神医日行一善,这瓶伤药送你们了!记得每日早晚给他涂抹一次!
说着,也不管身后妇人仍挥舞着扫帚骂骂咧咧,他低头就撇开嘴悻悻地快步离去,嘴中还不住心疼地咕哝着伤药的珍贵。
唉,真是不识好人心啊那一小瓶药,可是能抵得上我一月饭钱了。
青年絮絮叨叨地与沈惊鹤擦肩而过,拐入了另一侧巷子。沈惊鹤扬眉想了想,最终还是踏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跟上了他。
又往前走了几步,巷中光线逐渐变得有些昏暗。青年瞥了眼前路更深的长道,突然定住脚步,转过身来嬉笑地开口,看似玩世不恭的脸上却藏着一抹不露声色的警惕,这位公子也跟了我好半天了,可是看中了本神医美如冠玉轻陈孺、貌若荷花似六郎的一张俏脸,意欲将我强抢回去作压寨相公?
沈惊鹤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开口的声音依旧沉稳,我若是你,就不会把那瓶伤药留下。待得那户人家的汉子如你所言现了症状,天下人便会明了你的医术如何高明。
青年瞅了他斗笠下看不清神色的脸半晌,这才耸耸肩轻笑道:你可知道先古的神医扁鹊?世人皆道他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他却道自己远不如他的两位兄长。他的大哥医术最高,在一个人病尚未起之时,他一望气色便知,然后用药调理防患于未然,所以天下人都误以为他不会治病。二哥要略次一等,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防止酿成大病,所以名气仅止于乡里,时人皆道他是治小病的医生。
而扁鹊医术最差,只能等人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时,才用针灸汤药使人起死回生,却因之被奉为神医名动天下。青年仍是嬉皮笑脸,半真半假地开口,本神医要做,自然也是做比扁鹊还要厉害上一等的杏林妙手了!
沈惊鹤闻言眼神一动,心中却是对这个看似没个正形的俊俏青年多了几分欣赏。他方才口中虽翻来覆去念叨着舍不得伤药,但是谈起病情时眼中谨慎而认真的光亮却是如何都做不得假。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沈惊鹤言辞之中难得多了几分敬意,他边伸手取下斗笠,边组织着措辞诚挚地相邀,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请神医
话音未落,青年却已是看着他露出的半边面容惊艳地瞪大了眼,口中喃喃轻呼。
美人儿
当他没说。
沈惊鹤手颤抖地一顿,猛地把斗笠重重扣回头上,转身就走。
哎,美人儿你等等我青年连忙抬腿跟上,脸上笑容更是灿烂。他还想再叫一声,却因为沈惊鹤侧目冷冷投来的和善目光识相地闭了口,没提药箱的那只手也乖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惊鹤强行按捺下不断跳动的太阳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最终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或许能替皇后好好调养一番身子的机会。他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来,望着两眼发亮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心中忽然对自己刚才对他医术的判断有了怀疑。
你行医之术既如此了得,不妨帮我诊诊脉,看看我可是生了什么病症?他还是决定看看这个神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可别到时候好不容易把他领进了宫中,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凑巧撞了好运的绣花枕头。
沈惊鹤主动将腕上袖子往上挪了几寸,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递到青年面前。
青年熟练自然地接过他的手,三指指端平齐,手指略呈弓形倾斜。伸出中指定关后,再将指目按于寸口,侧首认真辨别着指下脉象。
五十动后,他才睁开双眼,从清心宁神的状态中脱离,面露了然之色,似是对于把脉的结果已经胸有成竹。
如何?沈惊鹤一动不动地任他作为,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心下已是信了两分。
青年的手仍搭在他腕上,仔细思忖了片刻,以一种极为专业的口吻笃定出声。
肤如凝脂
告辞了您!
沈惊鹤一把将手腕抽回,理都懒得再理会一声,拔腿就想离开这个令他心中疲惫不已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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