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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5)

    此时刘县令也进来了,见这番场景,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还是产婆镇定,简述了情况,让刘县令做抉择。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也算是经典问题之一了。
    这是叶昭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此刻内心竟然一片空白。他忽然很后悔早上在茶馆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中午夫人捂着肚子温和又期待的笑容,不住地暗骂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刘县令又期盼着望向薛白:薛大夫,真的没办法了么?
    薛白站起身走过来,沉声道:还请县令大人先做抉择。
    话语一出,刘县令顿时神色萎暗下来。话的意思很明白,不敢保证母子都保得了,只能先保选中的那个。
    夫人此刻已经昏了过去,血依旧止不住。耳边是丫鬟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声音不大,却充斥着整个屋子。
    半晌,刘县令抬起头来,轻声说了句:保孩子吧。
    不是先保孩子吧。
    而是保孩子吧。
    薛白看向他,神色说不清的复杂,道:好。
    他对产婆道:先继续将孩子接出来。
    产婆有些犹豫:可是不止血了么?不止血的话,夫人只怕会更快
    薛白道:你只管将孩子接出来,其他的不必管。
    产婆默然点头。
    薛白又找到笔墨,快速写了张方子,径直走过来交给叶昭:烦请县令找人带路,去县里最好的医馆,速速抓来。
    刘县令马上应了,出门去唤下人。
    薛白又看向叶昭,嘱咐道:务必由你亲自去抓回,不得交于旁人。
    叶昭严肃地应了,握紧方子疾步去了。
    再看向夫人,此时孩子已有大半个身子出来了,夫人在半昏半醒间,只由着产婆帮忙使着力气。
    薛白又重新搭上夫人的脉搏,凝眉看向她。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只听得哇的一声哭号,孩子生出来了。
    半夜里药房皆关了门,要敲门等伙计醒了才抓上的药。叶昭提着几副药到府门口时,刚好听到孩子的哭声。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往里跑。
    夫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得骇人,嘴唇看不出一丝血色。褥子全被染成了红色,产婆还在尽力止血。新出生的男孩儿被抱了出去,甚至没来不及见让他母亲瞧一眼。
    薛白叫他速去将小包煎来,叶昭又火急火燎地跑去厨房。他不认药,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看清里面包的尽数黄色的是何药,只管按薛白说的煎好就端过来。
    夫人几乎没了呼吸,仅有无力的脉搏还在缓缓地跳动几下。
    下人们有的已经偷偷在抹泪了,那个丫鬟一言不发,哭得最为明显。
    薛白将药给夫人一勺勺喂进去时,叶昭轻声试探着问了句:师父,还有救么?
    薛白没有回答,叶昭看到他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他也不知道。
    一剂药下去,薛白将碗递给叶昭,手再次搭上夫人的脉搏。
    一下,两下
    一息二至。
    一下,两下,三下
    一息三至。
    渐渐的,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一息五至,脉象回复了。
    救过来了。
    薛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道:无事了。
    第7章 产妇案(三)
    叶昭睁大眼愣道:救、救过来了?
    薛白道:嗯。
    产婆和下人们也都愣住了。方才明明眼睁睁瞧见夫人就要没气了,一剂药下去便起死回生了?
    薛白对叶昭道:剩下的几副里先去煎一副来,还是你亲自去,速去速回。
    哦,哦!
    接下来劳烦各位帮夫人清洗干净。我还需等夫人将剩下的一剂药服了,才能确认彻底无事。
    虽然还是不敢相信,但喝下另一剂煎好的药后,夫人的呼吸确实在渐渐平稳。
    薛白又整整守了一夜,府上的人们也都不敢睡,提心吊胆巴望着等夫人的情况。直到天色泛白,黑暗褪去,日光又重新照到院中。
    白日再临。
    薛白从屋内走出来,对上县令通红焦急的双眼。
    夫人安好,只是还未转醒。我又开了几副药,一日两次,不可间断。
    刘县令长舒一口气,抓起薛白的手千恩万谢:薛大夫,谢谢,谢谢。我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将夫人和孩子都保住,谢谢薛大夫薛大夫快些去休息吧,累了一夜。
    薛白微一点头还礼,道:先不急。等大人看望夫人过后,薛某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刘县令愣了一下,随后又点头:好,好,那我进去看过夫人,便来找薛大夫。
    目送刘县令进屋后,薛白突然感到眼前一暗,不稳地晃了一下。
    老师。连忙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叶昭一直等在他身边,见他神情疲惫,道:你先回屋歇会儿吧。
    薛白嗯了声,由着他扶回到屋中,却没有去睡,只是支着头在椅中靠着。
    老师叶昭在他身边看了会儿,犹豫着开口。
    嗯,怎么了?
    叶昭有些不好意思:你方才开的是什么药啊?怎么唔,怎么能把人给救回来?
    明明眼看着人都已经没气了,一剂药下去竟然起死回生了?
    想是一夜没睡,薛白嗓子有些低哑:不是给你药方了么?
    我、我急着去拿药,就没顾得上看药方
    那煎药的时候也没看么?
    叶昭更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说自己压根不认识那是何药吧。
    厨、厨房黑、黑灯瞎火的我就一向不擅长说谎,连口齿都不伶俐了。
    薛白也没过多追究:第一剂是独参汤,单用人参二两。
    哦,哦
    你觉得是做什么用的?
    啊?叶昭隐约记得人参好像是回、回阳救逆?
    薛白见他磕磕巴巴,复又解释道:一人而系一世之安危者,必重其权而专任之;一物而系一人之生死者,当大其服而独用之。独用人参二两,浓煎顿服,能挽回性命于瞬息之间。这是我以前讲过的,都忘了?
    叶昭愣着不知该说什么。他也确实无话可说。
    从前他只是从父亲爷爷那儿听过一些挽救将死病人的案例,于这些他向来是半信半疑的。他不觉得那几碗黑糊糊的药水真有这么神奇的疗效。
    在大学,他叶昭是个学渣,名副其实,自己也认。
    但高中时其实不是,高中那会儿,大考小考从未出过年级前十的叶昭是被老师们看好的天之骄子。
    那时他的梦想是P大的建筑系。
    高考也不负众望,成绩原本能够稳上P大。可谁叫他出生在医门世家。所谓一入医门深似海,他被父亲强迫改了志愿,去T大学中医。
    从那以后他开始一蹶不振。旷课、迟到是常有的事,期末倒是从不挂科,但门门分数永远稳在六十分左右,好像是故意挂着给谁看的。
    家里人拿他没办法,不愿意学就是不愿意学。他本来就想着要这么着混到毕业,然后转行找个工作,你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在笑什么?薛白问他。
    没、没什么。叶昭回过神来,可是师父,怎么保证就、救得回来?
    不敢保证。薛白道,当时失血太多太快,那碗独参汤救不救得回来,我并没有太大把握。
    他说的时候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叶昭瞧不出他心境。
    所以才要刘县令必须先选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嗯。薛白抬眸正视叶昭,忽然语气严肃,郑重道:但是绶之你要记得,今日不管救不救得回来,都必须得救。
    只要病人尚有一线生机,就必须全力以赴。责任所在,不容半点马虎。
    叶昭:嗯。
    察觉到他的紧张,薛白语气也松了松:不过你今日做得很好。多亏了你,我还要先谢过你。
    叶昭脸上不易察觉地一红:老师说的什么话,应该的
    薛白又补充道:第二剂是参附汤,巩固回阳之用。这两个方子你各去抄五十遍吧。
    叶昭:啥?!
    还没来得及争辩,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叶昭还在想着如何斗争才能免去这一百遍,薛白已经起身开了门。
    刘县令站在门口,搓|着手客气地问:薛大夫,你方才要问我什么?
    薛白倒是没有将人请进去,直接便开口了:不瞒大人,昨日午时给夫人看诊时夫人身体尚好,可夜晚突然临盆,毫无征兆地引发大出|血,薛某不甚明白。
    刘县令顿住,随后又说:可是之前有郎中给夫人看过,说夫人胎位不正、胎儿太大,临盆时大失血是极有可能的。
    薛白道:但薛某看来,尚不至于。
    刘县令愣在当场:这、这
    昨日我与弟子走后,是何人在照顾夫人?
    刘县令思索片刻,道: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莹儿。
    就是生产时也在场的那位?
    正是。
    薛白默然,抬手朝刘县令微微一礼,径直出门去了。叶昭看看刘县令,又看看薛白,最后跟了上去。
    莹儿正守在夫人屋外,一双杏花眼哭得红肿,眼里好像依旧泪汪汪的,看着叫人怜悯。
    一见薛白到了,莹儿赶忙让开路,以为他们要进去。谁料薛白在她面前站定,神色不甚缓和。
    薛、薛大夫怎么又来了?夫人还未醒呢。
    薛白并未回答,单刀直入问道:昨日我走后,夫人的药可都停了?
    停、停了呀,薛大夫不是说都要停么
    当真?语气有些隐怒。
    当、当真呀。我总不能骗薛大夫呀!
    小丫鬟本就眼泪汪汪,情急之下眼睛更红了,瞧着委屈巴巴。然而薛白依旧皱着眉头,言辞不减半分。
    叶昭有些看不下去,想劝两句:老师,这
    未等他说完,只听薛白又厉声道:那为何我方才诊脉时见夫人冷汗如雨,早已津|液大伤、身体虚弱严重?
    我、我莹儿支支吾吾,神色也躲闪,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解释。
    而薛白的问题依旧步步紧逼:既然一直在照顾夫人的是你,你应当作何解释?
    我、我
    薛白再一次厉声呵斥:性命攸关,岂容你等儿戏?!
    莹儿慌得突然跪了下来,颤声道:薛、薛神医我错了,是我错了!是夫人说近日大解有些不畅,我便给夫人熬了些粥
    粥?
    莹儿见他依旧不信,知道瞒不过了,心一狠将眼睛一闭:是之前大夫开的通肠的汤药,我便擅自熬来给夫人喝了!
    听见这话,叶昭心中一紧这小丫头,竟然如此歹毒!
    产妇最忌通肠泻下,尤其泻下大耗津|液,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早产滑胎。这应当是众人都知道的常识!
    薛白道:你这又是为何?
    莹儿没有说话,眼泪直往下掉。
    薛白没再说话,刘县令却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冲上去就扇了莹儿一个巴掌。
    小贱人!你个小贱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莹儿啊了一声,捂着脸睁大眼看着出手的人。
    贱婢!贱婢!刘县令又骂了两句,回手又是一个耳光。
    薛白见状道:县令大人!有话说清楚再做惩罚便是,缘何出手殴打?
    莹儿捂着半边脸,跪得端端正正,突然冷笑道:薛大夫不必管了,您是个好大夫,自然不会懂我们这些贱婢的。
    刘县令继续骂道:你给我闭嘴!
    莹儿望着他,慢慢道:我闭嘴,我闭嘴就是了。夫人是我下|药害的,是我想要谋杀主子。是我伤了老爷最疼爱的夫人。
    刘县令骂她:你闭嘴!幸好夫人没出事,若是真出了人命,你担得起么?!
    莹儿道:我自是担不起的。现下夫人没出事,可我还是担不起。既然老爷不打算放过我,莹儿死了便是了。
    说罢,她突然爬起来,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就向墙上撞去
    薛白和叶昭一惊,慌忙赶上去拦。可她跑得快,只听一声闷响,人已经撞到了墙上。
    刘县令脸都白了,等三人赶过去时,莹儿血流了一地,已经没气了。血从头顶流下来,染红了原本俏|丽的小|脸。
    人要是铁了心寻死,是拦不住的。
    薛白紧抿了嘴唇未说话,半晌,抬手阖上莹儿那双片刻前尚且水灵灵的杏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的姑娘咋就寻死觅活的。
    姑娘为什么要害夫人和寻死先不解密了,大家可以先猜下。
    小剧场还在路上(狗头)。
    一人而系一世之安危者,必重其权而专任之;一物而系一人之生死者,当大其服而独用之。柯琴独参汤
    第8章 师弟
    次日傍晚,依旧是两日前歇脚的破旧小茶馆,师徒二人坐着要了壶茶。小二客气地将茶端上来,又将杯子擦拭干净。叶昭往杯中倒满茶,推到薛白面前。
    老师好些了么?
    不碍事。薛白摇摇头,用袖子将左手拢得紧了些,但还是可以隐隐瞥见宽袖下那只苍白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深秋已过半,寒冬将至。天气一冷,旧疾就又开始发作。
    薛白喝了口茶,气色缓和了些。方才走到路上,叶昭看他脸色白得吓人,才提议再到茶馆歇歇。
    他这几日观察到,薛白这个人,即便是再疲惫不堪的时候,都能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天一夜没睡,脸色明显已经不好了,可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瞧见;连日赶路,白靴上一点泥土都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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