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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商人的留洋少爷(19)

    明明没被藤条打中,何温阳却哭得更加大声了。
    何温言蹲下身,看向泪如雨下的弟弟,轻声道:温阳,你同哥哥说,为什么要在学堂里打同学?
    何二少爷的哭声中透着委屈,许是哭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嘴里只能含糊地答道:都是他们,都是他们说哥哥的坏话。我才,我才没忍住打他们的!
    何温言愣在那儿,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情?
    就连在座的何老爷、何夫人也傻眼了。
    何夫人走到小儿子身前,取出自己的手帕,替何温阳擦了擦被泪水弄得凌乱的小脸庞,担心地问道:乖儿子,你告诉娘。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我哥同薛阎罗,一个乾离一个坤泽走得亲近,许是
    何温阳眼中还含着泪,咬了咬牙。
    许是什么?何夫人听着小儿子的话,也蹙起了细眉。
    许是无媒媾合。
    何温阳只有八岁,他听不懂那些人嘴里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可他能判断出这些人语气中对自家哥哥的恶意。
    何二少爷天性莽撞又护短,自然听不得自家哥哥的一点坏话,当下号召自个儿在学堂里的好兄弟。
    几人撸起袖子,围着那几个年纪较大的学生就是一顿胖揍,任教书先生如何劝阻都不肯停手。
    何老爷、何夫人相继皱起了眉头,脸色难看。
    混蛋,是哪几个混账说的?何老爷只觉得血气瞬间上头,愤愤地骂道。
    一时间,他只恨小儿子下手太轻,没将那些个满嘴喷粪的东西打得半死。
    可何温阳也支吾着,他不认识那几个比自己年长的学生。
    何夫人同样愤慨,她眉心紧锁,眼底却已经浮上了泪光。
    她搂过还在哭泣的小儿子,耐心哄道:咱们温阳的确没做错,是那些人胡说八道。
    何温言默默地站着,望着一家三口,骂人的骂人,哭泣的哭泣。
    他像个局外人般一言不发,但这整件事情的矛头却又是他自己。
    何夫人转过头,发现大儿子此刻宛如失了魂般,轻轻唤他了两声,何温言才木讷地回应。
    何老爷也注意到了何温言的状况,原本满腔的怒火,面对大儿子便只剩心疼和无奈。
    爹,娘。这事确实因我而起。可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何温言站在爹娘面前,声音虽轻,可字字分明。
    瞧着为自己担心的父母,何大少爷面无表情,眼底的泪水却默默淌出,从脸侧滑落,留下一道晶莹的泪痕。
    这一幕看在何父、何母的眼中更为心疼。
    这事怎么能怪我儿,要怪也是怪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乱嚼舌根的人。何夫人劝道。
    何老爷深深看了一眼大儿子,叹了口气:言儿,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家中。
    何家两兄弟皆是一怔,何温阳狠狠地跺脚,不满道:爹,既然是外人的错,为什么要让我哥躲在家中?凭什么!
    在何二少爷看来,他爹这分明是罚哥哥禁足家中。
    爹,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温言道:既然没做过,我为何要因旁人的流言蜚语躲在家中。
    见自家两儿子都有些不解,何夫人道:言儿,世人虽愚昧不化,但言语字字似刀。旁人的流言蜚语能将你的脊梁骨戳穿。你爹这也是为你好,你就听你爹的,好好呆在家中,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
    何大少爷纵然有百般不满,可在何夫人的劝说下还是点了头。
    就连在学校打架闹事的何二少爷,也被何老爷以不听先生管束为由拘在家中,陪着兄长。
    可流言哪是你躲着,便能过去的?
    正是六月,商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将举行年中聚会。
    届时,金宁城商会内的成员都会携妻儿参会,觥筹交错间,相互分享今年的生意如何,或是透露些外省的商业情况。
    因此,金宁商会里的商人都热衷于参加商会宴席。
    而作为金宁城商会之首的何老爷自然也接到了宴席邀请,且无法推脱。
    何夫人特地挑了一袭松绿色的旗袍,颈上戴着何温言松的那条祖母绿珍珠项链,衬得高贵而夺目,她揽着何老爷的胳膊前去赴宴。
    两人刚进门,何老爷便受到众人的拥戴,而何夫人则被众夫人拥到旁边的小包间内。
    哟,何老板可算来了。
    听说何老板家的布庄今年又向海外卖了好大一批丝绸,才半年便赚得盆满盈钵。
    哪止呀?城郊的电器工厂也赚了不少吧!光是这两个月的电风扇生意,就够各位老爷眼红的了。
    各位老板们将何老爷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道。
    何老爷向众人抱拳,客气笑道:这也不过是何某今年运气好罢了。
    这赚钱的生意那是一句「运气好」就能成事的呀?各位老板们自然不会相信。
    就是,何兄说这话也太不够意思了,谁不知道这金宁城你何老板最有本事,不仅眼光最好,做生意的路径也最广不过了。说这话的人是金宁最大粮行的程老板,他对何老爷恭维道。
    如今世道混乱,粮食走陆路风险大,走水路又怕被汪狗熊扣下,程老板的粮食买卖实在是不好做。
    哪里比得上程老板家富满粮仓呢。何老爷又客套道。
    见他圆滑地不接招,程老板暗暗咬牙,脸上带笑将何老爷拥到主位上坐下,殷勤地替何老爷斟了杯酒,直言道:我家这满仓的粮食若是卖不出去,也只能堆在库房里生霉。还请何兄为我引条路子,程某想将粮食卖到海外去。
    好说,好说。何老爷乐呵呵地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路子自然是有的。
    众老板纷纷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正准备认真听何老爷谈论他的生意经,却听夫人们的包厢里传来吵闹声。
    何老爷闻声察觉不对,立马站起身,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傅元芹,你儿子有脸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凭什么说不得了!一句尖锐的女声透过包间房门传了出来。
    程老板分辨出这是自己妻子的声音,也眉头紧蹙,立即走上前。
    何老爷推开掩着的房门,众人将房间内的一幕尽收眼底。
    女眷们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拦着披头散发、大发雷霆的程夫人,一派劝着面色冰冷、怒目冷对的何夫人,还有一派作壁上观,不掺和,两边都不得罪。
    夫人,这是怎么了?何老爷率先进了屋,走到自家夫人身边。
    见何老板来了,何夫人周围的女眷们也四散开,何夫人一改脸上冷酷的表情,还没说话,委屈的意味就从神情中流露出来。
    何老爷瞧妻子如此,便心头一酸,关切地问道:夫人,告诉为夫,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何夫人伸手一指,指尖对着发丝凌乱的程夫人:这女人污蔑我儿。
    何夫人跟着众夫人进了包厢,一开始夫人们还是有说有笑。
    女人间的谈话大多围绕着布料衣裳、珠宝首饰。
    一位眼尖的夫人一眼便认出了何夫人身上的那件旗袍是软烟罗做的。
    瞧,何姐姐这身衣裳的材质可是软烟罗,夏天制衣穿着舒适清凉。这么好的布料可是锦绣阁里卖的?
    我家才没有这种好布料呢。
    说话的正是锦绣阁东家的李夫人。她丈夫与何老爷同是做布匹买卖的,家里织布的生丝皆是从何老爷那儿进的货,对外的销路也靠着何家。对着何家夫人,李夫人自然是捧着、让着,两人的关系便十分要好。
    这布料怕是她家老爷特定从绗州一带寻罗到的。
    那也是你家的裁缝手艺好,才没糟蹋的这块布料。何夫人笑着应道,又全了李家的面子。
    这边几人说笑着,氛围极好,便听另一侧有位夫人说:何夫人身上的衣裳是好,我看这脖间的那串项链更为稀奇。
    于是,众人将目光都投向那条祖母绿项链,满绿的翡翠吊坠如同一汪静谧的深潭,被圆润的白珍珠和璀璨的钻石串联,的确是光彩夺目。
    这串项链是我大儿子留洋回国时,送给我的礼物。何夫人笑答道,心里不免暗藏几分炫耀。
    我还以为,在西洋也学不到什么好东西呢?这不,至少还拿回了条不错的首饰。一旁的程夫人幽幽地开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西洋也学不到什么好东西?
    程夫人的话里的内涵,让何夫人立即冷眉相待。
    闻声,众夫人也察觉到两人间的氛围不对,赶紧劝和。
    程夫人也不怕她,挑了挑眉:我不过是夸何夫人的项链好看罢了。
    何夫人在众姐妹的劝说下,也不再搭理这人。
    见两人互不理会,夫人们也因各自与何、程两人关系的亲疏远近,不自觉分成了两队。
    除了珠宝首饰,夫人间能聊的便是儿女联姻之事了。
    说起婚姻大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还没亲事。还请各位姐妹替我家女儿注意注意,哪家的孩子品行不错。李夫人提了一句。
    一旁的夫人有些惊讶:你家女儿不是已经十九了,怎么还没定亲?
    要知道有些人家的姑娘可是十八岁就嫁人了。
    说起女儿的亲事,李夫人也有些苦恼:这孩子上了学堂,多读了几年的书,这才推迟了嫁人的时间。
    多读几年书也是好的,女儿家也能更明白些事理,况且,儿女的亲事如此重要,的确应当慢慢挑选才是。何夫人安慰道。
    程夫人听了几句,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学堂?女孩子上什么学堂,小心学坏,像某些人一样,同外男勾勾搭搭。
    说罢,她还不忘瞥了何夫人一眼。
    何夫人刚被劝熄灭的怒火,一点就着:你说谁呢?
    程夫人也不怕事:我说谁,谁心里有数?
    何夫人盯着眼前的女人,嘴上挂起了一丝冷笑。谁都不能在她面前诋毁她的儿子。
    只见她没预兆地伸出手,朝着程夫人盘好的发髻挠去,将她头上的那枚发簪连着头发一同扯了下来。
    啊!许是拉扯到了头皮,程夫人疼得喊出声,原先端庄的发型也被何夫人挠得凌乱。
    众夫人也被何夫人的突然出手和程夫人的惨叫一惊,有几人害怕受牵连,赶紧躲到距离两位夫人较远处。
    傅元芹,你这个泼妇!
    程夫人自然忍不下这口气,红着眼眶,披头散发,也要伸手去挠何夫人。
    何夫人身边几位关系要好的商会夫人自然不会让程夫人伤害她,赶紧护到她身边。
    也有几人拦住了程夫人。
    傅元芹,你儿子有脸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凭什么说不得了!
    程夫人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这时披头散发的她倒更像一个十足的泼妇。
    你在发什么疯?
    赶来的程老板瞧着眼前有些疯狂的妻子,只觉得丢人,他阴沉着脸,大手一挥,一巴掌扇到了程夫人的脸上。
    被甩了巴掌的程夫人登时愣在原地。
    而听完妻子哭诉的何老爷,却没有找程夫人麻烦,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程老板,冷静道:看来程老板并不需要何某的帮助。
    程老板对上何老爷冷漠的视线,表情随之一怔:何、何兄
    何老爷朝在座诸位摆摆手:失礼了,何某先携妻子离席了。
    于是,金宁商会的年中宴会便因商会会长率先离开而不欢而散。
    在回家的路上,何家夫妇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回到府中,何老爷才提议:夫人,我们替言儿找门亲事吧。
    老爷!
    何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你怎么能因为旁人一事的流言,就将自己儿子送走呢?
    何老爷当然不是因为今日宴席上的事情而做出这个决定,可今日之事确实让他意识到光是逃避,并不能躲过他人的议论。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到最后三人为虎。言儿的声誉便真的无法挽回了。
    何夫人自然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可因这种事情去为儿子找门亲事,她实在是不甘心。
    况且,言儿今年年底也即将满十八了,到时候坤泽的情潮期总要何老爷叹了口气。
    何夫人伏在他肩头,默默流泪:这都怪我,怪我将他生成了坤泽。他若是中庸或乾离,就能在爹娘身旁一辈子。
    这怎么能怪你呢?何老爷安慰地拍了拍夫人的后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微怔:我倒是想到个办法,能让言儿一直呆在我门身边。
    什么?
    何夫人转过头,期待地望向丈夫。
    且说这日,薛老板如往常般骑马到何府接何少爷,却未见其人。
    找了何府的门房寻人,门房还没向内传话便告知薛霖,何少爷生病了。
    拜访何家经验丰富的薛老板当即浓眉一皱,立刻分辨出这人分明是在接到了指令不让自己进去。
    可薛霖在何府门口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个儿哪里惹何温言生气了,为何将自己拒之门外。
    既然你家少爷生病了,那我更应该进去探望了。
    少爷的病怕传给外人,薛老板还是不要进去了。门房面露难色,生怕眼前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动手,硬要闯进来。
    薛霖瞧了眼门房,叹了口气:既然何少爷生病,那我改日再来探望。
    说罢,薛老板便牵着自个儿的马干脆地离开了,干脆得让何家门房都有些惊讶,这还是那个难缠的薛阎罗吗?
    这自然还是那个鬼见愁的薛阎罗。
    只见薛霖牵着黑马绕着何宅没走几步,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踩着马背轻松地翻上了围墙。
    要知道,这翻墙可算是他薛土匪的老本行了。
    他骑在墙头往里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这才翻下围墙。
    薛老板拜访何家也有几次了,不必四下摸索,自然记得何府大致的方位。
    可没等他走几步,便撞见了一个难对付的小家伙。
    你!你怎么在我家?何温阳正要回房做功课,别看他爹将他关在家中,可每日的功课却不让落下。
    让何二少爷没想到的是,在他家中竟然能遇到这个令他和他哥禁足的「罪魁祸首」。
    没错,在何二少爷看来,这薛阎罗便是让他哥名誉扫地的坏人!
    薛霖见这小东西没喊人,便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来,到薛大哥这儿来。
    何温阳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你过来,我就给你手木仓玩。薛老板继续诱惑道,说着拿出了腰间的手木仓,在小孩面前显摆着。
    哼,他才不是这么容易被引诱的!
    话虽如此,可何温阳还是忍不住偷偷朝那支手木仓瞄去,刚想上前几步,又想起了自个儿的哥哥,继续冷哼不理人。
    见小孩不如上次好骗了,薛霖也不灰心,收起了手木仓,干脆地问道:听说你哥哥生病了?
    何温阳的视线随着那支手木仓进了薛霖的腰间,实在看不见了才扭过头去,臭着张小脸,冷声道:我哥才没有生病呢!还不是你这个坏蛋,害了我哥哥!害得他没办法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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