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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绯尘免费-(10)

    七年囚禁,十八道酷刑,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苟延残喘了两千个日夜的白浮硬是没掉一滴泪。
    如今这些轻飘飘的谩骂,又算的了什么?
    刚从地牢出来的白浮看着那些奏折,极轻极轻地笑了。
    案上烛火微漾。
    他抬手,将所有奏折付之一炬。
    暖橘色的火光映着他小半张侧脸,忽明忽暗,晦明难辨。
    小太监微惊:将军
    白浮垂眸,忽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好狠啊,带着他爱的人走了,把什么烂摊子都丢给我,他永远都是这样,他就仗着我喜欢他。可是
    他抬起头,小太监怔住了,看着他满脸的泪光久久难言。
    这嘴硬得让先帝整日发疯发狂的小将军,终于还是落下泪来:我也不过才二十来岁,我也是人,我也会疼啊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
    他怎么就舍得呢?
    狠心对他的人死了,没人再能回答这个问题。
    小太监将他搂进怀里,用力抱着,眼里的疼惜想藏都藏不住,也红了眼眶。
    次日早朝,小太子端坐龙椅,白浮垂帘听政。满朝文武果然坐不住了,大骂他挟持太子,害死先帝,要他交出手上兵权,否则就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李大人真是忠心耿耿。白浮掀开帘子走出,一身孝衣。
    白浮!先帝昔日待你不薄,我劝你莫要做那乱臣贼子,小心遭天谴!
    乱臣贼子?
    白浮像是不懂这词意,歪头瞧着他,孩子似的咀嚼了会儿。
    片刻后,忽然转身拔剑,一剑插中那老臣的胸口。
    满朝皆惊。
    老臣瞪大双目:你你!
    白浮垂眸看向地上的人,面无表情:我就是乱臣贼子,如何?
    那日血洗金銮殿,白浮杀了近半朝臣,所有人都说他疯了,民间叫他杀神邪魔,骂他不得好死。
    对此,白浮没有半句解释。
    夜里,小太子用剑指着他,红着双眸:你别逼朕杀你!你好好的不行吗?我父皇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好好地活着吗!他能给你的,朕一样可以给你!
    白浮看着他,说:殿下,我把江山还你,你要好好守着。
    小太子握剑的手一僵:你要去哪儿?
    国师让我去修仙,殿下,我想去找你父皇。
    你也不要我了?小太子怔了怔,忽而面色阴郁,狠狠道:我不许!你敢走,就永远别再回来!白浮,我说到做到,走了我就再不认你!
    白浮终究是走了,用一剑穿心的代价,换来了后半生的自由,然后又义无反顾地进了那个名为爱的囚笼。
    国师说白浮是他生平仅见的至善之人,在战场上功成名,却还能对生命抱有极高的崇敬。每每打仗不论输赢都会难过,于是轻易不肯开战。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逼着拿起剑,屠了半数同僚。
    只是为了自己不在之时,那小徒弟能够不被束缚,不被欺负。
    说到底,七年折辱,也只是让他硬了嘴巴,那心还是软的一塌糊涂。
    那晚皇帝殡天,白浮三年来第一次出地牢。
    他站在烛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男人,看着他招手让自己过去,看着他艰难地伸手拉他,看着他咳嗽着挣扎着要起来,看着他眼底的喜悦与希冀点点褪去
    那个男人还是那么俊美,此时却那么难过。
    小白,你不是因为我出的水牢对不对,你是想走?
    我死了,你就可以跑了,对么?
    你真的就那么恨我?
    白浮没说话,用那种从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冷漠的表情,静静地凝视着曾经深爱的人。吝啬的,不肯给他只字片语。
    柔软的他,也藏着自己的傲骨。
    皇帝慌了,强撑着爬起,要过来抓他,可白浮只是稍稍一退,就叫他扑了个空,连片衣角都不让他摸到。
    最终,一败涂地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国师上前去扶皇帝,却被他狠狠推开。
    白浮看见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从来睨着目光看人的帝王,此时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想要过来抱住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他说:小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从前是我不好,你别走,别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
    白浮不说话,他进,他便退,仿佛个玩坏了的木偶。
    小白,你理理我啊?理理我好不好?我想我
    他忽然呕出一大口血,屋内只有国师服侍,可国师被推开了,疯狂的咳嗽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可是年轻的帝王极倔,吞下血,咬牙抬头,紧紧地盯着他,带着遥不可及的奢望:我想我想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我想从头来过,小白,我不想跟你分开!
    你去修仙好不好?算我求你,等我死了,你就去天界找我,我们重新开始。
    我我若是不认你,我若是忘了你,你可以恨我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但请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我不会的。
    白浮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我不会去找你的,陛下。
    他的嗓音还是那样轻柔,此时却显得如此薄情:你也不必等我,我不会去找你的。
    年轻的帝王*震惊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是你说喜欢我说爱我说一辈子都不跟我分开的吗?
    我食言了,陛下杀了我吧。
    当夜,皇帝是被生生气死的。
    满屋太医跪着为他用药,那帝王却死死盯着红帐后的背影,倔强地奢望他一个回眸,可直到死,他也没有等到。
    几日后,国师从上书房整理了厚厚一叠书信呈给他。
    那是白浮幼年写给外出打仗的楼观雪的,那时他太笨念不好书,师傅就教他用写信的法子活学活用。每封信上,都有楼观雪的详细批注。
    有次白浮在信里表达宫里无聊,楼观雪就寄了枝桃花给他,并回之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快马加鞭,八百里疾行,花枝上露珠仿佛还未干
    白浮拜别国师后,孤身踏上了求仙之路。
    可修仙之路漫漫,即使被蓬莱掌门收为弟子,初来乍到的白浮亦免不了被排挤。师尊说他生性至善,是修佛的好苗子,便又收走了他的恶魄。
    于是白浮少了血性。
    可时间一长,人都会受不了。
    有一回师弟打碎琉璃盏赖给他,师尊查都不查就打了他三十鞭,罚他在思过崖静思己过,白浮万分委屈,终于忍不住跑下山。
    他没地方可以去,四处乱逛,走着走着,就到了皇陵。
    皇陵里燃着长明灯,石棺里躺着曾经欺负过他的男人。
    白浮打开棺木,将皇后从里面抱出,然后自己躺了进去,盖上棺盖,蜷缩着、紧紧依偎在他的帝王怀里。
    陛下,我睡不着。
    可安静的陵墓里没人回应他。
    陛下,你的手好凉啊,我替你暖暖,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冰冷的手被捂进胸口,却怎么也捂不热。
    白浮于是握得更紧,喃喃道:陛下,你口里含着的冰玉坚持不了多久了,下次我再来看你,你会不会就腐烂了?变成一堆白骨?
    那样的话,我还怎么复活你啊?
    师尊说,鲛珠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是陛下,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说着说着,白浮眼眶慢慢红了,最终将头埋在帝王怀里,抓着他的衣袍,低低地啜泣起来。
    他还是不舍的。
    他还是爱他的。
    原来那七年的折辱囚禁,只要这人的几句服软就能烟消云散。
    可是白浮也犟、也倔,他眼看着男人即将咽气,眼看着男人求他回头,眼看着男人哭着求他来世去寻他,求他给个奢望与盼头
    可他偏不如他意,生生将他气死。
    他跟自己犟了几年,最终还是在他完全冰冷的怀里破防了。
    白浮没有亲人朋友,一生所爱所求,不过一个楼观雪。
    我答应你,会好好修仙,然后去寻你。
    陛下,你等我。
    百年转眼过去。
    这百年里,白浮月月都会去陵墓躺躺,躺在他的帝王怀里,告诉他旁人都是怎么欺他辱他的。他也不是想告状,只是真的没有其他的可以说了。
    这一日,师尊将他叫到跟前,赐了他一柄长剑,对他说:东南方有一恶蛟,性暴躁,喜食人,他的洞府直通轮回之境。你夺了他的内丹,将他镇压在皇城底下将它净化,而后进入海底鲛人世界,找寻鲛珠。
    白浮听了师命,降伏恶蛟后,便将他钉死棺材里,镇压皇城底下八百年。
    他并不知道,那黑蛟正是他十月怀胎所生的孩子,是被他从小疼到大的小太子,是那个在他离开后,就被燕人剥皮抽筋悬尸城楼的玄夙。
    皇城底下怨气冲天,玄夙得不到净化,反倒妖化了
    白浮从洞穴进入后,没去到鲛人世界,反误入了鲛人死敌翼族的地界。
    他昏死在沙滩上,被翼族二皇子救起,当了他的翼王妃。
    第二十二章 我要你看着他死
    小王妃,你怎么还不把衣服换了?殿下回来要不开心的。顶着撮绿毛的婢女推门进来。
    看见桌上摆放整齐的衣物,立即扭头去看窗边的美人。
    那是翼族少见的美貌,他只静静坐在窗前,就美的让人难以移目。露出的半张侧脸,比月亮还要好看,连活了千年的王上初次见他都忍不住呆了。
    小婢女心说,这么漂亮,难怪小王爷喜欢。
    小王妃,该换衣裳出去了。
    白浮没有回头,还坐着,身子微微前倾,注意力似乎都被窗外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
    小王妃在瞧什么?
    绿鹦凑上前,顺着白浮的手指看过去,只见殿外那棵大神树上挂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被神树的藤蔓给接住了。
    她尖叫道:王宫里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个人?来人,卫兵!快出去看看!
    人很快被带上来,丢到白浮脚边。
    绿鹦用脚踢了踢,皱眉道:怎么是个小孩儿?
    白浮轻轻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然后蹲下去,温柔地把那孩子翻过来,待看清面容后他愣了下,其他人也有些惊诧,就连绿鹦都收敛起了几分不悦。
    长得还挺好看。
    没错,这小男孩儿生的很漂亮,玉雕出来似的,非常精致。
    白浮扭头对绿鹦说:你告诉殿下,我要照顾他,宴会不去了。
    这绿鹦为难地看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他给了自己一个拒绝的后脑勺。已经蹲下去检查男孩的伤势了。
    罢了,绿鹦叹气,左右都犟不过他,小王爷都拿他没法,自己一个婢女还能逆了他吗?
    奴婢告退。
    说完带着士兵走了。
    白浮把男孩儿抱到床上,就开始给他检查伤势,不怎么严重,但好像是被天雷劈过的样子,肺腑有灼化的痕迹。
    只能等人醒了再问了。
    白浮给他盖好被子,就又坐去了窗前,呆呆地看着那棵神树出神,思考该怎么出去。
    白浮现在所处的是翼族地界。
    他本来去的是鲛人族,但中途出了差错,再醒来就已经在翼王宫了,四周扯满红布。从下人口中得知,是他们的二皇子救了他。二皇子喜欢所有美丽的事物,包括人,这种喜欢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看到了就一定要费尽心机得到。
    好在他对白浮很客气,白浮说不想嫁他,他也不恼,弯着眼睛说:没关系呀,我等你同意。
    可我不会同意。
    那我就等你同意。
    我说的是永远不会同意。
    那我就等你永远。
    于是,白浮就被困了整整三个月。
    逃过、跑过、哭过、闹过,最后无一例外都是被抓回来。那人从不生气,就看着他闹,闹累了就叫人扔回房里,然后托腮瞧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他挣扎,笑眯眯地说:他们真坏,都把你绑疼了,我替你好好教训他们。
    教训的过程白浮没看到,只听婢女说湖底多了几具面目狰狞的尸骨。
    白浮再不敢跑了。
    两人就这么死皮赖脸耗着。
    萤辉石一直亮着,那是白浮进轮回之境前他师兄偷摸给他的,说:轮回之境通万千世界,你修为尚浅进去不安全,等师尊闭关了,我就进去寻你。这萤辉石你留着,我到时候用元神进来,它亮,我就在你身边。
    所以白浮这三月都没跑了,师兄在身边,他便不怕了。
    片刻后,床上的男孩儿动了。
    听见声响的白浮赶紧起身返回榻前。
    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你
    男孩儿看见他的模样后整个愣住,似乎非常震惊,连呼吸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随后一把抱住他,死死将他搂在怀里,是我在做梦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我!我??
    白浮茫然地被他抱住,又茫然地被他推开,最后茫然地看着他倒在床上。
    整个人都在翻滚,稚嫩的双手死命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眸已经红了,却不肯放开,好像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不神尊!你不能混蛋!卑鄙小人!
    白浮手足无措: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男孩儿没回答,痛苦地抱住头,粉雕玉琢的脸此刻在可怕的扭曲,似乎想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
    就像是被人给下咒了。
    最后白浮没办法,将人搂进怀里,温柔地哄他:好了好了,不疼了,不能说就别说了。是受了什么委屈吗?没关系,没关系,都过去了
    男孩儿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赤红的双眸恢复成了淡淡的琥珀色,只有那双手,依旧死死抓着他衣裳不放。
    细看会发现,他在发抖。
    天渐渐暗了。
    就在白浮准备松开时,男孩儿仿佛骤然惊醒般,眼眸一厉:别走!你别走!不要走!求求你别走
    白浮吓了一跳:不走,我去点灯。
    男孩眸中的狠厉渐渐褪去,由原来的威胁转化为几分卑微的恳求,最终垂眸,还是缓缓松了手。
    白浮去点了灯。
    身后忽然传来男孩极低的声音,似乎,还掺杂着两分哭腔:你可不可以不要拿背影对着我?
    啊?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白浮还是照做了:好的。
    白浮折回去,将他拿被子盖好,也不问他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倒是男孩儿一直盯着他不放,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本来就大的双眼,此刻睁得仿佛铜铃,带着几分不似孩童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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