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免费阅读-四喜秋秋(16)

    裴衍洲抬头直视着在他面前退去慈祥面孔的沈南冲,道:黎阳是汾东隔开洛阳洛口的天然屏障,若黎阳长期为匪患所占,与汾东不利。
    理是这个理,只是黎阳的匪患不是一天两天之事,且是西军营之事,裴衍洲是东军营的人,虽然立了功亦是越俎代庖,汾东境内的军权分为三派,沈南冲占了一派,余下还有东西军营,他与东军营的姚将军关系好,但与西军营的关系便有些微妙。
    裴衍洲又道:我知道义父的顾虑,只是洛口已经大乱,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汾东多一分保障,与义父也是好事。
    沈南冲细细想了一下,裴衍洲说得确实在理,不再揪着黎阳的事。
    他又恢复了原本温和的模样,笑道:义父一是过来看看你的伤势,最重要的还是要感激你,这一次若不是你,还不知道陆续会对阿月做什么?
    也是他大意了,将陆续扔在大牢里都忘了这件事,却没有想到他还能逃出去。
    裴衍洲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指腹摩挲了一下,事关沈月溪,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义父的这个大牢怕是不大牢靠。
    沈南冲脸上亦无了笑容,他的汾东并非犹如一个铁桶牢固,危机藏于暗处,不知何时便会成为害人的陷阱。
    你说得对,义父便不叨唠你休息了。沈南冲站起身,想了想,又道,阿月天生怕血,你受伤的事少让她知道。
    沈南冲前脚出来,沈月溪后脚便进来了。
    她盯着裴衍洲看了许久,一双眼睛又慢慢红了起来,倒像是受伤的人是她一般,阿兄,痛不痛
    裴衍洲哑然失笑,他一贯冷硬的眉眼看着沈月溪微红的兔眼添了不少暖意,他知道她怕血,亦知道她见不得打打杀杀,可他心有卑劣。
    他没法像姚仲青那般以笑颜换得眼前娘子的欢心,唯靠这点伤痛,换得她的这一点关心。
    即便他这一点伤,与前世在沙场受的各种伤比起来丝毫不算什么,他依旧垂下眼眸,僵硬地装出一点病弱,说道:痛。
    一想到裴衍洲忍着伤痛去救自己,沈月溪便又忍不住红了眼,抽泣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什么皆是自己不知好歹,阿兄,你且好好躺着养伤!
    裴衍洲前世受了那么重的伤便也只休息了一个月,如今这点伤着实不值一提,只是见着沈月溪为他忙前忙后地跑着,亲自为他端茶递药,他便硬是逼着自己在床上躺了三日。
    直到第四日,左无问忍无可忍地上门来提人:郎君,您的大计呢?
    第二十五章
    郎君在府中休养生息, 是要将刚打下来的黎阳拱手相让,为他人做嫁衣吗?左无问不客气地问道。
    裴衍洲比他却要淡然许多,我手上无兵, 占不住不如放手。黎阳是块肥肉, 东西军营谁都不肯割舍,由着他们去争吧。
    左无问一下子便明白了裴衍洲的意思, 笑道:郎君果然大才,倒是某急躁了。
    裴衍洲垂下眼眸,他对黎阳只攻不占, 是因为他所谋更大
    阿兄,你今日可好些了?我可能进来?
    门前传来小娘子娇滴滴的声音,裴衍洲前一刻还深沉着的眼眸下一刻便散去了所有的算计,干净如纯洁的少年, 左无问默不作声在一边看着, 却又暗自心惊了一下。
    月娘进来便是。裴衍洲依旧说的很淡,可左无问却是听出了那一缕不一样的情愫来。
    沈月溪端着吃食进来, 见左无问在此,大方招呼道:左先生也在?
    某来看看郎君的伤势。左无问笑回了一声, 便只当自己是壁上花, 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这一对一来一往的义兄义妹
    小娘子心无城府, 一心将眼前的郎君当做亲人来待,只是那郎君盯着小娘子的眼眸可不是这一回事,如狼似虎, 志在必得!
    等沈月溪离去,左无问才慢慢开口道:郎君若是娶了沈娘子, 倒不失为一条捷径, 只是沈太守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要的是温和听话的上门女婿,像郎君这般的在沈太守那只能做义子不能当女婿。
    裴衍洲并不意外左无问看出自己的心思,若是这都看不出来,左无问也不必跟着他了。
    他眸色深沉,声音轻淡:汾东在我手上时,便由不得他了。
    左无问摸了摸鼻子,心说,若是想要汾东,当初又何必麻烦将沈南冲救回来?
    沈月溪对裴衍洲的心思一无所知,自裴衍洲将沈南冲从京都救回来,她对裴衍洲更是真心实意了几分,一心将他当做自己兄长来对待。
    隔日清早,她去寻裴衍洲,得知他已早早出府,还有些失望。
    沈南冲跟在她后头,看在眼底,问道:阿月可是心悦你义兄?
    咳沈月溪猛地被呛了一下,娇地跺了一下脚,阿耶,那是我兄长!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又不是亲生的。不过沈南冲亦看出沈月溪对裴衍洲并无儿女之情,也不将这句话说出口,那姚二呢?你若觉得他不好,阿耶再为你多寻几个,汾东好儿郎多的是。
    沈月溪如瓷碗一般莹白的面上微微染红,她与姚仲青相处不多,若说有多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对方生了一张讨喜的脸,脾性也好,还肯入赘,她便对他添了不少好感。姚二便挺好的。
    沈南冲笑了笑,便也将方才一瞬动的心思给放下了。
    不过想来也是,裴衍洲这样的男子若是选做女婿,过于凶狠,不是阿月能管得住的,但若是让裴衍洲做兄长,待他百年之后还能给沈月溪撑腰。
    又过了几日,沈月溪依旧没有看到裴衍洲的身影,倒是姚仲青登门拜访,说是特意来给沈月溪道歉的。
    周伯领姚仲青进来的时候,沈月溪正在花园里作画,夏日石榴花开,院中一片好景,她便动了几分作画的心思。
    她一边提着画笔,一边有些莫名:为何要道歉?
    那日若不是我邀沈娘子去观湖楼,沈娘子也不会遇险姚仲青眼神黯淡,只恨自己平日里没有和父亲好好习武,那日心上人遇险,他却是束手无策。
    你又不知道歹人会出现在那里,错的是歹人,与你何干?沈月溪笑道。
    可是我姚仲青小心看向石榴花下比花娇的小娘子。
    今日的沈月溪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轻盈的薄纱裙在夏风中清扬,不显得艳俗,反让沈月溪像画壁上的仙子一般,看得他心怦怦乱跳,似闯入了一头小鹿。
    沈月溪放下画笔,将自己作的画高高举起,对照着景色瞧来瞧去,姚仲青也跟着她看来看去,见她顿住动作,望向自己时,他忍不住挠了挠头,憨憨笑道:沈娘子这幅丹青当真是妙。
    好吗?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沈月溪略微苦恼地说道,那一双杏眼眨巴眨巴,能眨到人心里去。
    我我会一点,不若我来添一笔?姚仲青小声自荐。
    待到沈月溪将画笔递到他手中时,羞涩的郎君却一下子入了神,专注提笔,一气呵成,在沈月溪所画的石榴花下添了一红衣少女
    少女衣袂飘飘,浓绿万枝红下嫣然一笑,当真是为这画增色不少。
    沈月溪一脸惊喜,再看这画时又多了几分欢喜,她真心称赞道:却不知姚二郎画的这一手好画。
    沈、沈娘子谬赞了。放下画笔的姚仲青一下子便没了气势,一张脸又红了起来。
    沈月溪没能忍住笑出了声,笑得姚仲青愈发不好意思起来,那红头红面的样子活像是蒸熟了的螃蟹。
    既然这画中人是姚二郎所作,那便也留下落款吧。沈月溪眉眼弯弯,将落款的笔递上,少女白中带粉的指尖夹着玉质的宣笔,分不清是笔杆白一些还是少女的手指更无瑕些。
    姚仲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的笔,怎么出的沈府,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出门时还险些撞到了匆匆下马的裴衍洲。
    他红着脸道:阿兄不不不,我是说裴兄抱歉,是我未好好看路。
    温润少年面色红润,是当下娘子会掷果满车的美男子。
    裴衍洲瞥了他一眼,便往府里面去。
    沈月溪正在收拾画具,画墨已干,她将画交由喜枝拿去装裱。一转身,见到裴衍洲便站在自己的身后,她立刻迎上去,眉欢眼笑地问道:阿兄身上的伤可好了?
    裴衍洲本欲问她姚仲青来做什么,可是对上她这样的笑面,他不愿在她面前谈及另一个男子,只应了一声:好了。
    阿兄也真是的,伤也还没痊愈便到处跑,万一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沈月溪笑嗔着,娇小的身子抱起画具来多少有些不便。
    裴衍洲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画具,高大的身形为她遮住了烈日,借着落下的暗影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的容颜,她不知道她是落在他心底的唯一病根,从前世到今生越扎越深,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还要继续克制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当沈月溪抬起头的时候,他又微微侧过了身,没叫她对上自己眼眸化不开的浓墨,他将目光放在远方,还是那一副清冷郎君的模样,月娘,我要有一段时日不回来。
    沈月溪担忧地看向他,小声地说道:阿兄一定要多保重!
    她想了想,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红绳,那红绳上挂着一枚铜钱,阿兄低头。
    裴衍洲轻轻看了一眼,半曲着身子,将自己的脖子伸到她面前
    清冷的郎君有着如西域人一般的剑眉星目,鼻子挺立如峰,骤然凑近,便是沈月溪也心悸了一下,她的阿兄确实是俊美得她都红了脸,只是他寻常太过冷冽,常常叫人不敢看。
    她后退了小半步,将那枚铜钱挂在裴衍洲的脖子上,认真地说道:这是我在兴国寺求来的平安铜钱,阿兄一定要戴着以保平安。
    红绳挂在裴衍洲的脖子,在他冷白的肤色之上竟有几分妖孽,沈月溪迅速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好。裴衍洲应着,那一枚挂在脖子上的铜钱还带着她的余温,面冷如他在炎夏中也有了几分温润。
    她的义兄虽然看着冷,但在她面前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个好字。
    这般想着,沈月溪心中亦生出了几分亲昵,杏眼又弯了弯,阿兄何时归来?
    尽快。
    裴衍洲的尽快却是一去大半年,再归时,已经是入了冬。
    又是一年腊月初八。
    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寒,今年入冬后已是下了好几场大雪,腊月初八之日,虽然放了晴,只是前夜下了大雪,在门前厚厚积了半人高。
    周伯早早叫人清出了一条道,早膳时还是来问了一句:今日这天气,娘子可还要施粥?
    要的。沈月溪一入了冬,便恨不得将能穿的冬衣都裹在自己身上,今日确实寒冷,她只朝外探出一小点指尖,便感到冰凉。
    沈月溪吩咐道:周伯,拿个火炉摆在外面温着粥吧,再多备些包子。
    她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罩衣,在喜枝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出去。她本做好今日人少的准备,若是有人来了便多分一些,只是等到她出门的时候,见到那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队伍,还是被吓了一跳。
    去年来的人已比往年多一些,今年却是比去年还要多一倍。
    沈月溪不禁问道:你们可都是汾东本地人?
    回娘子,我们并非汾东本地人,是从西面逃荒而来的。有人答道。
    沈月溪看向那些人,面黄肌瘦,枯瘦如柴,老弱妇孺,她心有不忍,又吩咐喜枝再多做些包子与粥送过来。
    奈何难民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起先还顾忌着一边的侍卫,排着队伍一个一个拿过来,只是眼见着前方的食物越来越少,一个男子在人群中喊道:要没了!我们上去抢!
    后面的数十个男子一哄而上,推开排在前方的老人与小孩,天寒地滑,那些个老人、妇人与孩子哪里拼得过这些男子,摔得摔,倒得倒,连着连食摊也翻了,那火炉砸在地上,火舌喷出烫着人,更是惨叫连连。
    护卫们冲上前去,又反被那些难民给冲开,也跟着摔在了地上,沈府前面乱成了一团。
    那个藏在人群中的男子贪婪地盯着沈月溪,那可是汾东太守的独女,若是能抓住她,定然能敲诈到不少银两
    娘子,我们先回去!喜枝扶着沈月溪就往门内走去。
    好、好沈月溪有些慌张,奈何她穿得有些多,走路并不是那么方便。
    一个长棍敲在喜枝的身上,让喜枝吃痛地放开了她,男子发黑的手重重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月溪惊呼一声,挣扎着道:放开我!
    从后方冒出的两个男子却是一左一右架着她,就想趁乱将她拖走。
    两个男子带着她还没有从人群里出来,没出鞘的长刀直接砍中一个男子的脑袋。
    即便是刀鞘,可那般的力度却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那男子当下便迸出了脑浆砸在了地上。
    沈月溪还没来得及睁眼,便被一人拉入了怀里,她厚实的冬衣撞在生硬的玄甲上依旧有一些闷痛与冰寒。
    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裴衍洲轻轻地说道:月娘,别看。
    她不爱他杀人的模样
    所以蒙住她的眼,杀了这些人!
    第二十六章
    裴衍洲的刀在捂住沈月溪的眼睛以后出了鞘, 另一个拉着沈月溪的男人当下跪倒在地,大喊道:军爷,我们不过是逃荒而来的!不敢冒犯娘子
    裴衍洲面色阴沉, 刀从那人的脖子移到了他的右手上。
    那人只被他看了一眼, 就被吓得软了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全说了出来:军爷饶命!饶命啊!是是有人花钱雇了我们闹事!小的也只是为了生计, 还请军爷饶了小的
    裴衍洲手中的刀往下一压,一下子砍下那人之前碰过沈月溪的手,不等他惨叫出声, 便用刀背打晕他,冷声喊道:把这些人都给抓起来。
    是。他带来的兵士齐声答道。
    那些士兵与沈府的侍卫并不一样,他们手中的刀说出鞘便出鞘,一旦遇到反抗, 说杀便杀, 是真正从沙场上下来的兵。
    那一片混乱在无情的刀下一下子变成了寂静,无人再敢起来闹事。
    沈月溪一直被蒙着眼睛,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里,裴衍洲的手始终带着干燥的温热, 长久的黑暗叫她心慌, 然而耳边传来的铁器敲击之声又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许久, 喧嚣化为无声,她才软软开口问道:阿兄,可以将手挪开了吗?
    裴衍洲能感受到掌心里的长睫扇动, 如同两片羽毛一下又一下地刷过他的掌心,轻轻痒痒的, 他看向掌底下的那张脸, 小巧得他一只手便能遮住全部, 唯有一张似樱桃一般的红唇露在外面微微张启,带着诱人的光泽。
    他的眸色不受控制地暗沉下来,手掌下那张微凉的脸都变得烫手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单手收刀,才缓慢地将放在她面上的手挪开。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