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28)

    不可以。江婉柔笑着打断他,阿延,商人哪有做慈善的道理啊,给她吃给她住给她最顶级的教育资源,还要我的儿子输血给她吗?
    江婉柔虽然还是笑着,语气温婉,梁肆延还是听出了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医院的血库里又不是急缺血型,就算缺了,也可以去别的医院调啊,何必要用你的呢?江婉柔继续说。
    梁肆延没明白:既然不缺,那我也不需要她的啊。
    那我在她身上花的不就浪费了吗。
    梁肆延表情一滞,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江婉柔自知失言,她嘴上仍挂着笑:行啦,就说到这里吧,妈妈看见你难得正经的样子还挺不习惯。
    梁肆延知道江婉柔不准备继续进行这个对话了,但是他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口:妈,你和我爸,是商人模式浸入骨髓了,所以遇到什么事都会下意识去衡量利弊最后做出最准确又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那一种。但是易玖,她是个人。
    因为她是活生生的存在,所以不应该成为成人世界里衡量利弊的介质。
    妈,你有没有想过,能住在星月湾,能去尚和上学,这些事情易玖可能并不是很向往呢?
    能说出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些话,又怎么看得上这些虚无的物质条件。
    她是真的被家庭束缚住了。
    易玖在宁城可以考第一,在尚和也可以考第一,但是尚和这顶级教育资源落到我头上,我不还是天天倒数吗。梁肆延说,她在哪儿都很优秀啊,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稀罕这些。
    江婉柔:阿延,今天的对话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东西。
    江太太,您不是事事都顺着我吗,那这一次也让让我?梁肆延习惯性开始耍无赖,这是他从小用到大的招数,对梁泽的攻击性堪称为零,但是对于江婉柔来说,百试不爽。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不算大事。只要他一句话,江婉柔就能改变想法,一切都听他的。
    毕竟,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围着他转的。
    江婉柔:阿延,妈妈事事都顺着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件事的主体并不是你,是小九,小九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没事去关心陌生人干什么?你要真替小九委屈,等你的能力撑得起你的想法了,我会为你让路,为你退步的。
    到现在为止,梁肆延终于真正把这场对话当做一次认真的博弈,也终于明白,那些餐桌上的插科打诨欢声笑语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前提在,那就是自己相安无事,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他们平日里亲切唤着的小九,就会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只是抽个血啊阿延,为什么要这么大反应呢?我又没有让小九抽很多,那600cc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的确只是抽个血,他的反应不该这么大。
    可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梁肆延没说话,但他已经明白,那是因为在血源够的情况下,一旦医院血库告急,她一定会榨干易玖身上最后一滴血。
    谁让,她是一个受梁家这么多恩惠的陌生人呢。
    江婉柔觉得对话到此结束了,她拿着包,准备出门。
    打开门的时候,梁肆延再次叫住了她。
    那如果以后我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需要肝移植肾移植,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拿她的来换给我?
    江婉柔的脚步顿住,她的手按在门把上,长久地停住。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闲云野鹤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儿子,这次居然想的如此彻底而通透。
    江婉柔的沉默,终于让梁肆延的那些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答案当然是,会。
    交易对象岂止是堪堪血源,是易玖整个人。
    江婉柔又把门关上,折回。
    她站在病床前,似乎在想什么回复,但是梁肆延已经不需要了,他已经明白了。
    这是一场百分之零和百分之百的赌博。
    要么,他这辈子相安无事,意味着易玖也相安无事。
    要么,他肆意游戏人间的结果,通通让易玖来付出代价。
    阿延
    能不这样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
    江婉柔应该是真的想结束这场徒劳的对话了:阿延,妈妈还是那句话,等你的能力撑得起你的想法了,我会为你让路,为你退步的。现在显然没有。
    易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些紧张。
    她看着窗台上放着的蛋糕,那是沈邵闻和从毓晗刚刚送来的,第二天期末考试,几个人再无视校规也不能不把期末考试当回事,送来之后又匆匆离开。
    走之前,从毓晗神秘兮兮地告诉易玖,这是梁肆延第一次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过生日。
    易玖惊讶:他以前生日都很热闹吗?
    从毓晗:对啊,他生日不做东别人都会帮他攒局的,来的都是那些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姑娘。
    易玖哦了声,又说:那他十九岁的生日,就只有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姑娘,他会不会有落差感?
    ......从毓晗语塞,小九,你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易玖走到梁肆延的病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梁肆延正躺在床上,低头打着游戏,情绪不高,眉眼疲惫。
    见她进来,梁肆延愣了一下:怎么了?
    易玖把蛋糕放在桌上:从从他们下午带来的。
    梁肆延看着那蛋糕,又把视线挪到她脸上:我现在可吃不了蛋糕啊。
    易玖接过话:我知道,就是过个仪式感。
    梁肆延努力提起自己的情绪,他扯了扯唇角:行,你要什么样的仪式感?
    易玖觉得这说辞奇奇怪怪的,又不是她过生日,她要什么仪式感?
    她拿出打火机,点燃蜡烛,又把房间里的灯关上。
    哪里来的打火机?
    你的。
    ......
    房间昏暗一片,只有这里,幽黄簇起,火光耀眼。
    许个愿吧梁肆延。梁肆延半躺在床上,易玖双手撑着大腿,微微弯着身子,使得视线和他的得以平行。
    一室黑暗中,两人却可以清晰地看清对方。
    梁肆延看着她口袋里露出一个角,夜色太浓,他看不清是什么,但依稀可见是一张纸条。
    这什么?他抬手要去拿。
    易玖赶紧捂住,慌乱地转移话题:哎呀,你许愿呀!
    梁肆延也没太在意,他看着她:能许几个?
    三个。
    哦。
    易玖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出来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那在普愿海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说出来?易玖觉得梁肆延可真坏啊,既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还让自己说出口。
    因为我要帮你实现愿望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实现。
    一片暖烛火光中,梁肆延看着她,她的眼里有光,也有自己的身影。
    他愣了一秒,压下心中千般情绪,又一如既往调侃地笑着:算了,这个愿望还得爷自己来。
    哦。易玖也不继续问,那你许了几个了?
    一个。
    还有两个。
    想不出来了。
    易玖感叹:你的愿望可真少。
    梁肆延:那剩下两个分你了。还没等易玖说话,他又接着说,不过我们小十许愿,还是得说出来。
    咬字一如既往的缱绻暧昧。
    易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说话,这颗心却还是在此刻猛烈跳着,她捏紧了口袋里的信纸,有些紧张。
    真的把愿望给我吗?
    嗯。
    那真的会帮我实现吗?
    啧。梁肆延蹙眉,什么时候骗过你?
    易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直撞入他的眼里。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而后又咚咚咚猛烈作响,敲打着胸膛。
    她终于要说了,那个从初一开始的秘密。
    我刚说出口一个字,声线就明显颤抖,我喜欢你,我的愿望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下头去,盯着那蛋糕发呆,蜡烛上的火光飘飘摇摇,像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她不敢再看梁肆延,却还是鼓足勇气说完剩下的话: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你会帮我实现吗?
    梁肆延错愕,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今天,会是在这个他心潮起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无力感,又毫无准备的一天。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刻,他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
    幽幽火光,似是凭空生出一道分界线,只要多迈出一步,便会被那热焰烫灼。
    易玖低着头,口袋里的信纸因为手中湿汗变得软塌塌。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梁肆延,怎么还不给她答复呀。
    这个等待没有很久。
    终于,她听到梁肆延低哑的声音,在这个逼仄空间里,毫无意外地跑进她的耳朵。
    小十,这个愿望......有点难。
    还有下一句。
    换一个吧。
    第35章 肆意
    易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病房的。
    房间没有开灯, 她盯着窗外,窗户将广阔天空分成规规整整的四方格。
    幸好当时没有开灯,掩盖住了她的窘迫。
    梁肆延说:不好意思啊小十。
    易玖以为还会有后文, 却没想到他说完这七个字后便戛然而止。
    原来, 梁肆延是不喜欢她的啊。
    原来, 自己也有解错题的时候。
    原来,梁肆延对不喜欢的女生也可以做到这么亲密。
    回报是随机爆的装备,可惜易玖没有这个机会, 也没有这个好运气。
    她低头看着那封信, 鼻尖酸涩涌上,还好没有送给他,不然得有多尴尬呀。
    没关系的, 只是尴尬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
    摆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在长时间的黑暗中太过刺眼。
    易玖随意地看了一眼。
    病房里, 暖气打得很足,可是这一刻,她浑身血液倒流, 汗毛都立了起来,连指尖都透着麻意。
    病房里的空气似最强力的胶水,黏腻在一起, 让人透不过气。
    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 蜡油滴在最表层的奶油上, 这蛋糕算是废了。
    刚刚, 易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却怎么也控住不住她的哽咽。
    她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也没关系。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梁肆延靠着高高的枕头,手里习惯性地转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说实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
    莫名,脑海里又闪过易玖那天说的话。
    以后的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事情无法依照自己的意愿轨迹而行动。这样,也算在山顶吗?
    梁肆延揉了揉眉眼,轻嗤:我还真他妈不在啊。
    语气里充盈着无法准确操控未来的无力和挫败感。
    梁肆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从出车祸以来,他睡觉的时间很不规律,也容易犯困。
    熹微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挣脱出来,照在病床上。
    梁肆延被刺眼阳光闹醒。
    病房里,江婉柔坐在沙发上,小杨去给他买早饭了。
    妈。
    江婉柔抬起头:要再睡会儿吗?
    梁肆延摇摇头。
    小九今天回宁城了。
    什么?
    江婉柔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疲态尽显:她外婆病危,也就这几天了。
    梁肆延愣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就这么一夜之间,所有事态全部发酵,往他无法预知和设想的路径去。
    那时候,易玖哭着说,她保护好自己,就能保护好梁肆延,也能保护好外婆了。所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外婆啊。
    他的小十,肯定很难过吧。
    上次回宁城的时候,外婆还在那张病床上,和蔼笑着,摸着易玖的脸,和她说着玩笑话。现在,怎么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了呢?
    易玖双眼涣散,有些茫然。
    上次......上次为什么不和我说啊?易玖嘴唇煞白,整张脸惨淡无光,泪如雨下,她不住地抹去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泪水湿濡了她的衣袖和领口,在寒冷的冬天,经过病房里的冷寂空气发散,变得冰凉刺骨。
    蒋晗也哭,但是她得忍着。她抱住易玖,双手顺着她的背:小九......
    病危通知书是在十二月中下的,但是下了通知书以来,老人家身体各个方面却是十分健康,甚至在易玖回来的那几天里,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夜里。
    死神的降临,又怎么会有提前通知呢?
    这是一条世人都该明白的亘古不变的潜规则。
    蒋晗千言万语尽在嘴边,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的一句小九啊。
    妈妈,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易玖哭到喉咙沙哑,说话透着挫败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蒋晗怎么能不告诉她啊,她不知道上次见面就是永别了,她再也看不见外婆的和蔼笑容,再也听不见外婆唤她小九,再也......
    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简简单单的三口之家里,又少了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易玖能够拥有的炽热又毫无保留的爱,又少了一分。
    泪眼婆娑中,易玖看着蒋晗,两人的眼里,默契地只拥有了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脆弱感。
    易玖没有回京北,她和蒋晗在宁城把外婆的丧事办完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
    期间梁肆延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易玖没回,后来从毓晗也给自己发了消息,大概是梁肆延告诉了她自己的情况。
    但是易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一次抒发自己的情感了。
    最后她只回了三个字:我没事。
    在她发出消息后的五分钟,梁肆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易玖看着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名字,最后还是接了。
    她没有开口,梁肆延也没有说话。
    长久沉默后,还是梁肆延先开口:小十
    就这么两个字,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和痛苦就在这一瞬间迸发。
    她捂着嘴痛哭,唔咽的细碎声音全部跑入梁肆延的耳畔,震颤着他的耳膜和肌肤。
    梁肆延觉得自己的心被猛烈地揪着,又像有千根针,齐齐刺入,那场毫不掩饰的哭声,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没有说话,耐心地让易玖哭完。
    易玖觉得,这一刻,世上能让她毫无防备地哭泣的圈地,就只剩下梁肆延这里。
    我没有外婆了,梁肆延。茫茫哭声中,梁肆延听见易玖说的第一句话。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