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词-(52)
第75章 昼短五
唐棠点着桌面, 问:你想看什么?
牧行之翻了翻记录册,道:看字迹。
你怀疑有人替换了这本册子?唐棠皱起眉,不可能。我守了流光塔这么多年, 从没有外人呃。话说一半, 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她的记忆没有断代, 流光塔又一切如常, 三十年的岁月总被她忽略。
她看向云中任,云中任道:师尊,我在百鬼阁呆了一年才回到流光塔。
所以这一年期间,是空白的。
牧行之道:你说南岐长老会记录心情喜好等无关紧要的东西,而这本记录册这么多空白页,他在药王谷住了一个月, 哪怕不记病情也有很多东西可以记吧?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的。
是的。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的。南岐长老会记录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并非药王谷的要求,而是她的习惯。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不是南岐长老写的,要么是她刻意只写这一些,来隐瞒什么。
唐棠想了想,道: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换一本记录册?更何况, 这些记录由东塔的主人世代保管, 只有谷主和四大长老可以翻阅。药王谷排外又地位超然,哪怕是在人妖之争中, 药王谷也是绝对中立的,在四十年前, 妖族尚且活跃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 药王谷里也有许多妖族。她还是更偏向于后者。
牧行之说:看看就知道了。
他这样坚持, 唐棠只得要云中任去取了另外一册记录, 唐棠和牧行之的父亲入谷时间是差不多的,两册记录挨得近,云中任很快取来给她。
唐棠翻到那一页给他:这里。
就如牧行之父亲那一本似的,但不同的是唐棠的信息填得很满,姓名、年龄、性别之类的,她来到药王谷的时候才十二岁,身高甚至不足一米六,南岐长老在备注那一块写着:大唐长公主,临宗帝幼女。
随后大唐二字下面又写了个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牧行之指着那问号问。
唐棠说:那时候大唐已经不复存在了。当时师尊问我出身,我说自己是大唐长公主,她就这样写了。后来她去查,发现世上并没有这一个国家,就注了个问号。
牧行之点点头,第一页普通寻常,没什么好看的,他翻过一页,接下来的几页,密密麻麻地用簪花小楷写着记录。
果真就像是唐棠所说的那样,除了病情之外,南岐长老会在旁边的空白处备注许多无关紧要的东西,第一页写着喜花好酒畏苦之类的,翻过一页,第二页甚至写了哪天喝醉酒第二天没起得来床耽误了吃药这种小事。
方才牧行之和唐棠谈论牧行之父亲的时候,时竟遥和沈流云都没太上心,此时翻到唐棠的记录,四个男人登时凑了一堆,可惜时竟遥一介阵修,沈流云和牧行之两个剑修,面对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医修术语,三个臭皮匠也凑不出一个诸葛亮,对着唐棠那些喜好和小事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什么问题。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看出什么来。
沈流云对着喜花两个字陷入沉思,牧行之看着畏苦两个字想起了唐棠那一瓶掺着蜂蜜的药,时竟遥点了点好酒二字,问:仙尊,您还喜欢喝酒?
唐棠唔了一声,不接这话: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牧行之将两个册子并在一起,秀气温柔的簪花小楷,每一个字都规规整整,小巧精致中带着硬瘦的风骨,很有些风雅的味道。
笔锋、笔势,甚至从每个字晕出的毫厘黑色之中都可以看出握笔之人的姿势。
的确是同一个人写的。牧行之说。
说话间,他又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视线不经意地一扫,落在了末尾。
末尾,记录去向的地方。
细笔的簪花小楷上写着:此子颇有医修天赋,病愈后留在药王谷南岐塔。后面跟了一个签名南岐。
众人的视线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原因无他,南岐二字下,还跟了一个签名:牧。
牧行之一愣,随即将之前那本册子翻到第一页,第一页,姓名那一格,一个龙飞凤舞的牧字。
一模一样。
而且,在这个字之下,还有一句话:留在药王谷,等
这位神秘的妖族,只在自己的记录册上写了一个姓,却在唐棠的记录上留下这么长一句,最令人在意的,是这句未完的话里,他写着:等。等什么?
四人骤然看向唐棠,谁知唐棠也是一愣。
她拉过记录册,皱眉道:之前看还没有这句话的。
之前是什么时候?
封存记录的时候。唐棠说,当年我要留在药王谷,南岐长老将这份记录给我看过,确认无误之后,她签上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封上记录,把它送到了塔上的存书阁。
云中任道:不过,虽然说是封存记录,但药王谷的长老医修们偶尔需要查阅过往的病例,所以记录册并不会打上封条之类,如果有人想要添上什么,也并不难。
所以这个字,这句话,是在这之后,被人添上去的,南岐长老和唐棠都不知情?
唐棠点头。
唐棠,你真的不认识他?
只有一面之缘。唐棠强调,面前这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经历,便解释说:记录上也写了,我是凡人出身。大唐灭亡之后,跟随哥哥一路逃到药王谷,落水后被水流冲到药王谷外的溪流边上,恰巧那天南岐长老出门,她把我捡回了药王谷,从此之后我就一直在药王谷。
但从他留下的这句话来看等?等是什么意思?他在等你?还是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
我怎么知道?唐棠道,我与他就见过一面。很久之前,流光塔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流光塔还叫南岐塔,虽是高塔,但为了塔里的病人和医术,塔内有很多朝阳的窗户,因为白化病的原因,我只能待在自己屋里,不能出门。
她想起那天自己见到那个男人的经历:那天他刚来药王谷,带着他来的牧修士很有名,所以大家都去看牧修士了,外面很吵,我就往外看了一眼,刚巧与他对上了视线。
然后呢?
唐棠摊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那一眼。从此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但从他留下的这句话看来,他们应当是认识的。至少,他认识唐棠。
第76章 昼短六
他何止是认识唐棠。从他留下的这句话来看, 还关系匪浅。
如果不是唐棠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拢共只有面前这四个人的任务,她会以为那位神秘的妖族、牧行之的父亲也是她曾经的任务对象。
等等。
真的不是吗?
唐棠心里一紧。她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为何那个妖族表现得像是与她熟识?她翻阅脑海里的记忆, 直到这个时候, 才发现
她竟不记得了。
在沈流云之前的记忆, 她竟然不记得了!她记得自己是穿书局的员工, 完成过很多任务,因百分百的完成率而被评为金牌员工,但她完成过什么任务?她去过什么世界?
一片空白。那些记忆就像是一个被人后期填入的概念,只有框架而无细节。
唐棠一下头皮就炸了。
她猛地站起来,在脑海里唤道:【027!027!你在吗?!】
没有回应。
怎么了?师尊?
云中任的呼唤传来,唐棠抬头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神, 她勉强冷静了些, 发现四个男主都担忧地看着自己。
男主对!男主。
唐棠说:我不认识他。云中任,有酒吗?
云中任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唐棠为何突然说这个,但很快答道:有的,师尊。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唐棠道:突然有点想喝酒了,帮我拿一坛子来。
云中任忧心忡忡,但唐棠说的话他惯来不会不听, 他走了两三步到酒柜前, 唐棠凝神去听,只听得脑海里一声清脆的声响:【您的攻略对象云中任距离您五米】
唐棠坐了回去。
那种轻飘飘的荒唐终于落了实地。还好还有系统在, 让她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游魂。这么久以来,虽然系统不见踪影, 但她在这个世界一次次地经历爱、恨和死亡, 在浓烈的情感漩涡里, 也只有系统是她的稻草, 将她从深谭中拽出来,一遍遍提醒她,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她要回家的。
【027】她在心里说,声音带着未消弭的惶恐,【不,伶姐姐。你在不在?】
没有回应。
唐棠慢慢地伸出手,捂着额。
穿书局的系统里有许多人工智能,但唐棠的系统不是。她的系统是人。伶是她的上司,也是是她的前辈,她们关系很好,最初唐棠进入穿书局的时候,就是伶一直在照顾她。
那件事之后,伶不得已将自己的灵魂与唐棠的系统对调,唐棠将自己的任务设置改为不间断地进入任务世界,好带着伶一起避开穿书局的那帮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系统出了问题,她也没有上报穿书局,而是一直就这样往下走任务。
忽有一阵冰凉贴在唐棠的脸上。她抬头一看,云中任捏着一个巴掌大的红泥酒坛,贴在她的脸上:师尊?
唐棠唔了一声,接了酒坛。她环顾四周,对上四个男主的视线。她知道自己方才惊慌之下漏了破绽,借口也找得太敷衍,得给他们一个答案才是。
没什么。只是刚刚想起一件事。那时候我在南岐塔治病,我的师尊就是南岐长老,她不允许我喝酒,说耽误事,也不允许医修药童们给我带酒。有一次,那个妖族竟给我送了坛酒来,师尊看到了,竟也没说什么。唐棠睁着眼说瞎话,胡编乱造,所以我想,他与我师尊会不会是认识?
她本意是编个借口把男主们敷衍过去,但随着自己的诉说,恍惚间好似也看到了某个深夜,黑发的男人将一坛酒靠在她的门前,泥坛与木门相撞,发出轻微的乒乓声,唐棠光着脚跳下床,月光落在她身上,白发随着脚步在身后一晃一晃地。
她推开门,靠着门的小酒坛被推倒,咕噜噜地滚到外边。唐棠追出屋去,沿着酒香,不知追了多久,酒坛终于停住了,她捡起小酒坛,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向下的台阶。
男人站在台阶下,面容隐在黑暗中,独独一双金色的眼仿佛燃着火。
唐棠抱着小酒坛,自上而下地,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人开口说话,在黑暗中,唯有夜风顺着窗沿跳进来,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如果风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发出疑惑的声音。
好半晌,男人指了指唐棠的脚。
唐棠低下头,发现自己一双苍白的脚踩得脏兮兮的,如果明天叫南岐长老看到了,她一定会知道她偷偷跑出去了。唐棠穿得薄,方才追酒坛的时候没感觉,此刻发现自己光着脚,一瞬间好像有凉意从脚底传上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等她再抬起头,台阶下的男人不见了,只有一件灰色的外袍,被他留在台阶上。
那是流光仙尊的记忆么?
唐棠喃喃道:我想起来了他给过我一坛酒。那天我贪杯喝醉了,可第二天师尊看到了靠在床边的酒坛,竟然没说我,他与师尊,应当是认识的。
唐棠的师尊,南岐长老。
云中任和时竟遥对视了一眼。
牧行之说:既然南岐长老与他相识,那所有的问题,寻她一问便知。她
师尊已故去多年。唐棠说,认识你父亲的人,就我所知,我师尊算一个,牧修远算一个,其他的话在药王谷里,没见过与他亲近熟识的人。所以,很可惜,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牧行之犹不甘心,问:南岐长老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是个有点古板,但很温柔的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很尊敬她。
所以,你们与我说,师尊是默认了谷主养蛊计划的我很难相信。唐棠说,她看向时竟遥,时掌门,先前我说有一事想问你,也正是此事。天玄宗南岐峰长老参与了此事,是否千真万确?
说到这事,时竟遥也收了笑。他正色道:他们与药王谷前任谷主通信的书信还留在我那里,仙尊若是不信,可走一趟天玄宗,亲自一看。
所以,只有南岐长老父亲的通信,没有南岐长老的么?
时竟遥一愣:这倒是。
唐棠点头道:我算过,我被种蛊的时间,大约就是牧行之父亲来药王谷的时候。师尊与那位妖族相熟,而且他好像一直在关注我。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你是想
唐棠对牧行之说:如果你想寻你父亲,我帮你。
四人面面相觑,就连牧行之也是一愣。
云中任第一个反对,师尊,此事事关重大,您身体刚好一些,怎么好又掺和这些事情?如果要寻人,直接遣人去就是。
云中任实在不愿意流光仙尊掺和这些事,如今他把药王谷上下整顿得好好的,流光塔也保存着三十年前的模样,他们为什么不能在药王谷里,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徒呢?那是云中任梦寐以求的生活。
唐棠看过来一眼。
流光仙尊有时候不那么稳重,她摸着酒坛时,总显出几分浪荡不羁,但到底是做师尊的,但只那一眼,其中不容置疑的意味就叫云中任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我意已决。唐棠说。
云中任抿着唇。他不想反驳唐棠,可是真叫他答应让唐棠离开,也不愿意。
但云中任也看得出来,唐棠是真的下了决心。
唐棠有其它理由。
她想快些完成任务走人。
她琢磨了一下,虽然她没有剧本,但就牧行之的身世来看,他身上的问题无非两点:他的身世、还有他的血脉。
这两点说白了都是同一个东西。唐棠猜测,牧行之的剧本,大约是弄明白他的身世,然后让他觉醒血脉,成为妖王之类的角色就行了。
身为男主,牧行之的身世定然十分曲折坎坷,如果让牧行之一个人去,肯定困难重重,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唐棠决定插上一手,帮他加速这个过程。
但她现在不是唐家的少家主唐棠,跟牧行之是陌生人,她想插手都无从下手,只好借了流光仙尊的师尊的借口。
她看向牧行之。说起来牧行之来这一趟,是为了把自己带回松云山的吧?
结果在短短一个夜晚里,一事接着一事,还一事比一事复杂,牧行之恐怕也有点晕了。
果然。牧行之愣了一会儿,神情复杂。他想了想,说:若你已决定了,我倒是有个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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