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爱世人[无限]——折州(40)
先生身体可还好?
还好。
盛远棠指尖摩挲酒坛边沿,问道:那可愿陪我喝一杯?
师瑜安静下来,盯着那坛酒。
盛远棠袖袍翻卷,也不知从哪个口袋里取出只酒杯, 在酒坛里舀满, 递到他面前。
师瑜接了, 一口饮尽。
盛远棠估计没想到他喝得那么快,在一旁看得新奇:先生酒量如何?
师瑜想了下:我没醉过。
喝多少都没醉过,上限他也不知道。
盛远棠拎起酒坛重新给他斟了满杯:这么晚为何出门?
那你为何出门?
赏月。
这大雪纷飞的哪来的月亮?
师瑜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方才道:我听说你等祭拜礼过后就会回边关。
盛远棠生了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像挑着把戳人心的钩子:我回自己的军营有何问题?
现在是十二月,你既然几日前刚刚班师回朝,皇帝若是真的有意赏赐,至少该留你一起过完年末, 而不该放任你这时候离开。边关同长安来回一趟至少要大半个月,你扔下边关大军两个月回来待几日几日仅仅为得一个爵位名号未免太不值。
师瑜道:你回边关是皇帝暗示或命令的吧。
盛远棠一边斟酒, 也不反驳, 听得饶有兴致。
成历七十三年,你借着救下向小公子的机会向成帝提出要求, 说想上战场杀敌。第一场大战里你靠着舍身救帅被提拔为亲卫, 后来靠着你本身的杀敌用兵之能,五年时间从军中小卒爬上定远大将军的位置,衣锦还乡被成帝赏赐官位甚至钱财千百。偏偏这时候丞相反了。
你是前朝皇帝提拔上来的将领,身上就带着成帝的标签, 手中又握着号令边关十数万大军的大权,新帝不可能不忌惮你。宣历元年,你仍是在同他谈话过后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甚至依然能在越州做你的定远大将军。
师瑜饮尽杯中酒,半蹲下来随他坐在青石板上,接着阶上便被扔了张大氅。
他怔了下,没拒绝,接着道:我当时就想过你究竟和新帝说了什么才叫他安心。
盛远棠斟满第三杯酒。
师瑜道: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了,宣历元年至宣历三年这段时间里,你每一次受召回来都待不过七天就得回去。这是他当初给你提的条件?
盛远棠答非所问:为何你们都认为这是他对我提的条件?
师瑜:你们?
盛远棠抬起手,不作答。
师瑜想到了向言朝,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接过酒杯: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他提出的可能性比你自己要大。
他从来都没放心过你,但又估顾及你手中的权利和那五年里在大成国建起的民心,所以只能另寻他法。甘甜酒液入喉,声音里染了落入杯间的雪,他让你时时刻刻待在边关,就是盼着你哪天能死在蛮夷手下。
【太恶毒了吧。】
【由此可见,君心当真难测。】
盛远棠轻声笑了:先生,你醉了呢。
师瑜将酒杯还给他: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揣度,没有证据。所以除此以外这些事还有另一种解释。
嗯?
三年前你为何要放了我?
盛远棠似笑非笑:先生记错了吧。
师瑜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可能记错了。
说着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人却唤了声:先生。
他停下,回首。
盛远棠将之前铺在青石台阶上的大氅拾起叠好,声音被风吹进松林:酒好喝么?
师瑜想了下:太凉了,尝不出味道。
进了后门往前院,古殿中隐隐约约有灯火摇曳缀上夜景。
有人跪在佛祖下方的神龛前,执笔写着什么。
师瑜没有去看,径直出了元禅寺。
松林枝上压的雪簌簌往下掉,掩盖了脚步声,蓦然一支冷箭从黑暗中暴射而出,冰冷的箭头直指他的心口。
师瑜转身时擦着冷锋堪堪躲开,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人在林间穿梭。
对方虽然敢放冷箭,可逃跑的速度却并不快,甚至有些负重的蹒跚。
师瑜从后方抓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拉。
前面的人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头顶的帽子掉下来,地下那张形态可怖的脸被灯笼的光映得清楚分明。
是那个脸皮鬼。
也是在它的脸被光线照亮的那刻,那些挤在一起的脸皮像是蒸汽飞速蒸发,白气炸开弥漫了整片林子,再如有意识般涌向崇连山各处,将仅存的玩家全数拢了进来。
几人视野同时消失,中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雾散去,原本身处的崇连山已经消失不见了。
师瑜坐在船舱里,双手被反绑,面前坐着另外四个玩家。
船舱在摇晃,河流上潮湿的水汽一股股吹进舱内,灌进人的呼吸。
大家都是从崇连山过来的?过来之前看到过一阵白雾吗?
曲连年点头:那白雾我见过,跟我当初看到那个脸皮鬼蒸发以后的样子很像。
许娴皱了眉:刚刚谁见过那只鬼?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摇头,只有师瑜从始至终都没动静,被众人的视线聚焦,方才回道:见过,刚刚的白雾也是因为我碰上的那只鬼蒸发了。
坐得最靠近舱门里那个男玩家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找到害自己来这种地方的罪魁祸首瞬间就忍不住那张贱嘴张合:所以我们莫名其妙来这里都是你连累的?我干你妈
师瑜没听他说下去,直接打断:你自己不是也见过?
现在来这里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那为什么只有我碰见的那只鬼消失导致了这个后果?
严壑卡壳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的卡壳更是恼羞成怒,对方却直接道:如果把我和任何一个人互换,一样是这个结果。
你见过那只鬼蒸发,许娴见过,巫尔见过,我猜在前两个时间节点里曲连年也见过我比较倾向于第二个节点。只有我没见过那只鬼所有面目消失的样子。
它既然是鬼,而且是这场游戏开始后唯一出现的鬼,本事就不应该仅仅局限于靠外物或直接接触才能对玩家造成伤害,那未免太弱了,除非它还有别的能力。如此把之前它造成的那些伤害换个思路,扔飞镖,刺杀,下药,推搡,本质上都不是为了玩家死,而只是想引导玩家追上它,毕竟只有被人追上掀开伪装暴露在玩家的目光下它才会消失。
师瑜道:现在每个人它都引导成功了,当然就可以开始收网。
如今众人被那白雾包围后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谁都逃不开责任。
严壑被堵得理亏,恼羞成怒:那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跟着中招?现在装什么马后炮?!
师瑜默了好几秒,语气里带了点真心实意的困惑:你是想说我不应该中招最晚,应该早一点?
我
还是说只有你们的本事,中招才可以是理所当然?
严壑气得面红耳赤:你他妈!
下一刻,船舱口的帆布被人掀开,满身肥膘的汉子一只脚直接踹过来:瞎嚷嚷什么呢?都给我老实点!
严壑被这一脚踢得差点吐出来。
那大汉可不管这船上一群奴隶是什么心情,直接撂话道:准备准备,要下船了!
※
船停的地方不远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
山脉不知道被道具还是别的什么硬生生凿开了,远远看去像是被天雷从中央劈开两半,其中一半还碎成了渣散在地上等人临幸。
再往里,便能见到各种各样穿粗布衣裳的人扛着工具挖凿着碎石,山面上黝黑的通道一眼深不见底。
那大汉领着众人到了一片纵横的石窟,把人扔给管事便直接离开了。
管事腰上缠着鞭子,正翘着腿拨算盘,珠子被拨得哗啦哗啦响:看到西边那片石头堆了吗?那一块暂时你们负责,现在去干活儿吧。
曲连年:干什么活儿?
管事眼皮也不抬:你们跟着大彪进来没看到?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干事的没看到?拿锄头去挖,把所有矿源全挖出来。
许娴只迟疑了一瞬便上前:这位大人,我们不是来干活儿的。
管事终于睨了她一眼:怎么,还做着爸妈来接的梦呢?
他将算盘上的珠子全拨到一头:别想了,你们爸妈把你们卖给我,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严壑听不得这个口气,高高在上到仿佛面对的一群人是一群没有自主思维的畜生,可在没搞清状况的情况下对NPC也没法像对待玩家那样事不关己地骂。
管事却仿佛比旁人多长一只眼睛,眼神刀子似的扫过来:怎么,骨头还硬着呢?
严壑赶紧低下头。
管事冷笑一声。
长鞭被猛地抽出来,在空气中发出炸裂的声响,狠狠甩向他的身体。
严壑惨叫一声,被这力道甩得往后滚了数米,方才捂着渗血的鞭痕停下,冷汗出了满头。
管事放下算盘,重新躺到椅子上:到了我手下就不看你男女老少。现在,都给我去干活儿!
第53章 望帝 窃听
矿山外有片山村, 叫什么名没人知道,只知道会住在这里的都带着一个好养活的贱名。
自打管事招人起,村子里但凡能自由行动的人全都跑到这里来,为着一份工钱, 报了名, 领一把锄头, 折腰在山石间劳作。
辰时一刻,五个玩家混在船舱的众人之中被彪形大汉送到了管事手里。
新来的才散开没多久,与之相反的东边就闹出了动静。
张叔!
倒在地上的人浑身抽搐着, 额头被刻的苍老的痕印,两鬓落了岁月的风霜,脸色带着长时间劳累后的病容。
一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蹲下,使劲晃着他的肩膀:张叔,张叔您怎么样?您别吓我
啪
长鞭狠狠抽在女孩的肩膀上, 将女孩甩出数米。接着管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干什么呢?围在这里还要不要干活儿了?!
女孩疼得泪眼婆娑,咬着嘴唇才没发出痛吟。
管事只瞟了她一眼, 手上动作一转, 直接抽向地上的男人:个懒货,给我起来!
不要!
男人抽搐了两下, 麻衣破了个大口子。
女孩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在那口子上摸出一手的血。
鞭子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管事特地弄来的,够长好发力,且鞭身上缀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手摸都能被勾下一块皮,落到人身上能直接撕开整块的肉来。
又是一鞭子抽过去:起来!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干到现在,他都已经累晕过去了你看不到吗?!女孩下意识挡了一下, 整只手掌顿时皮开肉绽,疼得眼泪再憋不住往下掉,就不能让他休息一下吗?!你还打什么!
管事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抽向她。
女孩肩膀到大腿一整片火辣辣地疼,身子抖得站都站不稳。
休息?管事一步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地上匍匐,你若是不想干可以直接走。
女孩嘴唇嗫嚅,却哑了声。
当初是他自己跑到我这里来跪着求我收他,也是他自己说的无论我怎么使唤都绝不会有怨言。当然,不止他是,你也是,你们所有人都是!
又是一鞭子。
你们吃我的饭,穿我的衣服,住我的地方,命都是我的,就该给我乖乖卖命!
第二鞭子。
你不是很傲气吗?有本事就走啊!看你走了什么时候快饿死了也别再来我门前跪着,脏了我家的地!
管事一连三鞭子,将人抽得浑身发抖手脚发软,破布衣服下的血濡湿了身上的破布条。
再度甩过去的时候,地上的男人撑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哆嗦着挡在女孩身前:别,别打了!
声音又粗又哑。
张叔!
他背上被抽出血痕,却不敢倒下,踉跄着转身,朝管事磕头:求您了,别打了,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继续挖,这就去
管事冷笑:怎么刚刚不还是走都走不动吗?这会儿又能动了?
女孩泪流满面:张叔!
他却看也不看她,只是一个劲磕头,额上破了皮,渗了血。
管事反手抽在他脸上,泄了火,这才收了鞭子:还不快去!
没人敢停留。
也没人敢出声。
管事说的没错,最开始是他们自愿过来的,他们的卖身契都被人捏在手里,命都是别人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逃了,也活不了。
因为穷。
这片矿源地处大国偏远北境,村子里与世隔绝惯了,土地不宜种植,沉重的徭役能将活人的脊骨压弯。加上近年天灾,山上的植物几乎被拔秃,路上多的是饿殍冻死骨。
从来不是这份工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这份工。没了他们,外面有的是人争着顶上。弯不下腰的最后都会被死亡一寸寸折断。
苦又怎么样,至少有饭吃,每日两顿稀粥就足够活命。
午时一刻,管事下了全体休整的命令。
众人拿着碗去石窟接水,一口一口地灌,屁股一沾地便瘫进泥里,手心的汗液触到地面立刻被烫成白气。
别过来!
女人身上披着破布衣裳,布料上染着血和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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