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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师尊不要捡(穿越)——山隐水迢(67)

    再后来老道也没了,他颠沛流离,又从北方走回了南方。
    微生气力不济,只絮絮耳语,好像说的都是甚么无关紧要的闲话,轻飘飘的如屋外纷纷的雪花。
    相辜春每次都在话尾应声,再补上几句,他没有什么好讲的过去,那身世事连含山有云都少有人知,听来亦十分荒诞。
    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叫薛声,而是名作相辜春,但这个名字出自严远寒,相饮离也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相辜春。
    师尊不认为他能给这孩子冠姓,也不觉得人和剑能共用一个名字,然而那时这名姓已被他记住,太清宗更是有不少人这样喊他。
    相饮离不知为何一直叫他阿雪。
    话到最后微生已不知晓在胡言乱语什么,窗外的天似乎在慢慢变亮,又也许是他的幻觉。
    随后他听见了几声惊呼和喊叫。
    微生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他这一昏便是两天一夜。
    村民们发现他们后,当机立断兵分几路,村子里的人不会正儿八经的医术,但平日里上山打猎采摘难免受伤,紧急处理个伤口还是勉强可行。于是留下几个有经验的负责照顾,其余腿脚快的则下山去请大夫。
    慢慢的喧哗声小了下去,又是一个黄昏。
    微生迷迷瞪瞪睁开了眼,侧头看去,窗外群山素裹银妆,皑皑的雪上铺满落霞,流光溢彩。
    视野内的白雾散去,他看见相辜春趴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小木桌上,手里是那把从天而降的剑。
    修士头上裹着纱布,披了不知谁家给的衣裳,伏在桌上变扭地睡着。
    他那身灰白色面料的麻衣也染上了跃窗而来的光芒,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微生想要起身,然而四肢百骸如同被车马来回碾压过几次,剧痛爬满了每一处关节。
    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伏趴着的修士猛地醒来,几步上前,坐在了床沿。
    可还好?相辜春边问着,一手倒了杯水给他。
    清甜的水冲淡了口里的血腥味,死里逃生,两人的情况竟是互换了。
    修士的恢复力不容小觑,辜春剑的回归更是大大为剑主滋养了灵力,反观微生这副凡胎,受了那几击还能不死,可以说是十分的命硬。
    我已让村民去通报了最近的宗门,也暂且设下灵屏,你安心睡着,无需担忧。相辜春探过微生的脉,已离了衰危之象,心口的大石落了地。
    微生目光微凝,他这破屋子也没工夫置办多好的帘栊和床帐,莹莹雪光毫无阻碍地映入室内,将眼前修士的面孔照得在一片明亮中。
    修士肤色苍白,纤长的眼睫轻轻张阖,侧脸轮廓浮出一层绒绒的薄光,好似误入尘寰的真仙在红尘里稍有出神。
    成束的光亮中扬着尘埃颗粒,如烁星飞萤,静谧安宁。
    微生轻声道:多谢你,仙君。
    相辜春摸摸他的额头,已不再滚烫。
    窝在厚厚被子里的少年手长脚长,却又是一副细骨架子,力气不小,能扛两桶水在村子里走个来回,也能拖着猎物在曲折的山道上健步如飞。
    然而这于邪物而言还是太过脆弱了,事实上他能靠斧子劈死一只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医修给他诊治时相辜春其实是清醒着,他听到这孩子命悬一线时压抑着的痛呼,心脏有一种被割开的痛楚。
    世俗万千,人情如海,人与人难以感同身受,不亲身体验一遭,总是雾里看花而不真切。
    放眼修真界,比微生惨烈的大有人在,但惨烈又如何能去轻易比较。
    敲门声传来,相辜春拉开门,看见那刘阿婆挎了一篮子鸡蛋站在外头。
    据村民所说,那些邪修赶走了从前守山的树灵,又常年盘踞山中,这村靠山吃山,已死了不少人在他们手上。
    后来邪物更要挟村民帮它们种植一种灵草,并威胁若是村民去找了修士,它们就要屠村。
    这也就是为何村中人身上皆有淡淡的草药香的缘故。
    那草药有醒神的作用,邪物受邪息侵袭神志,疯癫是迟早的事情,然服用草药后便能延缓这个过程。
    这在修真界罕有人知,灵草也只在南地特产。
    但邪物依然会不时下山吃人,抓妇人或孩童回去修炼。
    直到微生来到此处,他有一手独门秘方,能将那药效发挥到极致,后来双方许诺,每月末邪修下山取药,且不伤村中人性命。
    之前相辜春听到的声响便是它们来取药,而显然这次邪修血性大发,没有遵守约定。
    几日前刘阿婆去山下赶集采买,家中只留了个病恹的孙女,谁知邪修来犯,那丫头跌跌撞撞,跑到了微生这里。
    兴许村子里的人都觉得那位小大夫有顶天大的本事,可说破天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人族少年而已。
    阿婆身后还跟着个高大的年轻人,皮肤晒得黝黑,一见相辜春便单膝跪地,相辜春退开一步避了过去,扶起那汉子问道:可是出了事?
    那汉子艰难道:仙君,含山掌门战死,山下的门派乱成一团,抽不出人手前来,那些邪物尚有几只幼崽在山中,我等已布置好陷阱防御,可是
    相辜春一怔,你说师相掌门的死已传开?
    汉子亦是神情激动,是,山下张贴了讣告。
    话罢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来,那是他特意请山下的代笔先生抄录的讣告内容,方便带回村中传看。
    纸被汗水浸湿,有些字迹已模糊不清,然而相辜春凝灵力于眼,勉力打开还未好全的视觉。
    在那密密麻麻的讣告文书上,他看到了师尊的名字,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姓。
    太快了。
    他暗自心惊,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在讣告的尾声,分明还写着含山代掌门的名姓。
    灵力消散,他眼前一阵模糊。
    可是那代掌门的名却深刻于脑海。
    痛失掌门,天下大哀。吾等将铭记掌门教诲,誓死守护此间天地,七年丧时,即日起含山有云立相掌门嫡传弟子桑岐为代掌门,以继掌门遗志
    *
    含山有云。
    葛云喷出一口乌黑的毒血,目眦欲裂,死死瞪着眼前一身缟素的小师弟。
    桑岐站在暗处,低声道:二师姐,你弄脏了师尊的灵堂。
    你这畜生!葛云大骂,你联合浮凝篡夺掌门之位,诛杀同道,对得起师尊在天之灵吗?!
    桑岐被她吼得白了脸色,片刻后冷笑一声:师姐,你在下修界待久了已经糊涂了不成,师尊哪里来的在天之灵,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葛云匍匐于地,那眼神却仿佛要生吞了眼前这匹白眼狼,昔日师尊救你一命,师兄教你剑法将你养大,你竟如此恩将仇报,毁我含山根基!早知如此就该听严长老的话,将你这东西早早除掉才好!
    闭嘴!桑岐几步上前,俯身揪着葛云的前襟将她拎起,尖声道:相饮离他救我却不收我,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只有师兄待我好,可是师兄、可是相辜春他桑岐眼眶浮起赤色,他根本没有心
    葛云被他勒得满面通红,只能发出嘶嘶气声。
    桑岐松了手,那曾经爱逗他,给他带糖的师姐的身体便如去了骨般瘫软在地。
    夜风潜来,他赌气似的朝她吼道:师兄没有魂灯,他没死,我这是在帮他,你只要好好地当你的潇洒剑修不就行了,何必要与我作对?!
    一通吼完,桑岐气喘不止,猝然发觉这番话下去,应他的只有灵堂内空洞的回应。
    二师姐?他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一般,颤颤跪下去。
    凑近葛云鼻端时,桑岐手指一抖,茫然道:不、这不对,师姐,你的神魂呢,你的魂魄去哪了?
    浮凝长老的身影慢慢显出,他手中的剑淋着闻殊音的血,怜悯地看了桑岐一眼,道:她去找你师尊了。
    随即他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似得,便真的笑道:不对,邪流炼毒例不虚发,她也是魂飞魄散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以后恢复以前隔日更的节奏啦2333可以攒着也可以追更嗷!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在晚上零点更新,给所有留评投雷灌营养液的小可爱一个熊抱!
    第75章 愿赌
    含山变乱风起云涌,在偏僻村庄的相辜春手握斑驳白纸,眉头渐渐锁起。
    从前他不通人情世故,并不代表他对世事毫无洞察,他将浸了汗味的薄纸归还与黑面汉,一股凉意滑过心脉。
    刘阿婆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在微生床头抹泪不止。
    金乌的脚步走过了糊窗的半张窓纸,那汉子好说歹说才将老人家扶走。
    刚迈过门槛时,却是让人叫住了,回首正见修士手中是一沓新鲜出炉的灵符。
    村子里的人没见识过多少外来客,但日日与自然为伴,山风水溪的吹洗也能练出几分眼力。
    微生大夫行善积德,常捡人回家,此事在村子里早不稀奇,这庄稼汉少说也碰见过三四个,却无一个有这修士的气度。
    便是粗布葛衣在身,眼底空茫无依,举止间自有一种韵味,令人不敢亲近,却其实也不会心生胆怯惧怕。
    相辜春道:此符可自生屏障,我不知村中有几户人家,若是不够便再来,贴于门户前即可,有多便贴于村口碑石。
    他递了符纸过去,刘阿婆握着他的手上下晃动,眼里再度落下泪来,仙君,微生是个好孩子,老婆子听外人讲甚么问道仙缘,若是他有几分灵光,还请仙君多多担待。
    相辜春哑然,微生因那根骨里有几分古怪,本不是求仙问道的好料子。然而含山收徒向来是本心为一,天资为二,相饮离门下弟子亦不敢说各个都是天资卓绝,微生心性向善,哪怕是相饮离在此,也不会阻拦他入门。
    他之前既然答应了那孩子,更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如今含山的异变摊到了明面上,相辜春自身尚且难保,何苦拉上个未入道的少年去趟那浑水。
    送走二人后,相辜春折返回到微生的卧榻前。
    由气息判断少年已半坐了起来,相辜春也便学他从前照顾人的那套方法,端茶喂水垫枕头,行云流水,半点不像个目盲之人。
    但相辜春心知肚明,修者境界卓然,可摒弃五感,融自身于万物,只是那开明境界少有人至,下修界浊尘颇多且灵力溃散,连师尊尚不能恢复巅峰,他如今这残躯又如何能完全舍弃感知。
    此时日常生活无恙,真到了与人交手的地步,他这双眼睛定是对方拿捏的短板。
    看来回含山的行程是急不得这几日了。
    只是师尊化入虚空不过数日,含山已动荡至此,饶是相辜春心头也涌出几分悲哀凄凉。
    微生察言观色,伸手牵住修士的衣袖,扯了扯引来他的注意。
    你的那把剑为何一直在响?他问道。
    辜春剑躺剑在台,闻言一个大翻身,就要往地上掉,被相辜春单手捞住了。
    相辜春无奈道:因为还赌着气。
    微生睁大了眼,剑也会生气?
    剑若生出灵智,与草木灵华无异,草木有四季常性,剑灵也各有秉性。相辜春看着手里的辜春剑,笑了笑道:我这把脾气不大好。
    他将剑横过来,横平着递到微生面前,试试看?
    这向来老成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青涩茫然的神情,他目光在相辜春和他手里的剑间几个来回,轻声道:可以吗?
    通常是不可以的,辜春剑是个傲气的性子,由仙庭赠与上修界的精光玄铁所造,能愿意追随相辜春已然是破天荒的机缘,从前即便是含山的长老真人都不能轻易令它出鞘。
    放在以前它要是让这么个山村野小子摸了,是要抽对方屁股蛋撵得他满山跑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微生似乎是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剑柄上。
    刹那间过电般的灵流自剑柄顺传抵到他体内。
    豁然间天地明朗,百川归海,他仿佛脱离了这伤痕累累的躯壳,成了窗外那自由自在的清风,吹着山川湖海覆上了雪,松涛如怒,卷碎了叶片上的冰,万年晶莹折射着人间气象。
    他走出了这偏远的村庄,看见繁华的城池热闹的集市,小贩草扎上的糖葫芦晶莹剔透,屋下是去年春日的燕子窝,转角处有少年少女伸手去掰檐边倒挂的冰凌。
    更远的地方,万千骸骨堆叠在滚滚邪流河旁,那是百姓的遗骨分不清男女,看不清长相,更遑论是来路与去向;再深的黑暗中连骸骨都已磨灭,白灰像是又一场雪在飘落,一层层覆盖着,铺出一片茫茫的雪漠,门派的玉牌和法器逐渐被掩埋。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拼死一搏后,也不过是这样一场沙雪罢了。
    愤怒、痛苦、悲怆、绝望巨大的涡流将少年没了顶。
    忽然微生耳畔轰隆一声滚地雷响,飘荡的魂魄被劈回了那沉重的身躯里。
    他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浑身湿透,目光定定落在了眼前含笑的修士身上。
    残余的灵流在他眼底一划而过,微凉的气息拂面而来。
    他看到眼前修士凿冰塑雪般的外壳,如初春凌汛时节般泛凉的灵力在他经脉中运转,而在心房之上灵魂割裂两半,化为一条细长的锁链,牢牢拴住一个双臂环抱着肩背,蜷缩深处的人影。
    那人影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美得不似凡尘物般的脸庞,他像是真正看不见也听不到那样,空茫地向四周探看,碎发滑落,额心银花烙纹摄人心魂。
    啊!微生惊叫出声,辜春剑脱手而出,发出愤懑的剑鸣声。
    而相辜春略有惊讶地看着他,那神情与方才清透的人影有了几分重叠。
    那是什么微生满头大汗,喃喃问道。
    相辜春的神色上有了几分凝重。
    他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有这般根骨资质,也未料到他初感大道的第一眼,便看透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相辜春说:那是修士眼中的天地。
    他看向少年惊魂未定的眼眸,问道:知天地而明其苦,如此你还想修道练剑么?
    少年攥紧了湿哒哒的褥子,本该早已被掐灭的理想在心中微弱地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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