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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霜尽杀——凡酒(10)

    霜明雪不再如当初一般抵死抗拒,只是闭上眼睛,默默承受。
    温离却在此时停了下来,掐着他脸颊的手微微发颤,像是在按捺着什么情绪:难熬也得给我忍着!
    霜明雪微微皱眉,实在不知他发的哪门子疯。
    正无声对望之时,窗外一个黑影疾步而来,乃是韦不问手下一人:教主,大事不好,韦队长送人路上被偷袭,现下昏迷不醒,戒律堂那边也传了消息来,谢灵空不知所踪。
    第11章 玄机 不管他逃到哪里,自己都能把人抓回来
    霜明雪闻言便要起身,被温离一把按回去:呆在这里别出来。转头出了房门。
    霜明雪扫了一眼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便将目光收回,此时他脸上已换了一副思索的神情,只是他所思所想,都远在温离所知的情形外。
    眼下种种都如他计划中进行着,他可以想象到温离雷霆大怒的模样,也知猜疑这颗种子已种进他心里,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动怒,又或将阖教上下查个遍,可这片刻之间,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新的霜明雪。
    距离武林盟传来口信已过去太久,魔教躲了三天,又拖了三天,再不交人,是绝压不住正派豪杰的滔天怒火。
    各地分舵高手都在路上,魔教或许不惧一战,但他执意要保自己,势必要闹得人心离散。
    算这一年来,温离待自己尚算不错,床上床下都压着性子行事,再无刚把他带回来时的残酷暴虐,只是这其中与爱沾边的情分,与一教安危孰轻孰重,自不必说。
    如今的温离,恐怕是不肯为他冒这个大不韪的。
    霜明雪喝了一口冷茶,心中已有计较。低头之时,想起这是温离喝剩的,脸色一寒,反手摔碎杯子。
    门外守卫听见动静,敲了敲门,霜明雪轻咳一声,开口道:劳烦,帮我请毕方护法过来。
    你要去武林盟?毕方满脸惊讶,思及温离这几日的周旋忙碌,疑惑道:你与教主通过气了么?
    霜明雪道:替死之人被暗杀的事一出,两位长老那只怕瞒不住,这会儿多半已经吵到教主面前去了,其实这事再简单不过,只消把我交给武林盟,一切争吵都会平息。
    毕方还在沉思,却听他又一次开口:况且,我还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我在抢走地图的人身上下了子母蛊,老师请看,他拿出一枚琉璃蛊盒,里头的长角蛊虫躁动不安,正不住撞向琉璃罩,霜明雪沉声道:如今此人必在前来讨伐的正派之徒当中!
    毕方望着蛊盒捋须道:事关藏剑地图,你更该与教主商议后再定。
    霜明雪道:老师尽管放心,我前往武林盟不为求死,而是已想好脱罪的法子,眼下还不到与这帮人撕破脸皮的时候,只要我洗清罪责,他们便没有动手的理由。还请老师让教主稍安勿躁,只待我上了灵机山便知。
    毕方知他素有谋略,他既说了有脱身之法,那性命必定无忧,只是话虽如此,但此行总归有危险
    至多不过一点苦头而已。霜明雪截住他的话,他望向小榻上的黑色披风,低声道:拖了这些天,教主已经够为难的了,我不如乖觉些,省得他开这个口。
    他低垂眼眸,看不清神色,然而声音中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情愫。霜明雪这两年的模样毕方都看在眼里,如今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你做这些是为了教主?
    霜明雪迟疑了许久,而后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
    毕方若有所思。他心知这两人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神仙眷侣,只是看这一年多来教主的种种转变,以及此番不顾一切庇护他的做派,便知教主对他的情意,远比他二人以为的要多。即便他无法等同以待,但心中或许是领了几分情的。
    思即此,毕方笑道:教主若是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很高兴。
    霜明雪却不肯继续多谈,只道:我即刻便要下山,教主事忙,不得相见。他顿了顿,有些迟疑:
    我落于人手,总归不能事事万全,若有万一,还请老师替我带句话给教主。
    毕方皱眉:莫要说丧气话,你有交代,只管告诉我,我定为你带到。
    霜明雪点点头:多谢老师。
    被暗袭的马车还停在后山,车中之人、车外守卫都已毙命,韦不问被人当胸砍了三四刀,刀刀往要害去,如今只余一口气在。温离查看之时,见刀伤边缘寸寸翻起,好似片肉一般,俨然是屠门刀法。他教中的确养了几个屠门打手,皆在游向之手下,想来是游向之一事不成,又生一事。
    然而这几具尸体抬到他面前,游向之却大为震惊,开口便是一句老夫入教四十三年,手下亡魂无数,但从不伤自家兄弟,此事绝非我所为!
    见温离面带疑色,愈发恼怒:老夫一向敢作敢当,莫说这事不是我干的,就算是,也没什么不敢承认!
    温离知道他是个藏不住诡计的空心肚肠,听到这里,也不再怀疑,只兀自沉思起来。游向之看了看地上那具要送出去替死的尸身,忽的啧了一声:这人死了,那武林盟那边该如何交差?
    温离想起他昨夜干的好事,冷笑道:左右都是为了逼本座交人,他这一死,岂不遂了游长老的意?
    游向之双目怒睁,俨然大为不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将长袖重重一甩,便背过身去,不再开口。
    此时天色已明,俞青子听了些消息,急急赶来。与游向之不同,他是个玲珑心肠。见了地上的尸身,又见了游向之负气之态,已猜出个七八分,再一探地上尸身,当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在教中多年,从不与人交恶,是一干魔头中难得的老好人,此刻虽心中不满,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叫人来将这些尸身拖走,不提旁事,直奔正题。
    武林盟的前来催促,问我们何时交人。
    温离转身回到座上,目光阴冷至极。他自二十岁入教以来,杀人无数,封屠顶下那尊丈余高的骷髅罗刹像,泰半人头都是他砍下的,不过是因为做了教主,不得已才学了些杀伐之外的手段。若换了从前,山门下蹲守的百十个小辈早被他杀干净了,岂容他们在此聒噪。
    如今武林盟步步紧逼,桩桩件件都踩在他忌讳上,他忍到现在,俨然已忍不住要发作。
    俞青子素会察言观色,见势不对,忙撞了撞游向之,示意他开口。不想游向之却一改常态,被催促了好几次才说话,说出来的居然是催什么催,我们圣教行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了!
    语气虽然蛮横,但多多少少带了些维护之意,莫说是俞青子,就连温离也看了他一眼。
    俞青子只好道:若教主执意要护着爱徒,兄弟们也只能拼死一战,只是饮魄剑未得,各分舵高手又还在路上,现在撕毁和书他叹了口气,自语般道:哪怕让霜堂主先去武林盟拖上几日也好啊,等接应的人来,总归能少死几个兄弟。
    温离想起昨夜不计后果的狂态,脑海中晃过一个念头,不如干脆把人送出去算了。
    但空落与暴躁感随之而来,霜明雪不在自己掌控中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似乎超过了眼下这桩麻烦本身。
    俞青子不知他的想法,但见他脸上犹豫之色尽褪,俨然已有决断。一旁的游向之拳头紧攥,似乎也有话要说,然而不等他们开口,毕方已从门外进来,他臂弯上还搭着温离留在霜明雪房里的披风,对着温离一拜道:禀教主,霜堂主不愿教主为难,已自行下山前往武林盟。
    温离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脸上满是惊怒之色。游向之炸雷一般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什么!他下山了?什么时候去的?
    毕方道:一个时辰以前,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了。
    游向之肩膀耸动,胸口剧烈起伏,看看温离,又看看门外,俨然十分焦虑,偏偏俞青子还在一旁欣慰道:不愧是教主高徒,果然深明大义,游长老,你说是吧?
    游向之脸涨得通红,半响,憋出一句:我可不信这小子这么老实,我去看看!说着便大步出了门,俞青子朝座上之人望了一眼,笑道:老夫也去看看。
    温离没有阻拦,打了个手势,示意隐于暗处的影卫跟上去。众人一时间走了个干净,房间中只剩下他二人。温离姿势未变,气息阴沉的吓人:人走了一个时辰,你才来告诉本座,是他的意思?
    毕方听出他语气不善,忙道:霜堂主知道您为他多番筹谋,不愿您为难,所以才想到这个先斩后奏的法子。
    温离目光一动,似要开口,却又未说话。
    毕方又道:他身上母蛊已动,料夺图之人就在附近的,此去是为替教主夺回藏剑图。
    温离冷笑一声:嗯,为了我。
    毕方观他神色,既不像担心焦虑,也无欣慰欢喜,反而带着一丝嘲讽感,不禁有些疑惑。他不知,此时温离心中,想的乃是第一次放霜明雪离教的事。
    那时霜明雪已在他身边呆了大半年,该吃的苦吃了,该学的乖也学会了,温离见他一天到晚郁郁寡欢,难得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就捡了个不紧要的差事,让他出去透透气。
    但一月之期过后,霜明雪却迟迟不归,温离接连派出三波人马,竟未能将他抓回来。最后温离亲自出马,在一个小渔村里找到了他。此时岸边已泊了一艘船,若是再晚来一个时辰,霜明雪便要坐船远赴东瀛。且不提这一路千难万险,倘若真让他到了地方,那任凭魔教势力再大,只怕也寻不回他来。
    一念至此,温离恨得发了疯。他将霜明雪带回教中,锁了整整三个月。那三个月的事,温离至今也不愿回想,只记得霜明雪被困在房中,他也甚少出来。然而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霜明雪始终不回应。
    直到他给了霜明雪一本名册,里头记着他这趟出门,所有有意无意帮过他的人。送给他船只的那个渔民,名字已被朱笔勾了去。
    靠着这本名册,霜明雪终于服软,发誓不再逃跑。
    但温离还是不信,横竖命是别人的,日子是自己的,霜明雪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为了别人苦熬。
    如今武林盟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将迎来死战,莫说自己不会离开,就是教中高手,也一个都不能派出去。霜明雪若想逃走,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温离搭在椅子上的手攥得极紧,骨节发白变形,一口郁郁之气沉在胸口,左右冲撞,不得宣泄。直到影卫回禀霜堂主已进了武林盟营地,这口气才吐出来。
    影卫见他不说话,又道:两位长老也已知晓。
    温离挥手,示意他下去,此刻方才察觉心跳比平常快了不少,那一腔愤怒之下,藏得尽是慌乱失落。他没有细想失态的原因,只觉是诸事烦忧,一时才被将事情想复杂了。
    霜明雪就算真逃了又如何,除了天上地下自己去不得,不管他逃到哪里,自己都能把人抓回来。
    温离神色恢复如常,朝毕方一点头:他既是为藏剑地图去的,本座这便派人接应他。
    教主还需再等几日。毕方道:他此去,一为地图,二为脱罪,他说如今还不是与武林盟撕破脸皮的时候,脱了罪,才能不让他们借机生事。
    温离暗道,这倒真是为我着想。不过这杀人放火的勾当是霜明雪亲口承认的,若想洗清嫌疑,绝非易事,思量半响,又问:他有没有说要怎么做?
    毕方摇头:只待他上了灵机山,自见分晓,不过他让我带一句话给教主。
    温离问:什么话?
    毕方道:他说他一刻也不愿与那些人待在一起,若有万一,还请教主念及旧情,务必派人带他回来。
    温离心神一荡,此时此刻,完完全全相信了霜明雪的心意。一时间如坠梦中,欢喜自不必说,生平头一次生出怯意,竟不敢细想他这么做的理由:他当真这么说?
    绝无虚言。
    温离停了一停,道:等他们回去便来报我。他缓缓起身,眼神语气都带着狠意,俨然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无需旁人,本座亲自带他回来。
    秋日多雨,武林盟诸人已在此蹲守多日,岳千山次子岳行洲双目通红,提剑站在槐树下,此时他头顶、身上皆沾满露水,手足冻得冰凉,但他浑然不觉,只顾死死盯着前方。
    九月山中雾色浓重,他忽然看见有个人提了盏灯笼,自昏昧山道、切切冷风中走下来。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在雾色中隐隐现现,望之不真。但身前烛光明亮异常,远远望去,好似星辰引路一般。
    岳行洲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直到那人彻底走出雾色,露出本来面目,方才切齿道:霜明雪!总算把你等来了!他手中长剑不曾回鞘,步伐一动,便要砍过去。
    一个身材挺拔的蓝衣男人从旁边掠过,单手截住他的剑。岳行洲挣脱不得,急道:哥!你拦我做什么!我要杀了他替爹报仇。
    那男人只道:还未问清姓名,不得莽撞。手臂一抵一挥,夺过长剑,将他赶到一旁,复朝眼前人询道:你就是霜明雪?
    霜明雪将灯笼放到旁边,微一点头:是我。
    那人手腕一转,提起背在身后的长剑:那好,拔剑吧。见霜明雪微微皱眉,似有些不解,道:我们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有失公允,但父仇不可不报,我会让他们退到一旁,只我向你讨教。
    岳行洲气急了眼,不管不顾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公允不公允!真是个榆木脑袋!只恨被哥哥的人拉着,不能上前捅上一剑。
    霜明雪仔细端详片刻,不甚确定道:阁下是岳其诤?
    上一次灵机大会,岳其诤外出办事未归,此番与他乃是第一次相见,但认真望去,也觉对面这个少年有些面善,不由皱眉:我们认识?
    霜明雪微微一笑,语气已温和下来:我们不认识,我只是听过喻义剑客岳其诤的名号,听闻岳少侠为人刚正,是个世间少有的君子。
    岳行洲闻言又骂:你这魔头懂什么君子不君子!莫要看我哥哥老实就跟他套近乎!又冲岳其诤道:哥,你别同他啰嗦个没完,赶快动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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