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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霜尽杀——凡酒(9)

    夜雨未停。游向之满脸疲倦地推开房门,他年过六十,为了霜明雪一事,已同俞青子在温离面前啰嗦了几日,至今不曾休息。这个而立之年便成为教主的年轻人,行事向来冷酷专横,只讲利害,不谈人情,独独此次,对这个从武林盟拐回来的便宜徒弟维护至深,若不是他们扬言要带三百心腹死谏山门,只怕到现在也不会松口。
    为免温离临阵反悔,他揽下送人之责,方才选好押送人选,只待天一亮,便送霜明雪出去。
    眼下是难得休憩时间,游向之本打算小憩一会儿,可坐下喝水之际,却发现桌上多出一张字条,拿起一看,便觉太阳穴突的一跳,怒意如海一般倾覆下来。
    游向之将字条攥作一团,狠狠砸到地上:好你个温离,居然置我教大业不顾,玩这种掉包的把戏,险叫你骗了过去!
    已是三更天,密信所说送霜明雪离开的时辰便在眼下,游向之当机立断,召来一向秘不示人的心腹干将东擎双英,命道:立刻将霜明雪带过来!
    训诫堂气氛沉闷压抑,静无人声,偶尔刮来几缕阴风,吹得四面墙上的刑具咣咣作响。温离朝里看了一眼,询道:还有多久?
    谢灵空声音传来:教主稍等,只差一点了。
    温离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朝旁边一挥手,韦不问即凑到耳边。温离道:去看看他收拾好没有。
    韦不问离开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谢灵空从里头出来,与他千面郎君的花名相比,他本人的相貌着实平庸了些,朝温离一拜,恭敬道:教主请看。
    两名死士架着一人从里头出来,谢灵空一抖画卷,比到那人脸旁,只见容貌细节无不相似,端然如一人般。
    谢灵空还有些意犹未尽:到底画是死物,若能对着本尊来扮,或许连神韵都能化的出来。
    那人被割了舌头,气息微弱,脸色苍白,虽还活着,但已见死气。温离不自觉皱了皱眉,将目光转过去:这样就行了,给他换身衣服,送出去吧。
    此时三更已过,廊上传来匆匆脚步声,韦不问飞奔进门,递上一物,焦急道:教主,人不见了!
    温离接了过来,那是一片从衣服上撕下,以血写就的碎布,当时情形似乎极其紧迫,留信之人笔法缭乱,最后一画更是未及写完。
    韦不问移灯过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游字。
    霜明雪是被一桶冷水浇醒的,后颈挨了手刀的地方疼痛欲裂,半响,才勉力抬起头来。只见四周灯影昏昏,视之不清,若论阴森幽暗,比训诫堂夜不遑多让。
    霜明雪浑身无力至极,还未从之前的重击中缓过来,听见动静,开口便道:游长老。
    游向之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后者表情平静,像是一早就料到一般。
    游向之缓缓开口:你的武功呢?
    他尽废的内力筋脉,只消一探便能知晓,但游向之平日里少有机会与他接触,也从未想过这层,直到东擎双英轻轻松松将人抓来,他才发觉此事。
    霜明雪淡淡道:先前惹怒教主,被他略施小惩罢了。
    游向之眼中困惑更浓:你既成了个废人,教主怎么会把你留在身边,还疼爱有加
    说话间,想起有一次路过温离房中,房门虚掩,依稀看到有个人跨坐在他身上卖力动作,温离还嫌不足兴,忽的将人抱起,边动边走到一面镜子前。虽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光是听一听那声音,便叫人面红耳赤。
    那是一个白天,放浪至此,饶是在圣教也算少有。游向之只觉面上一臊,立刻转身离开了。
    此事过后不到三天,便传出教主自外面带回一个弟子的事。
    算算时间,未免也太巧了点。
    游向之想通此节,脸上满是厌恶:正派出来的人,当真是一路货色,什么下作事都干得出,要再让你留在教中,以后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也不屑碰他,长拐一挑,穿过他的衣服,提猫提狗似的把人提起来,正要丢给守在门口的手下,却听霜明雪幽幽开口:其实游长老讨厌的不是我。
    游向之蹙眉望他:说什么胡话,老夫自然
    霜明雪打断道:你有一个女儿,自小视如珍宝,呵护备至,二十二年前,她外出游玩,遇到当时闻名江湖的侠客,他二人彼此倾心,结为夫妇,后来
    一记掌风迎面而来,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霜明雪嘴角一点鲜血溢出,五个通红的指印随即浮在他面皮上。游向之尤嫌不足,铁拐一收,大步上前,提起他衣领又扇了几巴掌,打的他的脸折向一边:放屁,什么彼此倾心,分明是那狗贼欺我女儿年轻单纯,拿花言巧语哄骗她相好,若非如此,我女儿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惨死,我只恨不能杀光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到此处,愈发恨意难消,揪着他衣领的手转向他喉咙,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霜明雪脚尖踮起,却不如何挣扎,只用泛着血色的眼睛看他:若你女儿的死另有内情呢?
    游向之怒极,直将他一张白净的面皮掐的泛起青紫:鬼话连篇!她是我女儿,有没有内情我岂能不知!他们还有个乖巧的儿子,我女儿疼得心头肉一般,若不是那狗贼混账,她还能舍得主动带着孩子去死不成!
    霜明雪眼睛看着他,忽然之间,落下一滴泪来。
    第10章 惑情 难熬也得给我忍着!
    许是光线昏昧,他这无声流泪的模样,竟与记忆中从未忘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游向之心中剧烈一颤,烫手般撤到一旁。
    霜明雪跌倒在地,连连咳嗽。
    游向之下意识要扶,手都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小子。他粗声粗气道:你父母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虎啸龙吟似的杀声,游向之才一转头,密室的门便已被一股大力撞开,两个人影随之抛到他面前,头颈歪折,双目紧闭,已然死去,正是他最为倚重的东擎双英。
    地上烟尘未散,温离满身寒意地走了进来,他腰间佩剑还未出鞘,手上也不曾染血,然而浑身杀意却如森森白刃,已是要刺面而来。
    游向之一见心腹被杀,哪有不怒之理,上前几步,喝道:温离,我敬你是教主,你却跑到我这里打杀自家兄弟,是何道理!
    温离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视线一转,落到霜明雪身上。霜明雪偏过头,躲着他的注视,然而脸颊的红肿,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还有捂着胸口强忍痛苦的模样,哪里能瞒得住人,只怕再晚来一步,他已死在此地。
    温离漠然看向游向之,缓缓道:你还敢问我要说法,好,那本座今日就教教你,何为道理!五指鹰张,长剑倏然出现在手中,身形未动,杀招已出,这逼仄之地不便施展,剑气便化作一条金龙,誓要将人绞杀于前。
    他这一手,便是名动十大门派的无相剑法。剑分十三招,千变万化,诡奇难挡。当年死在这杀招下的英雄无数。游向之未料他竟会下死手,一惊之下,已失先机,虽提拐阻挡,但砰然一声,那柄精金打造的兵刃已拦腰裂开。
    千钧一发之际,霜明雪从旁边飞身而起,将游向之撞到一旁。温离心头一紧,招随意动,旋即变了方向,剑风擦着他肩膀过去,而后山巅巨岩崩塌一般,重重砸在后方石壁之上。
    霜明雪身体晃了晃,向一旁倒去。游向之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没了话说。
    温离几步上前,将人接住,待确认无恙后,切齿道:你跑出来做什么!
    霜明雪倒在他怀中,虚弱道:大敌当前,不可内争。
    俞青子听闻动静,冒雨赶来,一见这场面,已猜出大半,赶忙挡在他二人中间:教主息怒,游长老性子急,可一向忠心耿耿,这里头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教主莫要与他计较。一扯游向之衣袖:还不快向教主请罪!
    游向之还未开口,霜明雪便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表情甚是痛苦,温离低头看了一眼,不再耽搁,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游向之见他们离开,居然追了几步,俞青子只当他还不肯罢手,忙拦在他身前:你不要命了,没看教主动了真火!
    我不是游向之下意识道,随即紧紧闭上了嘴,沮丧道:算了。
    俞青子环顾四周,露出一脸玩味的神情:你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教主不是答应把霜明雪送给武林盟么,你又与他动什么手?他反悔了?
    游向之先前那股喊打喊杀的气势已经完全消失了,转而换作少有的沉默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没有,我怕霜明雪到了武林盟乱说话,叫他过来提点提点,哪知这小子同温离一路的混账,说不到两句便开始耍横!
    俞青子似随口般道:你这两个手下也是他杀的?
    游向之不甚关心地看了一眼,含糊道:温离也动了手,算了,不提也罢。
    俞青子的淡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如隐匿在暗处的毒蛇一般:是么?那咱们以后可小心些,莫要招惹这位掌教高徒。
    游向之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温离始终沉着一张脸,霜明雪被那身厚重的披风压得闷热,才要扯下一点,就听温离道:盖好!无奈,只得听话依从。
    毕方等在房门前,纱布药膏一应在手,对这场面已是轻车熟路了。不想温离朝里一点头,是个不用他动手的意思。踢开房门,径自将人抱到一张小榻上,简单检查了一下,见都是皮外伤,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霜明雪道:之前来了两个人,说教主要见我。
    温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两个生人叫你,你就敢跟去?
    霜明雪才一点头,就听见他冷笑一声,虽未多说,但俨然已大为不悦,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声道:属下知错。
    温离听闻此言似乎更不痛快,起身走到旁边,拧了块热手巾便给他擦脸。举手投足都带了股不耐烦的劲儿,不过落在脸上的动作却轻,像怕再弄疼他一星半点似的。擦净血迹脏污,又取了药膏,在脸上细细涂了一层,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那一剑伤到你没有?
    霜明雪摸了摸肩膀,轻轻摇摇头。
    温离不再开口,冷冰冰地坐到一旁。
    他二人相处的时间虽多,但每每独处一室,都是温离黏着他不放,似这般冷遇那是从没有过的事,霜明雪轻松之余又有些惊异,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温离觉察到注视,彻底转过身。霜明雪也不如何在意,只是他一身湿衣,黏答答好不难受,无声坐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屏风后换件衣服。
    他刚一起身,就听温离劈头喝道:又去哪?
    霜明雪有些无措:换衣服。
    温离似觉失态,沉闷地一挥手,放他进去。他这一通火发得好没道理,饶是霜明雪知他一向喜怒无常,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莫说是他,就连温离自己也烦得厉害。他掌教以来,一向恩威并施,进退有度,两位长老诸多掣肘之时,都能被他一一化解,不过两年,声势威望已渐渐压过前代教主,似刚才那般不计后果的雷霆大怒,还是头一回。
    既已找到人,本还有更好的应对办法,但他看见霜明雪脸上的伤,还有他脖颈上骇人的掐痕,想到再晚一步,自己看到的只怕会是具尸体,便怒火中烧,什么也顾不得了,当下只想把伤了他的人碎尸万段,再把他带回来,藏进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虽然刚遇到霜明雪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那时不过是见色起意的一时之念罢了,如今却多了些难言的意味在里面,其间痴狂之处,已渐渐超过他掌控,如何不叫人烦乱。
    温离心中知晓面对这情形该早早抽身,可人近在眼前,哪里舍得就此放手,正心烦意乱之际,霜明雪从里头走出来,见温离仍背对着他,低着头走到他身边,为他倒了杯茶。
    温离漠然接过来喝了一口,仍无搭理他的意思。霜明雪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教主方才不该那么冲动,这般关口重伤长老,被其他兄弟知道,只怕于教主声望不利。
    温离闻言,重重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在外头惹了麻烦,又何至于生出这么多事。
    语气倒算不得严厉,但话里话外都是责备之意,霜明雪默了默,似又要请罪。温离把旁边的凳子踢过去:好了,坐吧。
    霜明雪依言坐下,但仍低着头,像是不敢看他。
    温离语气稍缓:游向之跟你说什么了?
    霜明雪语气踟蹰:他知道教主找人掉包的事了。
    温离闻言神色一紧,负责接应的不过寥寥几人,且都是他的心腹,绝无走漏消息的可能,不过派人寻谢灵空寻得急,动作大了些,于此关节被人发现也未可知。
    他迟迟不开口,不知心中如何打算,霜明雪道:今夜教主已救了我一回,游长老位高权重,实在不好再得罪,不如将我交出去。
    此时温离已转过神,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把你交出去,先前不是白忙活了,他知道便知道,若肯安分,大家都好相与,否则,本座还怕他不成。见霜明雪脸上顾虑甚重,神色稍缓:不过现在这情形,送你去外面恐怕不安全,你索性别走了,明日我叫谢灵空也给你换个样子,就还留在我身边罢。
    霜明雪点点头:是。
    语气虽然平静,但温离看得真切,方才他眼中分明晃过一丝遗憾,俨然是舍不得这个去外头清净的机会。想到自己为他费尽苦心,百般照拂,他却只想远远逃开,简直是个没心肝的。一念生出,他几个时辰前顺从迎合的模样也变了味,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他安抚自己的手段罢了。
    若换做以前,温离早就把人按到床上教教规矩,可如今,看着他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还有他漠然顺从的眼神,竟下不去这个手。
    霜明雪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思考接下里该如何行事,冷不丁得了一句:本座把你留下来,是不是觉得很难熬?
    霜明雪抬头:嗯?
    一股炽热强烈的气息忽然靠近,后颈随即被人紧紧按住,温离少有的凶狠的亲吻压下来,攻势之猛烈,只有他将自己从灵机山带回来的那一晚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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