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欺世盗名——悬刀(32)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将雾隐脚下的尖刺撤回,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了密林当中。
而雾隐就在原地静静立着,他的身躯微微颤抖,没过一会儿,竟是开始捂住脸放声大笑,但那笑声还没有维持片刻,他就骤然一拳打在了身旁的树干上,淋淋水滴被震落下来,瞬间便打湿了他的衣襟,可他却仍一动不动,只是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地面,嘴中喃喃道:不是我的错楚昱,是你先背弃了我,所以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无尽的梦,醒来后楚昱乏力地睁开眼皮,浓密的眼睫颤颤巍巍地在瞳孔中投下一片阴影,在恍惚了一阵后,他才终于开始艰难地辨别起周遭的环境。
四周的光线模糊而又晦暗,只偶尔有滴水的声音传来,楚昱咬牙用手肘支起身子,想要努力甩掉脑中醺然欲醉的昏沉,可几乎就是在他起身的同时,软绵绵的虚弱感就倏然袭上他的四肢百骸,令他一个晃神就重新跌落回了浅水当中。
大片冰冷的水花被溅起,浓郁的酒气也亦在此时钻入他的鼻腔,楚昱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竟是一片浅浅的酒池,而自己所穿的衣物也是轻薄的令人发指。
那一层柔软的布料早就被酒水浸得完全湿透,此刻正十分紧密地贴在他的皮肤上,而随着他轻微地一举一动,匀亭骨肉的起伏走向就几乎被衬得分毫毕现,使得此时的画面看起来简直活色生香。
恩楚昱闷哼了一声,他嘴中虽在微微喘息,但目光却是极为锋利地转向了一旁的虚空,厉声问道:是谁?谁在那里?
他话音一落,黑暗中就仿佛有道黑影震了震,然而那黑影却只凝滞了须臾,脚步声就开始踏水而来,而待其越来越近,最终在楚昱跟前停下来时一缕辉光也恰好应声而落,将那张熟悉的面庞给映照了出来。
怎么会?楚昱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他震惊地唤道:阿紫?
楚楚青年跪了下来,他手指眷恋的划过楚昱汗湿的发鬓,问道:你还好么?
楚昱本能地想要挥开他的手,可身体却好似被抽空了气力般,根本使不上劲,手才抬起一半,就颤抖着坠落了下去。
他喘息地躺在地上,几乎是瞬间瞳孔紧缩,他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难以置信地望向青年,嘶声道:阿紫,你拿走了
没错。青年伸出手来垫着他的后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把它藏在一个楚楚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你怎么会你不能!!出乎意料地,楚昱的反应异常激烈,甚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着,他额角青筋暴突,倏然一把抓住青年的前襟,奋力地抬起身子道:把它还给我,阿紫!这不是玩笑!!你根本不知道失去它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看他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本来期待着什么的青年,便登时有些落寞地道:失去它就意味着楚楚可以不用做妖主,不用理会妖界苍生,不会再离开我,从今往后,永永远远都只做我一个人的楚昱。
不楚昱脸色倏然煞白,他微弱地摇摇头道:不不我不能失去它!你什么都不明白!
那你就能失去我吗?青年突然开口,冷静的反问。
楚昱霎时呼吸一窒,半晌后,才仿佛脱力般,缓慢地松开青年的衣襟,放低语调道:阿紫,把它还给我,求你了。
青年却对他的恳求置若罔闻,只是偏执地问道:楚昱,你爱我吗?
闻言怔了怔,楚昱便露出一个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所以我不想骗你,阿紫,但是如果要说,曾有人让我起过想要共度一生的念头的话那么那个人是你阿紫。
略带颤抖的尾音一落,青年的眼眸就瞬间加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抬起楚昱的上半身,俯下头来与其交换了一个湿润而又缠绵的吻,这个吻不断的向下蔓延,在接近锁骨时,竟是一口含住了那一块漂亮的骨节凸起,在其上轻轻地吸吮、咬噬着。
就算楚昱因这种从未有过的亲密而撇开了头,但青年依旧兴致不减,他用鼻尖磨蹭着楚昱的颈窝,埋在其中沙哑道:那就留在我身边,别再提那根羽毛的事。
我我不能,阿紫。楚昱痛苦地动了动喉结,道:世间有种种牵挂,远不止情爱这一件事,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
但谁知他还没说完,颈侧就倏然传来一阵撕咬的刺痛,他狠狠一皱眉,就听身上的青年嘴中含混着他的血肉,声音恨恨传来道:可我却只有你!我受够了过去一个人在漫无止境的时光中徜徉的日子,你知道吗?楚楚?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朝阳、露水、雨雪这些全都是谎言,整个世界都在欺骗我!直到你的出现你教会了我喜怒哀乐,你让我懂得了悲伤和等待,可你现在却要抛弃我!
我知道楚楚所认识的世间无比广阔,但是于我而言,整个世界就是穹屠山这么方圆几里的天地而已,我只拥有这么多,但我可以把他们全都献给楚楚!可为什么?为什么楚楚就不能为了我而抛下一切?为什么!
第46章 大梦初醒
够了楚昱听得眉宇紧皱,他暗红色的眸子就像一团冻结在冰中的火焰,注视着青年,嗓音艰涩道:你又懂我的什么?
楚昱这副隐忍中又透露着尖锐质疑的表情,深深刺痛了青年的视线,他在怔愣了几瞬后,便突然带着怅然的神情低头笑道:我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爱你而已。
哀哀的语气就如同刺入心房的冷箭,让楚昱顿时微微一窒。
但旋即他就逼迫自己把那一分怜悯抛在脑后,在青年怀中勉强抬起身子,用力到自脖颈到下颌的青筋都根根鼓起,就犹如一只濒死的鸿鹄般,力竭道:阿紫,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将魂羽还给我我可以向你发誓,只要一切恢复常态,我就会原谅你现在所做的一切
青年静静听他说着,但眼底的情绪却越来越冷,他仿佛到这一刻才终于认清了怀中人的真面目。楚昱从未对任何人推心置腹过,所谓的宽仁与和善都不过是虚伪的假象,对自己的喜爱也是因为自己将他奉若神明般,从不违背。就如同雾隐所说他很享受让别人遵从他的感觉。
他并没有真情实感,他只是喜欢一切都尽在掌握。
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原谅。青年抚上他颈侧的伤口道:楚昱,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慈悲。
过去他曾渴慕、甚至是敬畏这个男人,因为他强大无匹、无法企及,尽管有亵渎的想法,也只能永远憋在心里,不能言说。但现在,这个男人却虚弱地倒在他的怀里,气若游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他的一切从这一刻到海枯石烂。
如果天地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那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遵循自然,他又为什么不能占有楚昱呢?
高高在上楚昱不知青年心中所想,他只是默念着这个词,半晌后便倏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道:呵呵我是吗?
青年没有回答,他平静地抱起楚昱,温柔地满含希冀道:我又到了开花的时节了,楚楚曾说过最喜欢看我开花的那一瞬,我带楚楚去看看好不好?
楚昱沉默不语,只是疲惫而失望的闭上眼。
你会喜欢的,我会让你喜欢。青年吻在他额头,轻声宛若承诺道。
时光飞逝,穹屠山顶已然不知经历了几个夏冬,如今在那宏伟宫殿中的薄纱轻幔间,隐隐有两个人影交叠着,而虚弱如游丝的声音就从其中缓缓传来道:
所以我才要去找寻生魂井,而最初的目的本是要用它救妖界于疾苦之中,可是当我真正站在它面前时面对唾手可得的欲望,阿紫,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我出身低微母亲不过是个凤族的半妖,我血统里流着凡人的庸俗血脉。幼时我曾经一直自卑这一点,直到那一年我在金沙洲推翻了我父亲的统治,得到了一众妖怪的拥立和敬仰,甚至后来还有幸受推举坐上了妖主之位呵呵,人在得意时总是意气风发不是吗?所以那时我以为已经可以放下过去,不再介怀了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阿紫
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力的极限,而那个极限的衡量标准就是血统,我无法忍受境界一日日停滞不前,所以我才向生魂井许愿洗去我血脉中的所有驳杂,而代价就是我的魂魄它将自我体内抽离,化为看得见摸得到、谁都能轻易触碰的实物,非要形容的话,就好似一根羽毛,它轻得就像尘埃,只需微风一吹,就会漂泊伶仃,形销魂散
楚楚青年瞳孔瞬间紧缩,他颤抖着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以为那只是
只是掌控我的法门吗?楚昱忽然苍白地笑道:是的,我甚至都不能离开它太远,多年来,我一直都是珍而重之地将其贴身带着,有多少个午夜梦回,我都担心它就这么随风而去,继而彻夜都不能安寝。你知道吗?阿紫,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命系在一根飘摇的芦苇上,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
但如今我却终于可以从这种不安中解脱了。他闭眼乏累道:其实想来,我也已经活得够久了
不!青年听出那话外之意,一把攥住他削瘦的肩膀,哀求道:楚昱,不要离开我!
不要这样,阿紫楚昱用尽最后的气力替他抹去脸侧的泪水,道:其实我很欢喜最后陪伴我的人是你,哪怕知道是你偷走了魂羽,可是我还是无法做到恨你这并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也不是装腔作势的谎言阿紫,我爱你。
不不不不要死求你了青年握住他的手,痛苦地摇着头,早已泪流满面。
我曾经以为我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楚昱瞳孔涣散,眼底泛着将死之人的乌青:可其实不是这样我到现在才知道,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我太胆小了,瞻前顾后地就像一个懦夫,一直都没有勇气去直面自己的感情对不起,阿紫,或许现在才来跟你说这些已经太晚了,但是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再次遇见你,这一次我一定能为你抛去一切
不,楚昱,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细小的火苗从两人十指紧握之处窜起,青年却恍若未觉,只声嘶力竭地呼喊道。
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而青年却也再无闲暇去顾及是谁闯入了宫殿,他看着炽烈的火焰瞬间燃遍楚昱的浑身上下不同于自己感受到的温暖,它带给楚昱的却是致命的灼热,就犹如噬人的毒蚁般,在一寸一寸地剥夺着那原本莹白如雪的皮肤。
阿紫楚昱最后的声音就好像破裂的琴弦般,呕哑嘲哳:告诉雾隐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找到了衔烛之龙的尸体,但那里因为怨气太重已经变为了一片死地,我取不出他的心脏,我尽力了但我真的毫无办法,对不起
余音未落尽,火势就瞬间吞没了一切,曾经近在眼前的所有音容笑貌都在这一刻化为吹灰,青年刹那怔愣住,火焰中的灰烬像是轻纱般拂过他的面庞,这一刻,他连眼泪都忘了要如何流,仿佛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定格,但在他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挣扎、翻滚、撕扯、呐喊,最终发出如锦帛裂开的声响,一分为二。
楚昱!
赶来的脚步声停在殿门口,一道身影逆着光踉跄地走进来,他面带不可置信,一步一步,直到最后跪倒在床前,才震惊地喃喃道:怎么会这不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说罢,他就撑着床侧站起来,苍蓝的眸子摇曳不定道:我从未想过要你死
雾隐轻微摇着头,眼中氤氲着许久都不曾落下的泪水,道: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恨你不顾及我的感受,但我从未想过要你死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口中喃喃着,仿佛身置梦境一般,他过了好久才猛然惊醒,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青年,渐渐露出憎恨道:是你是你杀了他!
是我吗?青年恍惚道。
没错,是你。雾隐就像在说服自己一般,语气坚定无比,本就分明的骨骼在这一刻,更是因为愤怒而格外突出,他逼近青年,扯着他的衣襟将其压倒在地,按着他的心脏位置,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道:我要穷尽我毕生之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落,他的手就骤然按进了青年的胸腔,将其中还在跳动的心脏取了出来,他盯着那血淋淋的肉块,表情却似恸哭又似冷笑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道:这不过只是开始
青年没有反应,他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上,就像失去了一切生机的枯叶,但雾隐却知道他还活着。
他望着这一幕,目光悠远而又空洞,他知道自己真正想看的是什么,但却始终不敢将视线移过去,空气中的焦炭气息就像是让人窒息的毒瘴,叫他片刻都难以再待下去,他缓慢而又蹒跚地后退了两步,最后才毅然转过身,不再有一丝迟疑的逃离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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