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欺世盗名——悬刀(31)
他几乎是抵着楚昱的鼻尖,从喉咙中歇斯底里地挤出字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如此平静?
楚昱在他的质问下,黑如鸦羽般的眼睫竟不禁颤了颤,可这种脆弱却只是维持了一瞬,很快就如流星般稍纵即逝,他再次冷淡地抬起下巴,神情漠然道:
雾隐,对于此事,我自认已经尽力。
你没有!!雾隐吼道,他骤然后退,竟是不顾伤势地开始缓缓直起身子,甚至就连脊柱间都不停发出痛楚的嘎吱声,而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将宛若冰封般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青年,憎恨到颊侧的肌肉都不住抽动道:因为他还站在这里
青年闻言也面无表情地抬头与他对视,在这一瞬,漫天纷飞的雪雾都好似凝固住了,空气僵滞得几乎令人窒息。
雾隐!而楚昱就在这时突然出声打破了沉寂,他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然后便紧盯着雾隐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雾隐将他的话语收入耳中,却刻意置若罔闻,他此刻一错不错地望着青年变得不快的脸色,就仿佛很享受这一瞬似的,突兀从嘴角勾起一个倨傲的冷笑,而后才转过头来别有深意地对楚昱道:如你所愿。
楚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而旋即他便略微颔首,跟随着雾隐的示意迈开了脚步,可却在经过青年时,稍顿了一下动作,低声道:阿紫,我对不起。
他并没有讲明究竟是为何而道歉,可青年却好似懂了,一股心凉的失落自胸腔升起,他闭了闭眼,没有质疑,没有挽留,他就这么任由楚昱与他擦肩而过,再没回头。
山脚下,楚昱已经屏退了所有的守卫,他与雾隐两人立在水汽蒙蒙的山涧边,却是许久都没有开口,四周一时间只有震耳欲聋的瀑布声在轰鸣作响。
沉默了多时,终是雾隐率先打破僵局,他冷冷地叙述道:你背叛了我,楚昱。
湿寒的水滴溅在鬓角,楚昱闻声缓慢地抬起眸子,眼底赤金的圆弧正暗沉地注视着他。
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忍受楚玄当年所下咒术给我带来的痛楚,而你你明明一直都清楚这一点,可却在我即将获得解脱时,选择对我们的筹划半途而废!雾隐咬牙道:楚昱,承认吧你早就忘了那个誓言,也早就忘了我为你付出的一切!
我没有!楚昱沉声反驳道,他眸中情绪明灭难辨:雾隐,我从未忘记过,当年若不是你最后的援手,也许我就早已死在了楚玄你父亲的手下。
是我们的父亲,楚昱!我为了你而对他下了毒手!雾隐吼道,他的声调陡然变得喑哑:因为那时候的我认为比起拥有数不清私生子的父亲,你才是我真正的家人!而你也亦向我承诺过,会永远将我放在无可替代的位置上,无论沧海变迁,时移世易,你都会与我平起平坐,享用这世间的所有一切!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你落魄之时的谎言罢了,你甚至看重与那棵树相处的时光,都要远远超过我的性命!!
不是这样!楚昱一向从容不迫的面具此刻有一瞬的崩裂,他同样低吼着对雾隐道。
那就现在把他的心脏取来给我啊!雾隐声嘶力竭道:你知道的,只有他的心脏才能解开楚玄给我下的咒术,当初你会来穹屠山顶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怎么?难道现在你想要本末倒置了吗!?
雾隐楚昱面容扭曲,他颤动着将手插入乌黑的发间,艰难地道:你明明知道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做到!不仅是我心底的那点私情难以跨过,还因为阿紫他的身上也同样牵挂着妖界数以万计的生灵。
他嗓音中带着些许喘息,眉宇紧锁道:如果我取走他的心脏,便会将其与法则的平衡给打破,他就会瞬间突破至终焉态。而到了那时,天地设下的禁制就再也无法禁锢他了,他的根系会延展出穹屠山,将方圆百里的原野都化作寸草不生之地
呵呵呵呵
可雾隐听了他的解释却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是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山谷:哈哈哈哈
楚昱见状不发一言,只是眸中略带悲怜地看着他,而良久的笑声过后,雾隐便倏然停下,他缓缓将目光投向楚昱,皮笑肉不笑地阴寒道:楚昱,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圣人?你从来都不具备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你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不想伤你的小梧桐的心,所以你才会选择牺牲我!
他恶狠狠地瞪着楚昱,在其开口反驳前,就先一步质问道:如果你真的为妖界苍生着想,那当初在生魂井前,你许的愿望就该是让众生脱离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的疾苦!可是你没有,楚昱,你在乎的只是你手中抓握的权柄还够不够紧!所以你最后选择的是让生魂井洗去你妖身中的所有驳杂血脉,让你可以冲破血统的桎梏,达到过去前所未有的境界!
这就是你楚昱,你不过是个顶着妖主名号的沽名钓誉之徒,还在我面前充什么清高?
你说的没错。楚昱脸上血色刹那褪去,他闭上了眼道:这的确是我唯一做过的、为此后悔的错事,所以我也亦为此付出了代价。
但是,就算如此,雾隐,我还是不能如你的愿。他道:你可以斥责我虚伪、卑劣,但是我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出伤害阿紫的事。
呵呵你终于承认了,楚昱。雾隐凄凉地笑道:你在乎那棵树的感受,甚至在乎到超过我的性命。
不,阿紫的心脏并不是解开咒术的唯一途径。楚昱睁开眼道:只要我们寻到衔烛之龙在人界留下的尸体
没有用。雾隐突然冷硬地打断他,道:在人界寻觅整整三年,我们都一无所获,楚昱你知不知道,那段日子只是会让我变得更绝望而已?
他说着,就仰望向头顶一碧如洗的天空道:几千年来,从杀死楚玄的那一刻起,我就丢失了自己的存在,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只能随着沧海变幻而随波逐流。哪怕我的肉体可以自由自在的畅游在天地间,可我的魂魄却永远被流放了除了你,楚昱,这世上没人会长久的记得我的存在,这就是楚玄留给我的诅咒,我从今往后就只能活在时光的碎片当中,连自己真实的姓名都不能拥有。
不会是永远无声的风穿过二人中间,楚昱喉咙干涩道:我可以向你发誓,我此生定会穷尽所有力量来替你寻到解咒之法,只要我还活着。
说罢,他就张了张口,唤道:楚
即便后面的音节被湮没在了骤然呼啸而起的风声当中,但雾隐仍是瞬间瞳孔急缩,可仅是须臾,他就重新恢复了寻常的状态,语带讽刺地道:可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有让我解脱的方法所以你若真是有心,又何必跟我赌咒发誓?楚昱,你不过是为了自己求个心安罢了。
雾隐,我说过,那不可能。
楚昱缓慢而又坚定道,他在这一刻又变回了威严不容侵犯的妖主,淡淡道:是我亏欠了你,雾隐,但我不指望寻求你的谅解,毕竟,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雾隐冷笑看着他,并不回答。
而楚昱看起来也似乎并不打算等来什么,他在略微颔首后,就旋即在喧嚣的瀑布水声中转过身,渐渐消失在了晨曦的雾气当中。
而半晌过去,雾隐则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垂眸看向抵在自己颈间的尖刺,对着虚空开口道: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得到他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一道身影应声而现,青年拉着水墨的残影走到雾隐身侧,声音冷酷道:但最起码会让你消失在楚昱的生命中,让他免受你的胁迫。说着,那道从地下钻出的尖刺就又近了雾隐喉咙一分。
你还真是不通事理。身处如此险境,雾隐却还神色自如地笑笑道:楚昱难道没有教过你所谓逝去的、永远无法挽回的东西,却往往就是人们心中最难以忘怀的吗?呵呵,所以你如果现在杀了我,那楚昱他就会为我痛苦内疚一辈子。
而且他苍蓝的瞳孔不怀好意地转向青年道:我以为你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在知道了他接近你别有目的后,就会转而开始憎恨他呢。
我做不到。青年轻声道,他看向前方的淳淳流水,目光中恍惚有些许迷茫:我爱他,即便是在知晓了一切后,我仍还是心存幻想因为他于我而言,就像是苍白时光中的唯一一抹色彩,从前没有就算了,但我既然已经见过,就再也不能失去。因为只有抓住他,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说到此处便定定地看向雾隐道:倘若这世上有能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方法,那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做,哪怕会因此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你现在可以取走我的心脏,但是我要你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楚昱面前。
雾隐闻言静默了片刻,他眸中仿佛正氤氲着化不开的郁气,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竟没有丝毫喜悦,而竟是自心底浮出一个甚为险恶的念头,冷笑道:
如果我说,你的心脏不是楚昱亲手奉上的,就没有意义呢?
第45章 鸟尽弓藏
青年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凉意,道:看来你是想要提前结束咒术给你带来的痛苦了。
这句话无疑是赤|裸裸的威胁,但雾隐听到,嘴角的笑容却变为了一个极为邪佞的弧度,他抬手握住眼前的尖刺,不顾危险的朝前迈了一步,将自己的喉结抵在那锋利的刃口上面,然后缓缓抬起下巴,任由尖刺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
痛苦?雾隐语带讽刺地重复了一遍,他将沾血的手指抹过嘴角,阴骘而深刻的眼窝下面泛着病态的暗红,盯着那刺目的颜色道:我记得这东西的味道,它就好似快要开败的杜鹃花那般,粘腻而又甜腥但是如今,它却只能在我口中留下味同白水般的寡淡滋味,就亦如我现在的人生。
青年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用冷淡的视线注视着他。
你说得没错,死亡对我而言确实是种解脱。雾隐抬起头望向青年,柔和地笑了笑,连成串的血珠顺着他的脖颈流进削瘦的锁骨中,构成了一幅极具有诡异美感的画面。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哪怕这样的人生虚无又乏味,甚至是毫无意义
说到这,他就盯着青年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道: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一个能让你我都满意的交易。
你只是在耍花招。青年低沉道:如果不想拿着我的心脏远走,那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解脱。
是吗?雾隐丝毫不慌张,他胸有成竹地仰起目光道:即便是我有办法,能叫楚昱永远留在你身边?
青年闻言身躯一震,他陡然将冷冽地目光投向雾隐,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你在骗我。
信不信由你,但等我说完你大可以去试试。雾隐笑得满不在乎道:想必你也听到我和楚昱方才的谈话了吧?他曾对生魂井许过愿,但却也为此付出了一个不轻不重的代价,你猜这个代价是什么?
青年蹙起眉,神情有些挣扎,尽管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该听信眼前这个人的蛊惑,但面对着那近在咫尺的答案,他却终究是没能抵住引诱,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什么?
一根羽毛。
一根毫无分量,微风一吹就会飞走的羽毛。雾隐将手掌平摊在半空中,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笑道:但是却承载着楚昱的一切,只要得到它,你就能将楚昱永远地掌控在手心,就像握住一根羽毛那般轻易。
青年盯着他的手心,勉强才将狂乱的心跳压了下去,沉声道:告诉我这些,你能得到什么?
你知道楚昱很享受让别人遵从他的感觉吧?雾隐嗤笑道。
所以就算解不了咒术也无所谓,我现在只是想要夺走他这种目空一切的优越罢了。失去了魂羽,他就再也不会是高高在上的妖主,你就可以将他纳入怀中,而我也能够得偿所愿,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不是吗?
青年没有作声,他面无表情,但眼底的情绪却浓郁的发紫,良久过后,他才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缓慢而又坚定地启口道:但是这么做的话,楚楚会恨我。
那又如何?雾隐忽然激动道:倘若你什么都不做,你照样也会失去他。我太了解楚昱了,我们自打年少时就待在一起,他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绝情得多!
说着,他逼近青年,咬字清晰道:你情愿坐以待毙的话,那最后结局就只能是以落寞收场,但照我说的去做,你便能够得到一切毕竟穹屠峰顶的朝阳虽美,但要一个人独赏的话,就会显得太过寂寥了,不是吗?
雾隐话尾的余音仿佛直穿透灵魂,青年闭上眼,这一瞬,仿佛连瀑布的轰鸣声都渐渐远去了,他脑海中不停地闪现过曾经那些苍白而无色的时光画面。
在楚昱出现之前,它们就形如一潭死水,是楚昱让它们重新流动、奔腾,所有千篇一律的风景都是因为楚昱才会变得斑斓多彩。
如果没有楚昱,那么再多的鸟语花香都会被隐遁在风中,朝阳也亦会随此失色,他的一方天地会重新陷入一片荒芜当中,再无生机。
那根羽毛,藏在哪里?他缓缓睁开眼,问道。
雾隐见状笑了起来,他邪气盎然地道:就在楚昱的身上,他一直都将其贴身带着,但我想以他对你的戒心,你该不难拿到,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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