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欺世盗名——悬刀(27)
阿紫。楚昱嘴角动了动,他倚在榻上,神态疏懒,眼眸自下而上地抬起,盯着眼前人出言道:为什么不看我?
他一出声,坐在一旁的重苍和立在房中的阿紫就同时转过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哼。阿紫率先出声,他眸中厉色狠狠刮过重苍,旋即就忿忿不平地冲着楚昱道:楚楚自己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吗?
楚昱简直快被他那份理所当然给气笑了,但笑意还未出来,宛若抽丝剥茧般的虚弱感,就先一步自躯体深处淼淼升起,瞬时便让楚昱不由抵住嘴,轻咳了两声。
直到气息微微平复后,他才单刀直入,启口低沉地问道:阿紫,我问你,咱们宿在客栈那晚,你出去吃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什么?阿紫状似不解,但他也听出了楚昱话中的严肃之意,于是便收敛了些性子,歪头道:就是能吃的、好吃的东西啊。
楚昱摇了摇头,他低头看着自己泛着苍白的指尖,恍惚很疲累道:阿紫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叫做人?
那又如何?阿紫笑了笑,虽不明白楚昱是什么意思,可他也隐约察觉到了那话语间的沉重,于是嘴角的弧度便微微凝固住,转而一脸认真地问道:它们又和我以往吃的东西,有什么不同吗?
楚昱叹口气道:当然不同,有情和无情阿紫,你能分辨得出吗?况且杀与吃,也是不一样的,入口之物若是不净,便会影响道心,后果可谓贻害无穷。
可是我好饿啊吃饱不就好了?又哪里来的那么多说法?阿紫说着就跪下来,缓缓挪腾到楚昱榻前,仰头渴慕地看着他,可怜兮兮道:而且我是树妖,楚楚,没有养分,我会枯萎的
楚昱闻言表情失望,但最终还是有几分不忍,便盯着他道:阿紫,天道轮回,素来讲究一个因果,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会为自己做过的这些事,而付出惨烈的代价。
所以你若是以后还要再吃,那要入口的东西,就必须要先过问一下我的意思,好么?
气氛静默了须臾,阿紫半垂下眸,纯黑的眼珠向一边偏了偏,但旋即就恢复正常,他抬头看着楚昱道:好吧,我答应你,楚楚只要他们不先来招惹我。
但谁知他话音一落,那边就突然响起重苍平缓而又清澈的声音,缓慢道:
饮鸠止渴
余音未尽,他就一错不错看着阿紫,明明此刻是人类的相貌,可那双眼睛却同样黑如深渊,道:你又能忍得了几时呢?
阿紫并未回答,可却是把头低了下来,露出小半截脖颈,恍惚是温顺的模样,可半边侧脸却在摇曳的烛火光中忽明忽暗,依稀竟是透露出几分险恶之意。
楚昱也亦蹙起眉,但他还未开口说什么,身侧矮桌上的烛火就忽然熄灭。
霎时间,广袖翩飞,只见阿紫猝然转身暴起,黑暗中,墙壁上仿佛爬满了藤蔓,它们如飞云掣电般快速延展,转眼就来到重苍近前。
而这一刹那,它们就好似道道不安分的墨迹,纷纷跃出赖以生存的纸张,张牙舞爪地朝稳坐在椅子上的重苍扑来。
阿紫,住手!楚昱急喝道,他撑着床榻直起身,手背霎时青筋暴突。
但阿紫却充耳不闻,他驱使着那些藤蔓去攻击重苍,可那些形同鬼手的藤蔓,却在触及到重苍的衣角边缘时,就开始迅速地剥离、枯萎,而后须臾功夫,却又继续焕发新生,抽出嫩芽可谓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就好像一个死循环,无论无何都近不了重苍的身。
你玩什么把戏?!阿紫大怒,他那种直截了当释放恶意的声线,是楚昱从未听闻过的,于是顿时间,就不由为此一愣。
而另一边,重苍静静看着阿紫,他表面虽然从容,但细观之下,却不难发现他搭在把手上的胳膊有些微微颤抖他妖力为抵抗楚昱的天劫而几乎消耗一空,此刻竟是连阿紫的对手都不是了,只是凭着终焉态的无上境界才能支撑这么一会儿,却也恐怕好景不长。
果然,噗地一声,马上一条藤蔓就终于刺破了他的肩膀,只在眨眼的功夫中,就在其上剜去了一块血肉,而下一刻,藤蔓吞吃血肉的吸收声就仄仄响起,在黑暗的室内听得人毛骨悚然。
而重苍也亦应声倒地,他似乎体力不支地从椅子上滑下,膝盖将将半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肩膀,面露些许痛楚之色。
虽然很快他那处伤口就开始蠕动生长,不用半盏茶的时候,皮肤就重新恢复了光滑平整,可他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就好似被夺去的并不是血肉,而是别的什么甚为重要的东西。
相比之下,阿紫此刻的状态却如容川入海,气势倏然就变得悠远,好似山峙渊渟般深不可测。
楚昱见此情景,心下不禁一震,但旋即他就回过神来,厉色道:阿紫!
话脱出口的同时,他也即刻翻身下塌,可在气血翻涌之下,他的胸腔却忽然传来一阵犹如撕裂的剧痛,那痛楚登时蔓延至四肢百骸,就如同雷劈般将他击倒在地。
楚昱!重苍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在电光火石间就起身接住了他。
感到怀中人轻得好像随时就要逝去,重苍紧紧咬牙这当然不像是妖力透支会引起的伤势,而他是知晓这其中缘由的,所以一时间眼中不由风云变幻,可哪怕有再多的懊悔,现下也不是他自惭的时候。
必须先稳住楚昱的妖灵才行。
只见他低头凑近楚昱的唇边,在与那柔软只余毫厘距离时,便张口徐徐吐出丝缕精气,缓慢地渡进了楚昱的口中。
做完这些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更为苍白了,尤其是在眼角发鬓边,竟然开始出现些许如褪鳞般的干裂,看起来甚是骇人。
楚楚阿紫怔愣地看着这一幕,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反应过来,他震惊而又脱力地跪了下来,嘴中喃喃道:楚楚他怎么了?
就算告诉你,你又怎么会明白?重苍声音冷淡,他深深盯着楚昱的脸,嘴中却宛若自言自语道:你什么都不懂
阿紫听到这话,眼中的不甘和失落便一闪而逝不懂到底是什么不懂呢?是不是只有懂了才能抱到楚楚?那他什么时候才会懂呢?他也好想变聪明,变得通晓一切,而刚刚好像就变得聪明一点了,可是还不够
去将左边那个檀木柜子打开。重苍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清清冷冷地道:在第三层右下角里面有个琉璃盒子,给我取来。
阿紫闻言有些犹疑,但顿了一会儿,还是去做了,他取出那盒子,走过来递给重苍,眼含纯粹道:你要用它来救楚楚吗?
重苍没有看他,只是将视线兀自停在盒子上,而在他用手接过来时,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指尖竟丝毫没有触及到阿紫的,他打开盒盖,只见里面静躺着几颗流光溢彩的丹药,一股浓郁的灵气也霎时扑面而来,显然这是能帮助他们恢复妖力的东西。
重苍垂下眸,他先是自己吞了一颗,然后又取出一颗来含在嘴里,随即便俯下头将其渡进了楚昱嘴中,他与那温凉的唇瓣一触及分,再抬起头时,就见楚昱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楚楚
阿紫在一边惊喜地想伸手来触碰楚昱,可却被重苍一下子给拦了下来。
就见他此刻妖力恢复了不少,气势便也陡然沉稳下来,定定地看着阿紫道:你可有听到窗外声音?
啊?阿紫转了转头,莫名其妙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楚昱在山门时就曾说过这地方不对劲,像是有鬼灵在作祟。重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正色道:而方才这丹药的灵气外泄,我怕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你就暂且去外面守着,若有异常也好及时通报,至于楚昱这里便由我来看护就是。
好、好吧阿紫被他神色间的郑重唬得一愣一愣地,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但还是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去,而直到最后关上门前,他才稍微缓过些味道来,神情危险地告诫重苍道:你你可不能趁机占楚楚的便宜啊!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是没有可趁之机的!
重苍:
待阿紫彻底关上门,室内的烛火便登时又再度亮起,重苍将楚昱抱回到床榻上,轻轻放平了之后,嘴中便轻唤了一声:楚昱。
楚昱应声睁开眼,他目光恍惚地望着光线朦胧的天花板,喉中似有笑意道:没想到妖主大人也会扯谎。
何来扯谎?我刚才也只不过是将你的话原样告诉他而已。重苍淡淡道。
是么?楚昱转头看向他,揶揄道: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有鬼。
重苍未答,嘴角却是现出一个极为浅淡的弧度。
这一瞬的氛围,竟然有些两人之间少有的温和与安宁。
而楚昱也罕见地笑了笑,他坐起身子,抚着胸口有些感慨道:没想到这天雷威力居然如此之大,我只不过是受了些余震,伤势就已经严重至此了他话到这里就顿了顿,看向重苍的表情中有些欲言又止。
我无妨。重苍好似瞬间就领会了楚昱的意思,但是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偏过头去,望着墙上的仙人画像道:不过这人界却是不宜久待了,我们要快些找到天隙的下落,哪怕到那时开启天隙的时机还未到,也要将其撕出个口子来,尽早返回妖界。
重苍不容反驳的强硬语气让楚昱一怔,不由地便让他想起了曾经在穹屠山顶,那些备受压抑与禁锢的日子,而在他面前的,也依旧还是那个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妖主。
思及此处,楚昱原带上星点温柔的目光就又黯淡了下去,换上几分不易察觉地疏远,沉声问道:为什么?我原以为你对人界的种种很有兴趣,会希望多留一阵。
是有兴趣,但眼下并不是时机。重苍沉吟了一会儿,便抬头直视着他道:楚昱,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
楚昱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烛火也亦在这时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开始摇曳跳动,映得墙壁上光影迷离。
一时间,仿佛整个室内都有种温暖而又旖旎的错觉,而两人就这么默默静对着,相视无言。
半晌后,楚昱终于率先支撑不住,他移开目光,就假作无事发生般,身躯僵硬地又重新躺下,而这么背对着重苍,他却更加感觉如芒刺背,于是只能强行闭上眼睛,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重老妖说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话说从婚宴伊始,重老妖对他的态度就十分奇怪,莫不是真的被阿紫说中了,这厮对他图谋不轨?还是说这其实只是他的治下之术?
强压他低头不成,所以就想打柔情牌?
可是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要知道,重苍这一路走来对他的关切和照顾,简直超出了寻常人相处的界限,虽然那时他因为疲累也未曾多在意,只顾及自己怎么舒适就怎么来了,可如今细想之下,却越来越觉得怪异。
难不成这老家伙真的
想到这,楚昱不禁为自己的猜测而后背一凉,心中赶紧不停摇头否认,想道:肯定不是老妖怪这种人,既高高在上又目无下尘,他哪怕真的动了几分凡心,想来追求的手段,也定然不会是这样卑躬屈膝,伏低做小。
估计顶多也就是把人强娶回来,继而便扔在他那冷冰冰的寝宫里,随意当作个花瓶摆设,然后就开始悄摸眯着,苦巴巴地盼着对方能先对他示好吧?
楚昱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重苍声音在背后响起道:你先歇息吧,等时候稍晚一些,我们再出去探一探藏书阁,看其中有无典籍记载有关天隙的线索。
好楚昱低低应了一声,他望着空无一物的白墙眨了眨眼,没过多久,竟是真有一股困倦袭来,将他卷入了意识深处。
但是半夜,楚昱却忽然惊醒。
他在一片昏暗中睁开了眼,由于朱雀的视线并不是很好,他只是瞧见在室内投下的月光中,仿佛隐隐有光影在晃动,而当他微微直起些身子来时,却是开始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他一开始以为是阿紫,但叫了一声外面却没人回应,反倒是那声音越发大了起来,逐渐变为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嘎吱声,就像有东西在沿着窗框仔细摸索,正企图寻到一丝缝隙钻进来一样。
楚昱皱起眉头,他从榻上翻身坐起,赤脚站在地上,霎时一股凉意就自脚底袭来,可他却不在意地向前又走了两步。而就在这时,那摸索的动静也正好停了,窗外就只剩寂寥而又清冷的月光缓缓照进来。
一时间,气氛仿佛十分安宁,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楚昱望着脚底下,心说要不是这月光中还投着一个长长的影子的话。
重苍。楚昱转头,他余光感觉到有人在椅子上坐着小憩,便开口道:你还醒着么?
椅子上的人动了动,随即就有声音传来道:怎么了?
你过来看看!楚昱见他没事,便松了口气,道:真让你说中了,闹鬼了!
你在说笑吗?重苍轻声道。
我骗你做什么?阿紫都在外面没有动静了!楚昱语气有些焦急,他扭头朝重苍那片黑暗中看去,眼角余光却正好划过床榻,而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他的五脏六腑却几乎霎时冻结。
只见在紧挨着床榻的矮凳旁,重苍的半张脸正映照在月光中,显然还正在熟睡着。
是吗,那我们就出去看看吧。那边椅子上的东西还在用重苍的声音说着,它此时竟然站了起来,长长的影子登时就覆盖住了楚昱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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