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陌北(32)
说完才想起来:不是说殿下这几天在宫里住,回来是有什么急事?
赵衡正翻着书看,闻言动作顿了顿:孤回来取些东西。
小有没有跟殿下一起回来吗?
没有。赵衡放下书,端起茶又抿了口,垂着眼道,孤睡不着。临时起意,便骑马回来了。
听小有说,殿下近日公务殊为繁忙?
赵衡揉揉额角,漫不经心道:还好吧。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只是那些老朽争论起来没完没了,实在令人厌烦。
沈静闻言,起身道:殿下稍等。
却往房中箱子里翻了半天,拿出两样东西来,同盛书的匣子搁在一起,这个是安神的香,是从前家父从西域带回来的,虽然年岁久了,不过这个是越陈越好的。这是今年的新杭白菊,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殿下将这个交给小有。若夜里不能安眠,可以试试,应当能有所助益。
好,孤记下了。赵衡看着沈静,又往他房中看了看,笑道,你从苏州还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孤的?索性一口气都拿出来吧。省的一次的一次去找。
沈静:应该只有这些了。
想了想,却又起身:还真有一样。是一副带磁铁的棋子,我再去去找找。殿下稍等。
赵衡:
行李搁的凌乱,沈静这次在房里翻了好久,才从一堆苏绣里翻出两只裹着皮子的棋子盒子来。
等他兴冲冲捧着棋子盒从房中掀起帘子出来,却见赵衡一手捧着那卷弈棋录,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头歪在一侧,竟已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第47章 沈静道谢
沈静放轻了动作, 在房中站了会, 听赵衡悠长的呼吸声, 似乎睡得很熟。他想把赵衡喊起来回房去睡,想到他最近日夜操劳睡得不好,又有些不忍心, 便在对面坐着,就着烛光又翻起那本食谱来。
过了好久,他觉得有些凉了,便轻手轻脚进屋, 拿了件自己的披风出来想给赵衡盖上, 谁知披风一披上去, 赵衡便惊醒了, 眼神怔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 猛地起身:孤怎么睡着了?
想必殿下近来操劳太甚。沈静弯腰捡起地上的披风, 快三更了, 殿下不如暂且在府中歇一晚吧,明日再进宫。
嗯。那孤先回去了。赵衡漫应着声, 展了展双臂, 往外走去, 改日再为你接风洗尘。
沈静跟在赵衡后头:我送殿下回去。
赵衡在门口停住脚步:不必了。你一路长途跋涉,也早歇着吧。
沈静却利索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合上了房门, 从院中挑起灯笼:殿下请先。
走到正院的侧门处, 沈静拍门叫守门人开门,对方拖拖拉拉过来打开门,一看见是赵衡,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沈静挑着灯笼跟着赵衡走了两步,才猛然想过来:殿下刚才没有
说了半句却将话打住了。
他本想问,赵衡是不是没有回正院,直接去了侧院。他与小有的院子,有个小侧门可以直接进出府中;赵衡平时却是从正门进出。刚才守门人不知道赵衡回来过,可见赵衡是从宫里出来,没有回正院,便直接去了他和小有的院子了。
小有不在,那么赵衡便是回来见他的。
沈静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暖意,可是赵衡没有直说,这番话他也不好直接问,转了话头问道:殿下刚才没有忘了奚维将军的信吧?
赵衡举起那本《弈棋录》晃了晃:夹在书里了。
沈静笑了笑,挑着灯笼,不紧不慢走着。见前头快到赵衡的卧房,他被方才心中的暖意怂恿着,脚步顿住:有几句话在心里,一直想对殿下说。今日重逢,索性不吐不快了吧。
赵衡也随着他停住了脚步,垂眼凝望沈静。
十一月的夜里,已着实有些冷了。沈静站在赵衡身边,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半垂着眼,娓娓说道:自从父亲去世,我已离开苏州老宅六七年,一直不曾回去。不是不想念,而是于心有愧。一则,家父漂泊半生,苦心经营积攒了些家业,可是到了我的手上,竟然半途易手他人;二则,自幼以来,父亲四处延请名师,对我悉心教导,虽学无所成,也该足够立业。可是我因当年年幼无知,肆意妄为,得罪于人,连到手的功名也给弄丢了。
沈静深吸一口初冬夜里的冷冽,苦笑着长叹一声:二十年来一事无成。因此这几年来,我连去他们坟头站站,都觉得无颜面以对。三生有幸,叫我遇到了殿下和小有,承蒙不弃,想方设法为我抹平了过去种种不堪。到如今,我才终于能再跪在父母坟头,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说到最后,沈静弯腰,对赵衡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若然不弃,沈静愿以寥寥余生,相酬殿下这番知遇之恩。
赵衡抬起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妙安,你起来吧。
沈静直起腰,却不敢直视赵衡,因为方才一番直抒胸臆,有些窘迫的笑道:啰嗦这么久耽搁殿下休息了。
赵衡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那些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太放在心上。不过你既然有心留下,日后在这府里一日,便不会教你受半点亏待。
沈静又行了一礼:谢殿下。
赵衡无奈抢过他手上的灯笼,转身便走:好了。孤从前怎么都不知道,你如此多礼。
那日喝醉了也是。说是有话一定要讲,孤都费心为你清了场,只等着看你要如何剖心剖肺,跟孤说几句酒后真言。结果先对着孤鞠了长长一躬,然后
赵衡说到这里,回头瞥了沈静一眼,忽然打住了话头。
沈静听得,一颗顿时心七上八下:然后我对殿下说了什么?
赵衡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他一眼:那日醉酒之后的事,妙安果真不记得了?
沈静想起来只觉得悔恨,这会恨不得从地扒开一条缝钻进去:怕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你说
沈静跟在赵衡身后半步,紧张的简直要昏过去:酒后戏言,若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千万不要怪罪
赵衡清清嗓子:你夸赞孤,相貌俊美风采摄人,令人见之忘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沈静错愕的抬头,对上赵衡一本正经的表情,看了半天,试探问道:殿下这是在唬着我玩?
赵衡面色如古井无波,转头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沈静:
所以那天醉酒之后,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糊涂话?!想起那日醉酒的缘由,沈静顿时深恨曹丰!
赵衡卧房是一间里外两间的套暖阁,进屋顿觉温暖如春。沈静虽进来过里间,却也不甚熟悉,只大致依着从前听小有说过的,先端来热水以备赵衡洗漱,又从柜子里找出被子将床褥铺好,用熏炉将被子熏暖了。
临走之前看到床头熏炉,他顺手又将熏香换成了安神香,一切收拾停当,才向赵衡道:殿下歇着。我先告退了。
赵衡刚洗漱完,却没应声,一边用巾帕擦着手,一边往里间里走:今晚你暂在外间值夜吧。
沈静:
你那屋子里太冷了。明日叫人弄个暖炉。孤刚在那里眯了会,冻得手脚都凉了。赵衡回头指指外间一张卧榻,这是小有常用的,你先将就一晚吧。
沈静只好领命:是。
见里头赵衡熄了蜡烛,沈静才悄无声息也将烛火吹熄,和衣上榻就寝。他素有择席之症,本以为换了地方可能睡不习惯,谁知刚躺下睡意便昏昏袭来,片刻便沉入黑甜梦乡,次日一早餍足的睁开眼,便见满室明亮日光,竟然已经晌午。
沈静慌慌张张连滚带爬从卧榻上起来,略一整理衣裳发髻便去敲赵衡的门,却见内室的门大敞着,床上被褥凌乱,赵衡人却早已不见了。
当日黄昏,赵衡才同小有一同回到府中。
过午府里老秦管家便带了人来装暖炉,说赵衡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了的。沈静便陪着在房中装暖炉,整整弄了半天,小有回院子里时,炉子刚刚热了。小有一看,拍了拍额头:我倒忘了提前给你弄好炉子了。多亏老秦管家细心。
沈静笑道:你还真是有口福。我刚温了壶酒,正准备就着炉子烤鱼干下酒呢。
小有好奇的凑过来:酒到罢了。什么鱼干?
沈静端来一盘硬邦邦的晒鱼干:这个还是奚维送我的。说是鱿鱼,烤软了撕成条,是一道好下酒菜。
说着撕了一条递到小有嘴边,小有咬着尝了尝:味真不赖可惜我不能陪你,殿下那里还交代了事情。你给我留着点,等回来再说。
说着便匆匆走了。
沈静便围炉读书喝茶,直到觉得有些困倦了,才听到小有敲门,然后推门进来笑问道:那鱼干可还有?
沈静起身,笑着将桌上托盘端来:给你留着呢。
二人各自又斟上酒,撕着鱼干对饮了起来。小有喝了半杯,惬意的眯着眼:冬夜里喝点酒,暖暖和和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呢。这大半个月在宫里,殿下那里还好。我只能跟宫里那些小太监们住在一起,门禁森严,进出都要盘查,别说喝酒了,连生个火都麻烦。简直是活受罪。
沈静笑着为他又满上半杯:来,钱管家辛苦了。
心不苦,命苦。小有笑道,又眯着眼喝了小半杯,笑着凑近沈静,压低了声音,命苦也值了。今日府里有件喜事,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乱说。
沈静撕了条鱼干递给他,看他满脸喜色,忍不住笑起来:看你这幅样子。什么喜事?
你还记得不,殿下寿辰时,圣上赏下了四位美人?
似乎听你跟我提过一句。
小有端着酒杯眯眼笑着:因为殿下不耐烦,之前一直在偏院里当花花草草养着。可是今日,殿下好像是忽然想通了。
沈静闻言一愣:怎么?
今日回府里来的路上,小有喜滋滋道,殿下不知怎么的,忽然命我去选一位柔和安静,知书达理的,安排到他房里伺候日常起居。
殿下房里有了人,以后我就不必时常晚上也要留下听候差遣了。可以时常的回来,跟你围着炉子偷偷喝个小酒。小有笑眯眯说着,跟沈静碰了一杯,其实这也不是首要。最要紧的,是殿下终于想通了。房里有了美人,估计离娶妃也不远了。殿下终于不用一天天的过这孤家寡人的日子了。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
小有放下酒杯,皱着眉头费力寻思着: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啊。圣上体恤殿下辛劳,都没逼他去相看那些郡主小姐。怎么正好好地,殿下自己就忽然想通了呢?
第48章 赠送扇坠
十一月初, 严冬将至。朝廷与鞑靼达成协议, 朝廷向鞑靼提供米五千石, 牛羊一千头,棉花一千石,绸缎三千匹, 作为交换,鞑靼向朝廷进攻良马一千匹;同时在甘肃玉门关开放互市交易。
就这样,朝廷用粮食布帛换来了这个冬天暂时的和平;朝堂上种种争论不休,也暂且告一段落。
然而民间却有人开始痛斥皇帝软弱无能, 朝廷只会挥霍百姓血汗, 苟且偷安。
正是休沐之日, 赵衡这几日略有了些空闲, 忽然来了兴致,提起要出来走走。沈静便与小有、卫铮陪着出来了。
此时他们正与赵衡坐在一间茶馆的雅间里, 听到外头有人开始议论朝廷与鞑靼议和之事时, 沈静不由得去看赵衡, 却见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面不改色的听着身后种种议论, 目光从容看着半敞着的窗外。
十一月初, 天气已经很冷了, 路上行人都已穿上了棉衣,来回步履匆匆。
耳听着外头议论声越来越高, 赵衡眉头微蹙, 沈静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向赵衡行礼:殿下,请许我出去说两句话。
赵衡点头。
沈静便开门走出雅间。
少倾,便听到他和煦含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方才听到几位仁兄讨论议和之事,在下倒有些不同的见解,忍不住想请几位指点一二
朝廷与鞑靼开战,所费亦是不赀秋上为平定汉王叛乱,已经用兵,如今若再动干戈
平定汉王之乱,朝廷多方周密布局,才将汉王之乱锁在山东境内,避免殃及百姓
几位仁兄说的很是。不过皇上的心思,咱们未必猜的着,焉知朝廷不是想以区区货财,换取一年的休养生意,待到来年再一雪前耻?谋定而后动,说不定也是良策
沈静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外头传来。赵衡手抚着茶碗,垂眼仔细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沈静才搓着手推门进来。
小有将一碗热茶递给他,笑道:你好口才。这几个书生,一听就是所谓怀才不遇,满腹牢骚无处诉说的,你也能有条有理将他们说服。
不瞒你说,沈静笑着捧过茶碗,如果放在一年之前,只怕我也是同他们一样的想法。朝廷只要议和,便觉得是朝廷软弱,官员无能。可是一年来在殿下身边,耳濡目染,我才知道,打仗与不打仗,可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
说罢叹道:稍动干戈,便是万千人命,万千白银。后头的伤病抚恤,城池重建,所费更是不计其数。哪里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动动嘴说句话这么简单了?可是他们却未必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未必去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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