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探花郎——陌北(31)

    原来圣上之后还要去南京?沈静思量着,打量赵衡脸色,试探道,这么说来,入冬之前汉王必定败了。
    赵衡喝着茶嗯了一声:的确不可耽的太久。皇兄身体受不起太久劳顿。
    沈静听了应一声,边为赵衡满上茶边嘱咐道:将要入秋,天气转凉,殿下为圣上考虑周全,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身体。
    赵衡听了立刻笑道:有你在身边,孤就觉得安心。
    沈静闻言一怔。
    赵衡觉察这话有些不妥,轻咳了一声,又解释道:孤的意思是自你到了府里,时时提醒,处处小心,孤的痼疾还没有犯过一次。因此不必太过担心了。种种这般,实在有劳你,妙安。
    沈静听了,忙起身对赵衡行了个礼,垂眼谢道:殿下实在过奖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不足挂齿。殿下对我种种赏识提拔,才叫我没齿难忘。
    赵衡听了却不说话,许久,站起身走到沈静跟前,垂眼看他,欲言又止:妙安,昨日你
    顿了顿,背起手来,又道:罢了。孤回去了。你免礼吧。
    说完便撩起帐帘出去了。
    沈静却在原地吓得心都揪了起来,生怕赵衡又提起了自己昨晚醉酒失态的事。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有些好奇,自己昨晚到底同赵衡说什么,竟叫他如此欲言又止的?
    略作休整之后,赵衡很快定下平叛攻城计划。
    九月十一,皇帝亲自坐镇中帐大营,豫王为指挥,号令归德、徐州、淮安三支大军一齐发兵,围攻山东。
    九月十三,汉王之次子,驻守密州的平泰郡王赵准,开城投降。
    九月十六,汉王弃青州城往南奔逃,为方廷祥、孙平在沂州临沭县所围困,后出城投降,被俘。
    至此,汉王谋反之事平定。
    九月十七,圣上由豫王赵衡、南京兵部孙平、宁夏边将方廷祥等人护送,南下南京祭拜皇陵。曹丰留守山东,负责清理汉王余党。
    九月十九,御驾抵达南京,将织造局征为行在,南京城戒严。当日休整了一天,次日傍晚,由赵衡等人陪着圣驾,微服去秦淮河上泛舟。
    沿秦淮河顺流而下,一路戏曲歌舞杂耍,圣上看的很是高兴,甚至亲自朝着两岸的戏台子打赏了不少赏钱。
    将近三更,众人返回织造局。
    当晚,沈静去赵衡处求见。
    被小有带进房中。赵衡已换了衣裳,大约刚沐浴过,正散着半湿的发,坐在榻上看一本《扶桑记事》。见沈静进来,赵衡将书扣在一边,起身走到桌旁:何事?这么晚急着来见孤。
    沈静行过礼道:冒昧想同殿下告几日假。
    赵衡抬头:回乡?
    是。沈静恭敬道,今日刚回南京,收到了丁大人转来的薛银大人书信,及苏州府的升堂告示。说当年舞弊案卷宗已由南京刑部发回苏州,要我早日回去开堂听审。
    原来是此事。这个耽误不得。赵衡道,那便早日回去吧。
    沈静刚想开口道谢,就见赵衡一边摆弄着桌案上一管紫竹狼毫,一边漫不经心问道:这次回去,打算待多久?
    沈静答道:只待案子开堂重申完毕了,就立马赶回来。
    赵衡点了点头,搁下那支狼毫笔,又捏起一块墨条:倒也不必急着赶路,路上从容些就是了。府里这会总归没什么急事。
    沈静道:多谢殿下。
    嗯。赵衡应了声。沈静垂眼等了半天,见他仍不开口叫自己退下,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赵衡半倚在椅子上,手里转着那块墨条,一双丹凤眼半垂着,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已经神游天外。
    沈静犹豫了下,因为急着回去收拾行装,刚想要开口请辞,就听赵衡捏着墨条一下一下在桌上轻敲着:上次去海宁经吴县,孤还说要随你去尝尝太湖白虾,急着赶回南京也没顾上。这次又要陪皇兄在南京。不然孤倒是很想随你去苏州看看。
    沈静听了笑道:殿下若有意,过几日送圣驾返京后再去不迟。若果真打算去,我便在苏州恭候殿下大驾。
    赵衡听了,停住手上动作蹙眉思量,片刻将墨条往桌上一抛,道:罢了。眼看着要入冬了,北边就要开始不安生了。回事早些赶回京城的好。
    他看了看沈静,嘱咐道:你也速去速回吧。又转向门口侍立的小有道:形势方定,路上只怕还不安生,叫卫铮调两个侍卫跟着沈静回去。
    想了想又道:备一份礼,送给薛银。附上孤的名帖,叫沈静一起捎回去吧。
    一个亲王,哪有给州官送礼的道理,这分明就是在明晃晃的为沈静打点铺路了,沈静当然明白,却也不能拒绝,只好又向赵衡行礼道谢。
    赵衡只摆摆手:去吧。早去早回。
    当晚沈静回去简单收拾了行囊,次日天还未亮,便乘上小有安排的马车,踏着熹微的晨光,辞别了南京,回老家苏州去了。
    沈静这苏州之行,从一回去,便事务缠身。
    先将赵衡捎给薛银的礼物送下。再回到阔别六七年的苏州老宅,早已物是人非。幸好,这座宅院虽然被人霸占,但大概是嫌弃他父亲在这里过世,他那位表叔并没有搬进来过。因此,宅子里各处虽然已破败许多,有些贵重些的装饰也都不在了,但要紧的书房卧房等处,以及父亲留下的书本却还保持着从前的旧貌。
    沈静一边等着府衙开堂重申的消息,每日里无事,便窝在老宅里收拾打点:清理从前的种种旧物,晒晒旧书,折变些没用的家产;将几处田庄都一一查看,相关田产事宜也托了从前朋友帮忙照看打理。
    中间奚维听说了他回苏州的消息,还特意赶来看望。沈静喜出望外,请他好好喝了一场酒,还顺带着结识了几个新的朋友。
    如此忙忙碌碌,日子眨眼就过去了。
    一直等到舞弊案开堂重申,案子判了下来,为他洗清多年冤屈。沈静又去祖坟扫墓,郑重其事的祭拜过先祖,告慰父母。
    所有事宜处理完毕,距离他离开南京已经一个半月之久。
    此时他收到小有书信,说因北边鞑子异动,赵衡已匆匆赶回京城去应急,叫沈静见到书信以后,不必再回南京,直接赶回京城便是。
    沈静收到书信,又在南京耽了两三天,将家中事情与朋友交代清楚,才动身往京城赶去。
    第46章 别来无恙
    马车隆隆驶近王府门前, 落日已在西天渐渐融化。
    从苏州到京城, 十来天冗长无聊的路途;沈静本以为这一路下来, 自己必定累的瘫软如泥,谁知到了王府门前,身体累则累矣, 心情却意外的安稳,甚至心头隐隐浮起一丝归来的喜悦。
    连他自己也为这份意外的喜悦心情感到些些的困惑:对他来说,父亲去世以后,这种回家的感觉, 已经多年都没有体味过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府中。本想先去见过赵衡, 说一声回来了, 门房却告诉他赵衡两日去衙门里忙公事, 未在府中。
    不过小有管家早就嘱咐过了,门房笑道, 说沈先生这几日大约就要到了, 叫我们留意着些。沈先生行李在车上?是搬到西院子里, 还是安置到别处?
    沈静闻言,心中更是浮起一阵暖意, 便请门房帮忙把行李一一抬回了西边院子里。
    门房放下东西离开, 沈静却站在窗下细细的打量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 杳无人声。十一月了,院中砖缝里的苔藓早已枯黄, 窗下的杏树上也只剩了零星几片枯叶。
    犹记得年初自己刚入王府, 被卫铮带到了这个院子里, 也是站在这颗杏树之下。
    那时站在这陌生的院子里,见树上满是繁花,只能强做镇定,心中却是一片惶惶然不知所措;如今繁花虽已落尽,这大半年逝去的光阴,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份难得的安稳。
    沈静感慨一番,便先将带来的行李简单归置了。忙完了歇了会儿,也不觉得十分饿,便卷起袖子进小后院厨房,将从苏州特意带来的湖虾干泡了水,煮了一锅鲜汤面。
    面还未出锅,便听到身后响亮的啪的一声拍手,小有笑着走进来,拉住沈静袖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满脸都是重逢的喜悦:两个月不见,咱们静儿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沈静想瞪他,却绷不住笑,两月不见,钱管家这张嘴却还是那么不饶人。也不怕话多闪了舌头。
    还别说,我这舌头真是有福气。小有凑到锅前揭开盖儿闻了闻,好鲜香的味道!给我也来一碗!
    没你的份儿。沈静将他推开一边,不积点口德,哪来的口福?
    虽如此说,还是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汤出来,放到托盘上端着:走,出去吃吧。
    两人在沈静房里桌前坐了,小有递了筷子给沈静,自己吃了一口先赞道:真是十分鲜香你也真不禁念叨,殿下昨日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也就这两天吧。这不今日已经吃上你做的饭了哎哟,你说我这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大的福气哟!
    你是好容易攒些福气,都报到山與嘴上了。殿下这些时日很忙?
    别提了。小有说着脸就拉了下来,眼看要入冬,鞑子又不安分了。一边虚张声势向各部征召马匹兵力,一边派人来要银子粮食棉花布匹。
    沈静闻言,停住筷子:他们这是看准了朝廷刚刚平息干戈,心有余力不足了。
    小有叹一声:可不是,你说到点子上了。今年若再打仗,倒也不是打不起,不过就要伤元气了。如今礼部已派了人上北边去,一面安抚,一面跟鞑子讨价还价。朝廷里也是天天吵闹个不休。兵部和户部吵打仗还是出钱,兵部里头吵着打不打,户部里吵着拿多少银子。
    说着又长叹一声:北边礼部议和的消息,天天八百里急报回来。自从回了京城,殿下还没睡几个囫囵觉呢。这两天忙的索性不回府里了。
    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回来收拾些穿的用的,毕竟不在宫里常住,好些东西殿下都用不习惯。小有说着忙忙喝了几口汤,放下筷子,宫门落锁之前得赶回去,不能跟你多聊了。你先好好歇着,回头忙完了,我再给你接风洗尘。
    沈静搁下碗筷送他出去:你和殿下多保重身体。我还从苏州带了几样东西,还没收拾出来,等你回来再给你。
    嗯,好好给我留着!小有回头笑着,脚下生风的便匆匆往正院里去了。
    送走了小有,沈静又去后厨烧水跑了个澡,这才散去一身旅途的风尘倦意。
    又将厨房与房中行李收拾了些,头发仍然没有干,他便点起蜡烛,披着件袍子,歪在椅子上,一边晾着头发,一边随手翻着从苏州带回来的书。
    沈静带来的行李里,除了苏州当地一些吃的玩的,零零碎碎如点心吃食,笔墨纸砚,剪纸,扇子,刺绣,布匹,剩下的便大多是书籍:有他自己从前看过的,更多还是他父亲留下来的,甚至不少是他父亲亲自誊抄编著的,如食谱、戏词、曲谱、棋谱之类,五花八门。
    他眼下翻看的,正是他父亲从前编写的一本食谱。里头除了苏杭本地常见特色菜品的用料做法,还记载了不少他父亲行商时见过吃过的很多外地菜色。少年时听父亲说起时并不往心里去,如今再看却觉得十分有趣。
    正看得兴浓,边听到外头笃笃的敲门声。
    沈静放下书,绾起发髻,系起袍带,端着烛台边往外走边问道:哪位?
    外头有人模糊低应了一声,沈静本以为是门房或者厨房,打开门一看却愣了愣:殿下?
    错愕之余忙行礼问好。
    赵衡站在门口,虽眉目之间透着倦色,却仍旧是往日那副沉着稳重的表情,将沈静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回来了?
    是。沈静端着烛台,多日不见,殿下别来无恙?
    嗯。赵衡应着,你这一路可还顺遂?
    托殿下的福,一路上都很顺利。沈静答道,看看赵衡,往旁边让开一步,想到时候已经不早,又犹豫了下,殿下进来稍坐?
    赵衡迟疑了下:时候不早了,孤就不进去了。
    说着却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苏州的事,可都处理妥当了?
    都已办妥当了。沈静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哦对了,临来之前,奚维将军还托我给殿下捎来一封书信。之前竟忘了让小有捎给殿下。殿下请进来稍等。
    说着端着烛台进屋,在书案上翻找起来。
    赵衡这才跟在沈静后头,缓步进了屋里,在桌旁坐下,端凝的目光追随着沈静动作。沈静在桌前找了会儿,才从一叠书信里抽出一封厚厚的信来,连同书案上一盒木匣一起,转身放到赵衡面前:殿下过目。
    赵衡拿起信,见落款果然是奚维的名字,打开草草扫了一眼便又收起来,又看向面前桌上的木匣:这是?
    从家中带来些微薄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殿下笑纳。沈静一边笑道,一边起身冲茶,片刻将一杯浓香的茶端到赵衡面前,时候不早了,夜饮浓茶不宜安睡。殿下尝尝这杭白菊花吧。
    赵衡应声,端起茶到鼻端嗅了嗅,浅尝辄止:好浓的香气。
    他放下茶碗,将桌上木匣打开,取出一叠线装书,一一仔细翻了翻,惊讶的看向沈静:竟还有《弈棋录》。这么珍贵的孤本,你从何处寻来?
    沈静道:这都是家父从前搜罗来的。一直存放在老宅里。
    顿了顿,又感慨道:说来还得多谢那位远亲,老宅在他手里这几年,那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大都被他搜罗变卖了。反而最值钱的这些书籍,倒都给留下来了。
    赵衡又将那卷《弈棋录》拿起来翻了翻,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孤寻这个好久了,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多谢你割爱,孤就不客气了。
    沈静听了笑起来:殿下喜欢就好,不必客气。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