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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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晚上就被安顿在郁衍卧房边角。
郁衍开始是拒绝的,到他这个年纪,打心眼里厌烦这些会哭会叫需要投入耐心的小东西,可商应秋给的理由是就他房里有地暖,眼看要入冬了,只有那合适。
那就换房,我睡你那间,我又不怕冷。
他是真不适应暖烘烘的感觉,太暖了,让人舒适得透不过气,寒冷对磨砺人意志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穿暖过,意志坚定,同武林盟这些金贵娇气的小鬼不一样。
不换。
商应秋对他的提议矢口拒绝,关窗时觉得外头冷了几分,又回头加了床被褥。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伪装,郁衍忍着没踢走,但在商应秋去检查小狗的情况时,仍冷嘲了句:那么认真做什么,反正没几天可能就死了。
你这样说,他听懂会伤心的。
哼,畜生怎听得懂人语,骗小孩呢。
你也不是它,怎知它就听不懂你说什么?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多活一日有多一日的快乐,很多人一辈子感受到的快乐,加起来也不一定有一日多。
小狗安分守己的贴着热源,因为吃得饱了,有了点力气,笨拙的换了个姿势。商应秋将翻身落下的小毯子重新盖了上去。
他抚平孩童眉间褶皱:好了,睡吧。
商盟主一言九鼎,既然说要开小灶那就绝不会食言。
翌日,他与商应秋同桌用膳,郁衍因吃不惯金陵甜腻又小家子气的味道,全程就没提过筷,商应秋见此,提议道今早有人送来几篓大闸蟹,叫厨子蒸好上了一笼。
大闸蟹,确实是金陵唯一的可取之处,蒸笼上来后,蒸好的螃蟹每只都很肥美艳丽,香得惹人喜爱,郁衍正要伸手去够,奈何人小皮薄,没有做大人时的皮糙肉厚,居然一下被热气烫得缩回了手。
坐在一旁的青年见状,似抿唇笑了一下:别急,哥哥来。
郁衍沉下脸,将被烫的手指藏在身后:我没急,你当我没吃过么!
吃蟹也能看出一个人性情,像郁衍每次都是徒手掰,用牙嚼,从没见过将蟹八件当做十八般武器上阵的吃法,商应秋手生得好,修长的手上握着把小巧银勺,动作优雅矜持,绝不沾腥气,侧面轮廓深邃干净,真跟冰雪砌成的一样。
郁衍吃饱喝足,看商应秋等用水净完手,起身从书柜中双手捧出一个鎏金乌木匣子。
郁衍:?什么,是要传授秘籍吗?
他不禁来了些精神,他来了那么多天,也没搞清这浮屠神功的弱点在哪,以后真到王见王的时候,多半是要你死我活的,现在多了解一些就是为以后争取存活的机会
郁衍有些按耐不住的看过去,只见商应秋从中拿出一本用油纸裹得密不透风的书,他数着青年动作,足足拆了五层,书页边因长年累月的摩挲而泛起一层毛边,商应秋郑重其事放到他眼前,书封面斗大几字,新编成语故事。
郁衍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这什么破玩意!
这是你爹过去赏给我们的书,十分有趣,最适合你这个年纪启蒙了。
商应秋的眼在烛光中有几分怀念与不舍,将小孩抱到自己膝上,翻开第一页。
不了,我识字不多,哥哥不必费心。郁衍强颜天真。
商应秋双臂卡在桌与椅中间:没事,这书我看了不下千次,倒背如流,复述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第一个故事,叫刻木事亲。
故事开头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早年丧母的年轻人,他家中原本家道殷实,但由于继母心胸狭义,待他刻薄,又爱在他父亲面前诋毁陷害他,日子过得很是凄惨,后来战乱来临,一家举家迁徙,在继母生病时,年轻人衣不解带的侍候,四处求药,遇到饥荒,将家中仅剩的粮食让给父母食用,后来他成了当地闻名的孝子。
青年的嗓音有种细雨润无声的清柔,快慢适中,郁衍百无聊赖,越听越困,他以前随手赏的东西么,这小子居然还收着?真有那么好看
暮春的话,会以德报怨吗?商应秋念完一页,手指停在书沿边。
当然不要,他不去以牙还牙就很好了,还指望他以德报怨,他又不是来凡世间渡劫的神佛,凭什么要原谅待他不好的人?但他现在是一张白纸的年纪,理应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便言不由衷的说会。
那年轻人也同你一样善良,他父母瘫痪多年,他就躬身照顾,二老去世后还亲手用木头雕刻出父亲与继母的雕像,供奉在房中,每日三餐都要与木雕同吃,以作怀念然而日子久了,他夫人对木像就开始不恭敬了,趁着丈夫不在,进了那间平日不允许踏入的房间,她好奇的用针去扎了下木像,两个木像的眼中居然流出血泪,夫人害怕不已,立刻将此事告诉丈夫,没想到丈夫勃然大怒,写休书将她遣回娘家。
?
这就将夫人休回家,其实是背后养了妾所以要故意借题发挥吧,既然连待他恶毒的后母都能包容,为什么不能谅解妻子一次的过失?这种莫名其妙的故事还能集结出书,简直玷人耳目。
不知不觉间,郁衍已从漫不经心到全神贯注了。
夫人心中也觉委屈得很,自己为家操持多年,也付出辛苦过,为什么因这件小事就恩断义绝呢,一日,她在管家帮助下偷溜回府,看完几个孩子,离开时,突然听见丈夫供奉木雕的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哭笑声。
有人在哭,但又有人隐隐在笑,她心里又开始好奇起来,于是钻了个小孔偷看,这一看吓傻了
商应秋嗓音略沉:他丈夫正拿着针,一边微笑一边扎着木像,木像眼里血泪不断,像在哭,又像在求饶,凄凉的哭声竟与几年前病逝的公婆一模一样,她听丈夫边扎边说,没人会来救你们,就像当年没人来救我一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们就呆在这,好好让儿子孝顺你们吧。
?
她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一直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公婆,每次在她来换洗被褥时,都会拼命挣扎试图去抓她的手,为什么丈夫每日会雷打不动念诵一个时辰的经文,再忙也不懈怠,就是为镇压被锁在木像里的灵魂,她怕极了,决定带孩子离开,谁知太紧张,在后退时碰倒了花盆
郁衍:她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呢,她逃出去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只是几日后,家中孩子来上香,发现房中供奉爷爷奶奶的木雕的神台之上,又多了个崭新,面容栩栩如生的木雕。
郁衍:
所以你猜猜,夫人去哪了?
不想猜,也完全不想知道,郁衍只想问问写书的人,究竟人生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写出这样的玩意!
人有好奇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之匹敌的自保能力,否则只会引火上身暮春可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悟?
仿佛为了配合这个精彩的故事,从窗外凄厉呼啸的夜风,到投影在墙上形如利齿的森森灯影,都不禁让人有杯弓蛇影之感,幸好这时院外忽然亮起了火光,商应秋合起书册,微微抬眸。
怎么了。
敲门的是天机堂堂主方垣。
盟主,出事了
郁衍被提前一步抱到屏风里,但屏风完全格不住男人低声汇报的声音。
方才贪狼堂有人暴毙,仵作说是中了不周宫的阎王令。
作者有话要说: 盟主:听说,讲讲有趣的故事,是助于拉进彼此的关系
干爹:并没有好吗
第11章 阎王令
阎王令,毒如其名。
阎王死令,莫敢不从,正是这几十年里江湖人最闻之色变的第一毒物。
否则在哪西南十万大山,茹毛饮血之地,不周宫安能如此轻易控制号令西南三十六洞主?
方垣过去在狱中见过一个中毒发作的恶徒,外表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据说中毒的人五脏六腑都会一一爆裂,其中的痛常人根本难以承受,饶是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现在回想起狱中的惨状也不禁毛骨悚然。
而如今被害的武林盟弟子死状也与中过阎王令的极相似,兹事体大,所以明知盟主不喜被打扰,还是硬着头皮来汇报了。
这碧湖说是湖,其实就是府里引水自建的一处人工湖,因为有亭有花,春夏两季时年轻人会来这边谈情说爱,但入了秋后,尤其晚上这就难见人迹了,如今湖上积着不少来不及清理的残枝败叶,黑压压一片,映着几点灯火,很是萧瑟。
商应秋缓步走到尸体一侧,接过火把,揭开白布边缘,凝目看去。
死的人还没被抬走,仰面侧躺在湖边杂草中,摊开的手臂落在湖里,七窍流血,喷射出的血溅得四处都是。
看着那弟子惨状,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方垣在旁解释,他是贪狼堂的甲等弟子,叫黄阗,最早是被巡逻队发现的,身子还没硬,死了应该不足一个时辰,我盘问了今夜当守的弟子,都没有郁衍出现的迹象。
火光偏移开尸体,商应秋淡淡嗯了声。
众所周知,阎王令不发作时中毒的人就跟正常人一样,这人既然早中了毒,又这个时辰独自来这偏僻地方,无论是不是自愿,只怕早已沦为魔头棋子。
而魔宫最善下毒易容这些下三滥的法子,在这弟子配合下,魔头冒名顶替渗透入府也不是没可能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发现尸体的巡夜弟子没大张旗鼓,只派了人驻在外围,几位收到消息的堂主晚一步来到碧湖。
最后一个到的反而是贪狼堂的主事,男人刚从温柔乡里爬起,一身脂粉气,来时鞋袜都没穿齐整,自己堂下弟子被魔头控制,他却一无所知,是为失责,贪狼冷汗涔涔的抱拳:这这事属下回头马上排查!
好一个回头,方垣眼珠翻了两下,什么忙别的事,是忙着跟小妾唱十八摸吧!
怎么的,若不是你们天机堂一直没找到魔头下落,还白费了那么多气力,能出今天的事么!?贪狼这些年武功是落下了,但耳朵还是好用的,自然也听到那声嗤笑:黄毛小子,毛都没长齐,就靠嘴嚷,要我看,直接把他儿子挂到城墙上得了,晾个三五天,我就不信魔头不出来!
黄毛小子,这指桑骂槐骂谁呢,方垣反唇相讥:哎哟,把六岁孩童挂城墙上,您可真是高见啊,问过人守城黄将军意见么?这脸,您不需要,我们武林盟几百个兄弟还要呢。
各堂弟子对此习以为常,冷眼旁观,没开打就叫没事。新老交替的矛盾在任何门派都存在,武林盟也不意外,以副盟主独孤棠为首的一脉在盟里经营三十载,根基深厚,十二堂里掌控着八堂主席,只是这一手遮天的局面在一年前,盟主之位被商应秋夺走后不复存在。
比起根基深厚的世家,朝廷自然更愿意扶持后起之秀,如此一来,两方表面上倒不至于撕破脸,但私下拆台是常事,彼此针尖对麦芒,恨不得抓住对方痛脚往死里掐。
商应秋对那些暗潮汹涌完全不在乎,他借着火光,已检查完整具尸体。
不是。
方垣还在跟斗嘴仗,没反应过来:不不是?不是什么?
在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青年身上,等着进一步的解释,然而商应秋在用手帕仔仔细细将十指擦干净后,也没有要解惑的迹象,还是方垣脸皮厚些,加上年纪相仿,一路追上,问:他不是中了阎王令才死的吗,症状跟我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商应秋看了他一眼,黑瞳无波,有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感。
中阎王令的人,毒素会潜伏在五脏六腑里,有解药可解一月之苦,但下毒的人若用内力催动,毒素同样会倒逆全身暴毙而亡,黄阗双目充血,毒液浮在眼皮下,唇角绽裂,鼻边焦黑,应是主动吸入毒物导致。
方垣狐疑:那就是被人逼迫的?
眼见为实,拆开看看,自然一目了然。
拆好吧,是得拆,拆了才能知毒有没有入到五脏六腑,方垣心服口服的拍了句马屁:盟主您真是观察入微啊。
熟能生巧罢了。
方堂主:这马屁还能不能拍下去了。
***
第二日,郁衍也去了湖边。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太显眼,同行的还有诸位学童二虎的父亲是昨夜巡逻队的队长,小孩偷听了晚上爹娘谈天,今天趾高气昂的要带小伙伴去开开眼界。
一向循规蹈矩的华小公子第一个响应。
作为庶长,他很明白不能纸上谈兵的道理,用老气横秋的语气分析此行利弊: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们注定以后是逃不开武林纷争的,迟早要面对,早些看看,对我们也没坏处,就像先前在山上,一条蛇都让我们惊慌成那样,我们得痛定思痛,及时改正。
郁衍:
真是好境界。
夫子一走,学童们立刻行动,先是把去湖边要用到的点心,瓜果、酥糖一一备好这才启程,但可惜,等他们来到湖边尸体自然早就没了,小孩们失望极了,坐在亭子里痛批二虎不靠谱。
二虎眼泪哗哗,百口莫辩,昨晚他听到的明明就在这啊。
趁着无人注意,郁衍左顾右看,滑下湖边。
泥地松软,除了青草的气息外,还有些微鲜血的气味,他手捻了一点,嗅了一嗅,放心了。
昨晚他看商应秋匆匆离去,还有几分担心是不是暗卫沉不住气惹事杀了人。
如今看来,这摆明那就是要栽赃嫁祸。
他碾碎那点土泥,毒与毒之间,哪怕是一样的材料,但稍许配量的不同,炼制时间的长短,出来的东西都会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这毒里混入了西域一种名为婆罗莎的草药,所以出来的气味与阎王令有七分相似,费这个力气掩盖,看来杀人的,多半也就是盟里的自己人。
晚上,郁衍一个人在房里用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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