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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鼎——尺水(10)

    燕帝笑道:朕本来还想等你再长几岁,给你指一个好婚事,幸亏今日王子跟朕说了,不然朕不是要拆散好姻缘么?乌什图听了这话,像是得了什么保证一般,摇摇晃晃的起身,举着玉盏过来灌楚驭,声称琼兰公主是赫齐的宝贝,不过了自己这一关,休想娶她。大庭广众之下,楚驭被他拉拉扯扯地一缠,推脱不得,只好皱着眉陪他喝了起来。
    燕帝笑了一阵,看了看旁边,诧异道:景儿呢?
    刘林忙道:奴才刚才见他跟乌善王子走了,想来是他们少年人自己玩去了吧,可要差人请他回来?
    燕帝甚为宽慰,颔首道:景儿平时总嫌宫里闷,有个伙伴陪他玩玩也好,叫他们多亲近亲近吧。
    元景跟着乌善绕过花柱相映的朱栏,又绕过烛火通明的彩棚帷帐。乌善比元景高了近半个头,腿长,步子也大,元景跟着后头追的汗淋淋的,走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看他没有个要停的意思,在后面喊道:你还要去哪儿?
    乌善这才转过来,一边扯开束紧的衣领,用手扇着风,道:里面热死了,光看他们在喝酒,真没意思。
    他说起话来口音有点奇怪,元景听惯了文雅的官话,心中暗觉有趣,挠了挠被汗水弄得发痒的脸,好奇地打量他。他记得楚驭告诉自己,乌善年方九岁,不知大哥是不是记错了,眼前这个人看着可比自己要大的多。心中的疑问还没说出口,那边即道:你就是太子呀。赫齐人性情豪爽,少有繁琐礼数,乌善年纪又小,说起话来更是随性,这话说的不敬,幸而元景不在意,轻轻点了点头。
    乌善忽然凑了过来,认真地打量他:我大哥说过你,他说你是除了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元景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心里还在思索这话是好是坏,那边忽然伸手过来,在他脸上捏了一下:你们南人少年,都跟你一样好看的么?
    这可把元景可吓了一跳,他退了一步,挥了挥手:放肆!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乌善叉腰道:又不是女人,摸一下都不行么?见元景气鼓鼓的不说话,又道:太子你不要生气啦。这一句说完,又觉得太子太子的,十分变扭,遂摸着他的头问道:你多大啦,有八岁没有?除夕一过我就十岁啦,叫你元景弟弟行么?
    元景感觉自己受到了嘲笑,脸上一红,气急败坏道:你大胆!
    乌善不通南语精微之处,闻言一愕,摸摸头:我胆子是挺大的啊。
    这一场宴会近子夜方歇,楚驭喝了不少酒,席间被乌什图调笑了无数回,若不是燕帝在场,简直就要立刻离去。此时躺在床上,只觉得便是再去与猛虎搏斗一场也没这么累。闭目睡了一会儿,耳边便传来元景的脚步声,今日小东西似乎兴致不高,走起路来拖泥带水的,全没有往日的活泼劲。
    元景不声不响地进了屋,站到床边,闷闷道:大哥。
    楚驭听出他声音不对,但此时已是身心俱疲,也没多问,掀开被子,几下替他扯掉身上厚重的礼服,让他自己钻进来。元景一语不发地躺到他怀里,一手贴在他胸前。
    楚驭由着他枕了一会儿,慢慢地把人搂紧了,只觉得怀抱柔软,像抱了只年幼可爱的小兽,满怀之下,倒有几分宽慰感,先前的倦意也渐渐淡了。躺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不对头,一只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都快要掀开中衣,钻到里面去了,不是元景还能有谁?当下按住他的手,怒道:乱摸什么!
    元景隔着衣服摸了一番,只觉得他身材魁壮,连小腹上的肌肉也是沟壑分明,坚硬如铁的,自己别说跟他比了,就是比赫齐的那个坏蛋小子也是不如,声音更闷:我怎么长得这么慢?
    楚驭听了这话,有些明白了,漫不经心地他背上拍了两下:殿下还小。
    元景很大声地叹了口气,把脸埋到他胸口:那个乌善都把我气死了。
    楚驭也没什么安抚他的心思,敷衍道:你是一国王储,跟臣下计较什么?
    这一句全没劝到元景心里去,他趴了一会,越想越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气鼓鼓道:明天你陪我去习武练箭!等我比他高了,看他还怎么嚣张。
    楚驭眼睛也懒得睁,想起乌什图说明日还要来找他喝酒,就十分烦躁,随口道:明日我还有事。
    元景见他摆明不肯答应,气势顿起,按着他胸膛仰头道:你连老虎都帮人家打了,陪本太子练练弓箭都不行么!
    楚驭冷笑一声:你没听人家说么,要把妹妹嫁给我,我承了这么大的礼,有什么法子?
    元景声音更高了: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等我长大了也嫁给你好啦!
    楚驭听了这句,简直头疼到极点,今夜种种荒唐言论,属这句最甚,想起他这话八成是跟着乌什图学的,再也忍不住,把人往怀里一箍,凶道: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给老子睡觉!
    第14章 新友
    第二天一大早,小柳前来禀告说乌善小王子到了。楚驭刚练武归来,只穿了件石青罗衫,坐在桌边擦刀。往床上一指,示意他去伺候太子更衣。元景冬日本就犯懒,听见乌善的名字,更是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小柳跪在床边劝道:乌善王子还给您带了只会吹笛子的短尾小猴,您再不起来,他就带着猴子回去了。
    元景躲在被子里闷闷道:什么稀罕玩意,本太子又不是没见过。话虽如此说,人还是慢慢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小柳忙做了个手势,两个宫女捧着衣托,低眉顺目地走进内间。今日与外使相见,打扮自然与以往不同,元景没精打采地张着手,任凭宫女将金冠玉带、礼服朝靴往自己身上套。楚驭坐在旁边,忽的开口道:赫齐的大王子来了吗?
    乌什图昨日豪饮了一场,现还在瞻云苑睡着,自然不会来凑这个热闹。楚驭听了这一句,心下一宽,见元景蔫蔫的样子,走过去遣散宫女,亲自替他扣上玉勾带,低声道:殿下这么不想见他?
    元景昨晚被他欺负了一顿才老实下来,此刻还有点记仇,目光偏到一边,也不看他,鼓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
    楚驭心知他还在生气,见他雪白的脖颈露在外面,伸手替他将领口扣上了,若无其事道:待会儿无事就陪殿下练箭。
    元景闻言立刻转过来,拍手笑道:好!这是你说的!
    楚驭被他说生气就生气,说笑就笑的本事惊了一下,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小东西骗了。元景心满意足,跑起来脚步无比轻快,楚驭在后面看了,更觉无奈,自语道:这是吃定我了?摇摇头,还是跟了过去。
    未至延福殿,便看见乌善的身影,他在赫齐时野惯了,根本坐不住,等太子起床的这段时间,就一直站在门口张望个不休。元景一见他,就想起昨晚被嘲笑的事,还有点怵,真心诚意地撇了撇嘴,人也不由自主的往楚驭身边靠,若不是楚驭交代过,在人前需有太子威仪,眼下都想让他拉着自己走了。
    乌善全没有想这么多,见到元景,笑着迎过去:元小九!
    这一声喊出来,莫说楚驭,就连太子身后的宫人们也吃了一惊,小柳心想:这个番邦蛮子好生大胆,欺负咱们殿下脾气好不是?
    元景脸涨的通红,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楚驭低头道:元小九?元景拧着衣摆别扭道:我比箭输给他了,他不肯叫我哥哥,非要这么喊,烦死了。
    楚驭有点想笑,捏了下他的手,免得他把衣服弄得更皱:你不会拿太子的身份压他?
    元景咬着下唇,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楚驭觉得他神色有些古怪,还未及细想,乌善已奔至面前。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色长袍,袍摆以金丝绣了许多狼毒花,跑起来金光璀璨,倒是十分好看。只恨袖宽衣垂,多有不便,好容易探出手,便要去拉元景:我等了你好久啦。
    元景躲着他的手:我又没让你等。
    乌善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在闹情绪,兴高采烈道:我带了只短尾巴的小猴子给你,你快来看。
    元景推着他的肩膀:本太子自己会走!说话间,却听见华厅内传来一阵阵笛声,虽断断续续,像是不甚熟练,但元景细细一听,却听出了点名堂:《鹤骨吟》?
    乌善挠了挠头:都是驯师在练它,你们南人的名堂太绕口了,我也不知道吹的什么玩意儿。
    元景惊讶了:真是猴子吹的?带我去看看。
    乌善见他果然喜欢,十分得意,牵过他的手道:当然是真的,快来,我带你去。
    楚驭只觉身边一空,元景已被乌善拉走了,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他皱了皱眉,负手慢慢跟了过去。
    殿中摆着个雕纹精美的铁笼,一只神气活现的小猴正盘腿坐在其中,挂着金玲的爪子拿了一根象牙短笛,正呜呜的吹的起劲。元景凑近看了看,见它身长不足两尺,身上穿着件交领左衽的衣服,额间还有一簇雪白的绒毛,的确是娇小可爱。驯师见了太子,用一根两只粗的铁棍在笼上一敲,小猴放下短笛,随驯师一并跪拜。乌善见元景似看呆了,甩了一下满头小辫,洋洋得意道:这是我们赫齐的白睛石猴,好玩吧?哎你别碰!见元景伸手欲抚,忙挡住他的手:这小畜生还不怎么听话,小心它咬你。
    远邦使臣进献珍奇异兽倒不少见,但凡送至御前,皆是俯首顺耳,乖巧无比。乌什图逃婚逃的匆忙,匆匆选了一只,原打算等驯化好了再献入宫。但昨晚元景吃了一个又一个亏,最后可说是负气离去,乌善思索了半夜,才想到拿这个来哄他,为免伤人,装在笼子里带过来了。他见元景面有遗憾,道:等再养一阵子,养乖一点,我们就能拿出来玩了。
    元景点点头,专注地看着小猴子,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招手道:大哥,你快来看。
    楚驭对这些奇巧玩意儿没什么兴趣,漫不经心地走到他旁边,猴生性机敏,觉察出他不是什么善类,退到笼子边,将小尾巴夹的紧紧的。乌善这时才留意到楚驭的存在,他见元景似乎与他关系甚为亲密,眼珠子一转,讨好道:姐夫!
    元景本来还在看小猴子,这句话一钻进耳朵里,马上就不高兴了,推了他一下,语气凶狠道:我大哥才不是你姐夫!我楚驭怕他又说浑话,赶忙轻咳了一声,元景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继续说,只恨恨地甩了一下袖子。
    楚驭淡淡道:乌什图王子不过是戏言,小王子不要当真。
    乌善这时候倒是懂得察言观色了,见自己一句话似得罪了两个人,忙道:那我叫你什么?也叫大哥?
    楚驭惹上一个已经让他颇为头疼了,绝不肯再要第二个,当即道:不敢,王子直呼我名便可。转过去问小柳:殿下的早膳备好了么?
    小柳早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只恨插不进嘴,忙道:奴才已叫人备好了。躬身欲引他们往里去。元景刚得了人家一份大礼,也不好太小气,挥手问:你吃了么?
    乌善朗声道:没呢!
    于是顺理成章的坐到一个桌上。席间乌善说起草原上许多故事,譬如毛发如雪的神鹿,还有雪山水化出的长河皆是以前没听过的,乌善道:以后你来我们赫齐,我也带你去玩,那里可比京城自在多了。
    元景对他所说之事大为感兴趣,先前种种恩怨也随着他口中的草原猎风一起飞远了。用完早膳,把先前给弟弟准备的好玩意儿全拿了出来。这也是赫齐没有的玩意儿,乌善啧啧惊叹了一番。元景指着几样小玩意,欢快道:这些都是我大哥找的。
    楚驭本来抱臂站在一旁,倏然见到两个小脑袋转过来,有些不自在,道:臣去外面守着。
    乌善看着他的背影,羡慕道:你大哥真好,不像我哥,成天没个人影,揍我倒是一次不落。
    元景心道:他也揍过我。然而刚炫耀了一番,实在不好打自己的脸,于是摸摸乌善的脑袋,同情道:那你就跑,跑快点他就打不到你了。
    乌善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事呢!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道:我就不跑!
    午膳之时,燕帝也过来了,他见元景与赫齐这位小王子玩的投缘,以为这是元景笼络之故,想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于治国之事全无兴趣,难得有这么个长远之举,当下颇为高兴。又见乌善还是个小子,留在宫里也无妨,特许乌善陪太子住几日。
    来大燕的路上,乌什图粗粗的教了乌善一些为使的礼节,对着燕帝,乌善还能规规矩矩,本拟对太子也如此,只可惜见了元景,才知他是这么个清秀的小少年,实在做不出那些对着尊者的礼节,只想跟他玩在一起,这下可是正遂其意了,当即拜道:多谢陛下。
    燕帝拍了拍元景的手,也笑了:有人陪了,高兴么?
    元景仰起尖尖的小下巴,矜持道:还行。楚驭在一边瞧得真切,他眼中含笑,分明十分高兴。
    下午乌什图没有来,元景也没提要他陪练之事。之后几日,更是天天同乌善玩闹,两人同进同出,晚上玩累了,就直接睡到一起,简直像是亲兄弟一般。
    楚驭无人来缠,正觉得十分轻松,夜里也能睡个好觉,只有一晚翻身欲搂之时,摸了个空,方愣了一下,不过第二日醒来,就把此节忘了个干净。
    他也只舒坦了几天,待乌善将皇宫上下摸了个熟门熟路后,楚驭才意识到麻烦来了。元景从前虽然爱胡闹,但小小的一个人,只要看的紧些,凭他闹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波。自从有了乌善这个帮手,境况就大为不同了,以前去不了、不敢去地方全都跑了个遍,就连在延福殿里,都闹出不少风波。
    楚驭有一回早起去当值,听见花园中有些异响,间杂着小柳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急忙过去查看,正看到乌善带着元景爬一棵三丈有余的古木。小柳见了他,可算是看到救星了,指着上面道:小王子发现上面有个鸟窝,非要带殿下上去看看。
    楚驭无奈,一跃而上,一手拎起一个,把两人带了下来。元景兴致正高时被他打断,顿时不乐意了,很用力的打了他一下,脚一沾地,转身又要去爬。楚驭没想到他跟乌善玩了几天,居然变得这么不听话,还对自己动起手了,当下也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将人从后背一抱,不由分说地带回寝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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