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3)
烛光闪动着,新蜡烛的顶端逐渐烧出一个凹槽,烛泪越来越多,凹槽盛不下时它便滑落下来,在桌上缓缓凝固。冉喻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在流下的烛泪中戳了几下,可能是觉得无聊了,就收回手,借着烛光低头看一本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画册。但他看得并不认真,略略翻了几页就把其中一页亮给娄越看:这是什么?
娄越觉得自己可算知道为什么今天冉喻的态度冷淡又奇怪了。
他看了看这本熟悉的画册,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一个校园故事。
画册的作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杀千刀的向安详。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的某次突击检查,娄越不会知道这个威武雄壮的副队上班时间摸鱼的内容如此大逆不道。那时他们还没有发现海鬼的存在,冉喻刚刚住进娄越家里第二天,娄越路过向副队的工位上无意间一瞥,看见对方在画什么东西。娄越知道向副队小时候学过绘画。一般情况下,下属不忙的时候摸鱼娄越是不会管的,但仅仅是一眼,娄越就认出向安详画的是冉喻。
然后娄越在向安详惊恐至极的眼神中缴获了一本画册,并罚他扫了两周厕所。
画册名为《阿越和阿喻》,故事和人物设定写在画册的头几页,阿喻和阿越小时候在同一所社区学校上学,阿越比阿喻大两届,两个人一起长大,暗生情愫却没有说破。后来因为一些误会,他们分开了十年。岁月匆匆而过,命运弄人,当他们脱下校服褪去稚气,再见面时一个是督察队的头头,一个是刚入队的新人。报道的第一天,阿喻心中无限忐忑,他发现阿越不再是热情温暖的大哥哥,而是冷酷无情的狗领导,假装不认识他,甚至还疑似给他穿小鞋。阿越确实对阿喻表现得非常冷淡,但又无法忍受别人对阿越示好,矛盾的占有欲和愤怒让他终于失去理智,耍了种种手段将阿喻骗到了自己家,开始了同居生活。
冉喻翻开给娄越看的这一页算是整本画册唯美纯爱画风的集大成者。左边是人物回忆,两个穿校服的少年走在社区学校的篮球场上,阿越搂着阿喻的肩膀,面色不快地低头耳语:是我帅还是隔壁班那个老王帅?为什么你刚才盯他不盯我?阿喻无奈地叹气:因为我要拦他的球啊!背景是一片艳阳蓝天,百花争艳。下一格里,两个人一起去放风筝,阿越不小心把风筝摔进了水里,阿喻在旁边笑他,阿越就把线筒一扔,双手捧住阿喻的脸,恶狠狠地吓唬他:不许笑!左下角,被忽略的风筝浸在水里,图案就像一个嫌弃的表情。
右边是现状,上一格里,背景阴云密布,穿着笔挺的墨绿制服的上司阿越叫住要下班的阿喻,状似不经意地问:小王今天约你吃饭了?阿喻说:没有,只是讨论附近好吃的餐馆您今晚有空吗?于是下一格里,两人同框对视,背景被大片粉花铺满。
娄越看见这大片粉花,心脏差点骤停。他迅速把书夺走,说:点蜡烛就别看书了,伤眼睛。
冉喻倒是觉得这种奇怪的玩意还挺上头的。不久前他刚到这里,在沙发缝里不小心发现这本画册并仔细翻阅了一遍,那时脑海里冉丘就不知骂骂咧咧了多少句,后来冉丘可能是骂累了,不想再耗费精力在愚蠢人类之间腻腻歪歪的破事上。冉喻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来回多翻了几遍,感觉到冉丘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显然是用冉丘的话来表述不想弄脏眼睛和心灵。再然后,他就听到了门锁被转开的声音,同时,停电了。
手里没了书的冉喻幽幽地看了娄越一眼,娄越心里直发毛。
于是娄越低头看了眼书,手指划过书页,发现左边那页的第二格画里,画着风筝的地方被折了两下,很普通的折法,就像是平时看书看到某页中断时做个记号,方便继续阅读。
冉喻说:我先去休息了,你睡前记得吹蜡烛。
娄越看着冉喻在烛光里的平静的侧脸,说:好。
冉喻走回卧室铺自己的床,娄越又看了眼画上的折痕,起身来到书桌前。
蜡烛已经烧了不少,烛泪沿着蜡烛滴落并向外扩散,凝固后的形状有点像一颗心。心的边缘并不规则,有指甲抠过的痕迹。
娄越心想,完蛋,那本书终究是把冉喻给精神污染了。但紧接着,娄越发现,从他打开门后所察觉到的一切仔细琢磨起来都有些熟悉。
尽管从他进门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心情又经历了大起大落,但冉喻种种流畅自然、细究起来却有些矛盾的行为和语言似乎早早就埋下了伏笔。娄越回想着刚进门的时候,他被冉喻堵在门口。他说,梦游呢?之后冉喻才移开了。
仿佛是为接下来的一切奠定了基调,提示了先决条件。
梦游,书桌,蜡烛,心,浸在水里的风筝。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琐碎的要素串联起来,拼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娄越的表情像这颗心形的烛泪一样凝固了。他心跳如擂鼓,双手握紧自己的膝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这才用平常自然的声音对还在铺床的冉喻说: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会议室里,得出去一趟,要不你先睡吧。
冉喻哦了一声,脱了鞋子钻进被窝,像是真的累极了想休息。
娄越出门前吹灭了蜡烛,摸着黑走到门口时,他听到冉喻从被子里发出的闷闷的声音:早点回来。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娄越还是笑了笑,轻声说:好。
会议的下半场本来是海鬼研究成果报告,经历了上半场的冲击,与会人员个个垂着脑袋,甚至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还是魏局长最先发话:大家别泄气,这只是推测。就算是真的,这也不罕见,上次三环暴动,咱们的解决思路不也是这样?只是这次我们都在被保密的范围内,都是为了主城稳定嘛。刚才休息时我听到一些同僚聊天时有些阴谋论了,咱们可不要胡乱揣测城主的意图。目前最紧要的是团结一致,寻找突破点。接下来,咱们自愿来前线搞调查的施教授正要跟大家分享一些新观点。
言艾倒了一杯水,递给桌子对面正准备做报告的施荨。
施荨赶忙点头道谢,态度是那种面对大领导兼学术偶像时的谦恭。她面前的名牌已经换成了施荨两个字,牌子是手写的,陌生的不甚好看的字迹写出了熟悉的名字,有几个笔画像杂枝一样旁逸斜出,扎得言艾眼睛有些酸疼。言艾移开了眼睛。在她印象里,施荨这两个字理当是写得工整娟秀的。
在目前的二环防务工作组里,施荨的身份已经被公开。她拥有顶尖的专业知识,绝佳的工作素养,干起活来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坚持跟随特别行动队深入前线探查。条件不允许时一般是指她发病了,头痛眼花,四肢抽搐,严重时会直接昏迷。主城中心医院和科研院最好的医学团队对此也束手无策。
即使是平时,施荨对工作以外的事情也常常忘记,她似乎总是处于一种单群和施荨的叠加态,认为自己是个刚毕业的小助理,但同时又对自己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如数家珍。元琼教授的情况更严重,尽管他融合了其他两个人的时间更长,两三年来都相安无事,但自从海鬼入侵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经在中心医院的加护病房住了一段时间。
现在我们明确知道的是,单个的海鬼不难对付,可怕的是海鬼潮。它们的行动极有组织性,就像军队一样,令行禁止。但问题在于,它们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收到了命令,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能破译它们接收的命令,能不能在那基础上发出虚假命令,将它们驱逐出去?施荨说起研究时浑身都散发着生机活力,完全不像今早刚经历过一场昏迷,根据目前研究进展,海鬼之间的连结可以看作一种无线生物电,大致可类比为我们依靠电磁波信号运转的通讯设备,只不过它们不需借助外部设备,自身就是信号的发出和接收器。
我之前跟随特别行动队的装甲车出城去海鬼群中用分析仪做过探查,收集到许多数据并初步分析出一些规律。我的团队里有几位杰出的语言学家,经过探讨后,我们认为破译并模拟海鬼的语言这一方法是可行的。现在最主要的困难在于,其一,城外过于危险,探查次数太少,样本数量不足以支撑后续分析。其二,海鬼社群的很多特性至今依然存疑,即使能破译它们的沟通细节,我们也难以确定连结所产生的其他控制形式是否可以超越语言的权限,典型的例子就是之前我公布过的文献里一些意外被连结的人类被夺去身体控制权,城外的这些海鬼到底是像人类一样听到指令后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做事,还是像被统一收走操作权限的终端机器一样,至今依然是个谜团。
会议室里的人们眉头紧锁着刷刷记笔记,安静认真的氛围忽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
会议室的座机响了,艾伯特军长离得最近,抬手去接,娄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艾伯特感到诧异,算算时间,娄队长应该刚到宿舍不久。
城防军区西南角那个心形的池塘,之前垒荼系统分布图里标了I点的那个地方,娄越似乎在奔跑,喘气声里夹杂着呼呼的夜风,封锁那片区域,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向安详老师,给您递笔(。
第61章
冉喻躺下不久,通讯器上就收到了十队紧急集合的通知,与此同时,房间内灯光大亮,广播骤然响起,看来限电取消,电闸被掰回来了。城防军区宿舍走廊里装了广播,广播里的声音似乎是某个上级长官,要求大家立刻回到所属队伍,有重要任务执行。
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冉丘突然问。
我也不知道,冉喻回答,上级命令,可能出事了吧。
怎么会这么快?我觉得你不对劲。
听不懂,你不是一直看着我?
冉丘没了动静,似乎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冉喻翻身起床,顺手摸起枕头下的斧头。这把改装过的小斧头跟随他很久,今天刚失而复得,给他带来不少安心感。门外的广播里,长官的催促声反反复复,走廊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看来大家都抓紧出去集合了。冉喻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快步走回卧室,用衣袖将斧头擦了擦,放在了另一张床的枕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软软的枕头,说:走了。
然后他从自己床边的行李包里随手拿了两把匕首揣在腰间。出门前,他顺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刚拿起就放下了,钥匙相撞发出短暂的清脆金属声。冉喻大跨步走出去,关上门,出神地看着门两三秒。随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没有再回头。
艾伯特等人在发现池塘有异状后,第一反应是将池塘炸毁,然而已经迟了。弹药从准备运输到入水的十几分钟内,已经不知有多少雀鱼破水而出。雀鱼以极快的速度将池塘塞得满满当当,乍一看池塘的水像是变成了流动的大大小小的黑点,看得人头皮发麻。更瘆人的是,这些黑点在池塘中心密度达到最高,无数雀鱼像喷泉一样涌出,在喷泉顶端,它们摇头摆尾,几乎在瞬间内背鳍和尾鳍拉长数倍,在人们惊愕的目光里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形态转变,然后盘旋在池塘上空,伺机进攻附近防守的人类。尽管不敢相信这种诡异的变形速度,但严峻的事实摆在面前,挑战着所有人的神经。
直升机准确定位了轰炸点,几颗炮弹的清洗下,池塘里被炸起十几米的水花,黑点被炸得稀碎,池里的水变成了一大摊浓稠的混合物。可已经变成飞鸟的雀鱼也不在少数,它们带着怒气凶猛地俯冲下来,以各种刁钻的角度,用尖利的喙和爪抓破人类的皮肤。
主城目前的驱鸟装置集中在哨卡旁。这些装置用超声波和激光在高墙上筑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并均匀分布在主城内各处建城之初它们就被精密地设计出来,用于保障主城的防空安全。不久前的雀鱼夜袭战后,相关负责人对此进行了大规模检修,根据科研部提供了雀鱼的解剖和生理数据对装置进行调整,加大了功率,导致防空用电量急剧增加。然而,骤然从池底冒出的低空飞行的雀鱼却不在当初的考虑范围内。
娄越和艾伯特紧急调取了几十台高功率驱鸟装置和大批箭矢,并排查了主城内其他水域,确认只有这片池塘的地底河道防护网被破坏。艾伯特先去了一线,娄越在安排好生态环境部加强其他水域防护网工作后,也匆忙赶往战场。路上,他听着通讯器里陆续传来的坏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飞鸟形态的雀鱼攻击性很强,被袭击后的人有的当场变异成海鬼,有的看似是原来的人,回到同伴身边时,同伴按照作战安全要求悄悄往他手上泼了灵符试剂。他的皮肤在灵符试剂下显出亮莹莹的蓝色,同伴惊恐地看着那片蓝,纠结着将刀口对准他,却被他突然裂开的长满尖齿的大嘴一口吞掉大半个头颅。
池塘附近一两公里成为中心战场,战况激烈。各队在统一调度下负责不同区域的防守,并划分出专门的几支队伍负责疏散附近居民。十队分成了三组赴前线行动。丁台泰赶到时,头发上的发胶和彩带还没来得及洗掉。他们在长官的催促声和炮弹声中没有时间闲话,只是互相点点头,就沉默着换上装备奔赴战场。
冉喻跟副队长塔哥和黎树修等人一队,他们这个小队负责击杀已变异的海鬼,并协助运送刚到的驱鸟装置、**和弓箭手至池塘附近。原本主城内的军警部门多的是狙击手,但都没有专门的弓箭手。上次雀鱼夜袭时是由各部门抽调在军校或社区学校里里选修过冷门的射箭课的尖子生组成的临时队伍,但自那以后这只队伍逐渐被正规组建起来,负责教射箭的教官终于能在教射击的教官面前扳回一局。
塔哥原本冲在最前面,但有几次他对张牙舞爪的海鬼下刀时犹豫了瞬间,险些被咬伤。原因无他,这些海鬼虽然身形外貌已经变异,但破烂着挂在肩头的衣服证明着他们不久前还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跟在他身后的冉喻却下刀如切菜,还不时提醒他小心侧方,并帮他解决掉视线死角偷袭的海鬼。
塔哥心情很复杂地看了眼冉喻,将前方的位置让给了他。冉喻一路杀得很顺畅,他一手持长刀一手握匕首,海鬼离得较远时拿刀横扫,每回都能撂倒四五个,离得近时用匕首,手起刀落,角度和力量控制得刚好,一刀封喉,血却不会喷溅出来,而是像满杯的水一样沿着脖颈滑落。因此,一路走来,别的队员身上都快被绿血浸透了,冉喻身上却还是干的,只有衣服上沾了几点稀疏的绿痕,像画上去的绿叶子。
驱鸟装置和弓箭组顺利抵达,在各队的倾力围剿下,雀鱼和海鬼越来越少,局势看起来得到了控制。可是大家都知道危险远没有结束,在战斗过程中,他们随身携带的灵符试剂早已消耗殆尽,新的试剂还没运抵,他们无法知道自己身旁的同伴到底有没有被换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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