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2)
该项研究采用的测量手段是多样的,以脑电信号测量为主,其他身体机能为辅。略过一些艰深的专业知识,该报告基本还原了这段时间以来对冉喻进行的所有观测。
在实验室期间,冉喻有时虽然看上去在没精打采地发呆,但大脑的某些特定区域却异常活跃,波的频率屡屡突破常规最高值。有时他的手或肩膀在轻微抖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身上的电极片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些数据,并将冉喻大脑自发形成的电信号拟合函数标红,将另一种无规律的但有时突然作用于冉喻头脑中的另一种电信号拟合函数标蓝。
令娄越读不懂的是该报告最后提出的猜想,他问旁边还在出神的言艾:红线有模拟蓝线发出信号的趋势,这是什么意思?
言艾放下水杯,不答反问:你觉得冉喻现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娄越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言艾似乎也不打算获得答案,继续说:事情虽然听上去很玄妙,打破了许多学科常识,但海鬼入侵以来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被刷新认知。现在如果要形容冉喻跟海鬼的关系,我倾向于用两个主机间的远程同步的比喻,但这个同步的控制权很模糊,速度和范围也并非恒定。即使管理员或者说发起人是另一方,但在开放同步的过程中,一些反向操作并非不可能。
娄越猛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冉喻很可能在试图反向控制对方的一些行动。
冉喻刚摆好最后一桌的碗筷,想去后厨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时,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晕眩。他默不作声地稳住了身体,从食堂侧后方的小门走出去,在无人的角落站定,这才打了个寒噤。他搓了搓手,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冰凉。
冉喻抬头看了看,天边余晖未散,还不到降温的时候。皮肤上似乎有水流过,他靠着墙壁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与背后砖红的墙相映得鲜明。
冉喻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感受空气中越来越重的水的气息。在一阵晃动中,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完全浸泡在水里。水让视线受阻,但根据头顶隐约的光亮,冉喻能大致推算出自己距离水面有十来米。
有什么东西从身边快速游过,带动一阵水流打在冉喻的背鳍上。冉喻很快就发现那是一条鱼,跟自己一样,身体圆鼓鼓的鱼,背鳍和尾鳍很长雀鱼在水中的原始形态。
冉喻不明所以,也跟着向上游。突然,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水层传来,朦朦胧胧的,但这种声音很特别,他听得出这是鞭炮。
在认出这个声音的同时,冉喻的尾巴狠狠颤了一下。
如果附近有鞭炮声,那么这片水域很有可能是在城内。他奋力甩尾摆鳍,跃出水面,看清了岸边的标牌:城防重地,请勿靠近。标牌底下是池塘的轮廓图,一个很有辨识度的形状。
跃出水面的功夫,鞭炮声和欢呼的人声异常清晰。冉喻认得这个池塘,刚才干活时黎树修介绍过,它就在特别行动队附近,池里的水比别处的清澈,据说地底有河道与别处相连。
冉喻跌回水中的瞬间,水花将起未起时,周遭的水全都消失了。皮肤恢复温暖和干燥,鞭炮声震耳欲聋。他赶紧伸手捂住双耳,脑海中却陡然浮现了一把清晰到尖锐的声音。
哥哥,你越界了。
冉喻:只是好奇。
是吗?我感觉你对我有保留。
冉喻:你对我也保留了很多。
隔了一会儿,冉丘的声音才再度出现:从现在起,我不会对你放松警惕了哦。
这一切对话在无声中进行,鞭炮声骤停,周围突然极其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冉喻,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发呆?詹一烨快步走到冉喻旁边,放完炮,该开席了。
哦,好。冉喻点头,跟詹一烨走进了食堂。
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一对新人以茶代酒敬了几桌朋友,在一片祝福声中交换了戒指。大家吃完饭聊了一会儿,便要回到岗位继续值班了。开席前,冉喻回场后没找到娄越,他看了眼自己的通讯器,有一则未读消息。娄越和言艾有紧急事项要处理,跟新郎新娘抱歉地打了招呼先走了。临走时娄越没找到冉喻,只好发消息让他结束后先回宿舍,并安排了向安详送他。
冉喻今天第一天报道,不需要值班,便被拉住问东问西了一阵。
十队原来的同事对他的回归表示欢迎,但言语间多了些不经意的犹疑,很多到了嘴边的话题硬生生地转了方向。冉喻只是笑笑,转头看向墙角几堆整齐的蜡烛。许佩儿告诉他,等会儿就快到停电的时间了,要他多拿几根蜡烛带回去应急。
谢谢佩儿老师。冉喻还想再说些祝福的话,奈何社交能力有限,即使心里很喜欢这俩人,很高兴他俩凑一起,但话到嘴边就只有一句平平淡淡的新婚快乐,要平安。
感觉到冉喻说话时的局促,许佩儿笑了起来:心意收到啦,谢谢你。
冉喻怀里揣了两根蜡烛,跟向安详走在去宿舍区的路上。
向安详浑身的肌肉块头依然壮硕,小山堆似的跟冉喻保持着一米的间距。在向安详旁边不到二十厘米处是喋喋不休的黎树修。
香香啊,昨天跟你要的本子你找回来没?
向安详不动声色地往黎树修的反方向挪了挪,面无表情地大步朝前。
啧,你这就没意思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让我发现了好东西,怎么还不愿意分享呢?黎树修小跑着追上去,追了几步突然一拍脑袋,不对呀,真人不就在眼前么?
黎树修凑近冉喻,胳膊肘搭在冉喻的肩膀上,嘿嘿笑着问:听说你俩成了?宿舍都分一起了?
冉喻没心思听黎树修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点头应了声,把手心里的冷汗在裤缝上抹干净,抬手把刚熄灭的通讯器屏幕再次按亮。娄越还是没有回消息。
哥哥,你在焦急些什么?冉丘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
没什么,突然换了新环境,有点陌生。
哦?最好是。
冉丘没了动静,但冉喻知道,自己如果有什么反常行为或言语,冉丘第一时间就会出来干扰或制止,然后就会对自己彻底失去信任,将他这个缺点大于优点的情报收集工具毁掉。
冉喻现在对冉丘多少是有用的。尽管知情的极少数人会注意着与冉喻谈话的分寸,但生活在人群中,很多习以为常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比如现在的大规模限电代表着的能源紧缺,以及二环哨卡旁人们的生活步入正轨代表着的不可避免的警惕下降对于在城外虎视眈眈的海鬼来说,这些轻易能捕捉的城内消息让被放出的冉喻拥有了很高的情报价值。而这些靠感官直接收集的信息都会被冉丘知晓,冉喻靠自己的意志无法遮掩。
冉喻自打放完鞭炮的时候心中就开始不安,他在席间试图找一个合适的人,但几大桌子上的人被他一一否决。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他想要做的事情说的话,只做一次也许是自然而然的,重复或者其他的有意引导都可能引起冉丘的警惕。
事不宜迟,冉喻本想立刻找到娄越,但开席前这样的举动明显是奇怪的,他只能佯装无事地等到结束。可是娄越的会议开得太久了,冉喻更没有立场去要求去他的办公处中断会议,于是只能等。
黎树修怪叫起来,嚷嚷道:我就说你俩可真能折腾,还办什么监护手续,玩的什么情趣
冉喻这才发现黎树修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这时通讯器亮起,娄越打来了电话。
冉喻赶紧接了起来:你结束了吗?
你回去了吗?
在回去的路上,你还有多久到?
娄越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怎么了,这么想见我?
快停电了,冉喻听出了对方调笑的意味,他揣着蜡烛,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随口乱说了一个理由,我怕黑。
好,现在离停电还有二十六分钟。那边的声音严肃起来,保证道,我二十分钟内到。
娄越挂了电话,跟两旁的言艾和艾伯特打了招呼就往会议室门口走去。言艾诧异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跑了?
有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是中场休息时间,但这场信息量巨大的上半场会议让安全部门的要员们不顾形象地瘫在了椅子上。会议室里的氛围和他们的脸色一样死寂,除了娄越,没有人动弹,似乎稍微动一动,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就会将他们的神经压垮。
娄队长的神情过于严肃,座下的人虽然想不出什么事情能比眼前的困境更严重,但还是表示让他先走,之后会将结果告知他。
娄越点头,迈出会议室前,他转身对艾伯特说:军长,先别这么绝望,更绝望的事情可能还在后头。
艾伯特少有的颓丧表情恢复了威严:有状况了?跟你通话的是他?
嗯,我要先回去看看才能确定,娄越说,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娄越将车开得飞快,好在城防军区内此时道路空旷,引擎的轰鸣声与车窗外吹进的大风没有让他的神经放松半分。
这场会议讨论的是傍晚刚下发的关于垒荼系统的最新文件,跟上次一样,机制和原理解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矛盾,读起来不知所谓,完全不像是能被加密几十年的绝密文件。文件的末尾一如既往地强调,要做好对主城居民的解释工作,将维护主城秩序与安定作为第一要义。
通读了几遍后,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魏局长十分谨慎而隐晦地提出了一个观点。这个观点乍一听极其荒谬,可细想起来却能解释这些文件无数的逻辑漏洞和晦涩暧昧的措辞问题,更是从根本上解释了为什么即使三环沦陷这样的重大危机也没让传奇的垒荼系统发挥作用,为什么这个被捧上神坛的系统被全体主城居民信仰信赖,明明是绝密却在民众间流传甚广,为什么切实负责安全事务的娄越等人没有一丁点权限过问它。
娄越将车停到宿舍区前,下车快步赶往宿舍楼。还有六七分钟宿舍楼内就会停电,此时外面的路灯已经早早暗掉,夜空无星无月,黑暗中一栋栋宿舍楼房像海上即将沉没的迷航的游轮,小窗子里的亮光像是在黑色的海面上无力地发射着求救信号。
不少轮休的城防军和行动队队员赶回来休息。他们三三两两地走着聊着,说起防卫事务时满怀信心。
怕什么,咱可是有垒荼系统呢。有人兴奋地说,我一个朋友认识那里的人,他说了,三环沦陷只是因为那个系统太久没用,有些地方老化了。现在全都维修好啦,主城肯定能保住。
我也听说了,那个系统可厉害了,还能干扰天气和生态。另一个人搭话,什么雷暴、台风、洪水、辐射,别说外面这些怪物,就是再多个十倍,系统都能给干掉!
不是吧,我听说的是,那个系统能控制海鬼,让它们自相残杀,咱建城前就有一遭。据说当时可壮观了,那叫个大快人心。
所以咱好好守完岗,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好好过日子了
那些人聊着走远了,娄越在单元楼下狠狠地掐了掐眉心,试图缓解情绪激动带来的头痛。
夜晚忽然起风了,不冷,但迎面吹来的风依然刮得娄越眼皮发疼。他沉默着转身,一步步走上楼梯。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垒荼系统存在的真实性。然而,口口相传的无数见闻和真事让它在居民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城主的威严和权力让官员干事不敢多问,隔段时间更换一次的26个防卫点的分布图与真假参半的命令让再谨慎多疑的高层精英也无法透过层层迷雾窥见真相。
人们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主城伟大的智慧结晶垒荼系统上,而只有参加过晚上这场文件解密会的人在缄默中发现了可怕的真相这套系统也许根本不存在。
这套传闻中战术精妙、在半个世纪前给人类留下生存火种并给现在的人们带来无尽希望的垒荼系统,只是一针集体镇定剂而已。
第60章
娄越站在宿舍门前,拿出了钥匙,但迟迟没有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很暗,娄越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吊顶灯被走廊上的承重梁拦了一道,在娄越脖颈上映出一片阴影。有这么一瞬间,娄越觉得有黑色的海水漫过咽喉,呼吸都有些费力。
时间不能耽搁,娄越最后给了自己十几秒来掩盖绝望带来的疲惫,试图露出轻松的表情。
他看了眼时间,打开门。就在这时,楼道的灯灭了,屋内也一片漆黑,停电提前了几分钟。娄越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在明亮的光线下,他担心自己会露出异样。
宿舍是个小套间,一个卧室摆两张单人床,一个摆了沙发和书桌的客厅,配面积不大的厨卫。娄越打开门,摸着黑去找鞋柜上的蜡烛和打火机,没摸到,他的手背倒是被摸了一下。娄越立刻反手握住那只有些凉的手,说:抱歉,来晚了。
冉喻默不作声地把手抽出来,咔嚓一声轻响,一簇跳动的火苗出现,冉喻把蜡烛凑上去,火苗便跳到了烛芯上。
烛光将冉喻的脸映得很温和,乌发黑眼,脸颊有种油画般的质地。只是画上的人表情有些古怪。
冉喻不说话,娄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鞋柜被挡住,他也换不了鞋。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颗香蕉味奶糖,说:最后一颗了,那家糖果工厂开在三环,现在全没了。
冉喻不说话,也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娄越有些疑惑,他观察了一会儿,可冉喻明明眼神清明,面容也鲜活,不像是失去意识或被控制的样子。
娄越把糖塞进冉喻手里,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梦游呢?
冉喻这才摇摇头,攥着糖让了路,扭头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把蜡烛放在一旁的书桌上。
娄越换好鞋,边走边说:我让向安详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缺掉的,需要的话我有空时回去取。
没有缺,都在。
冉喻的这些东西是娄越收拾好才让向副运过来的。冉喻的东西零碎且多,但好在分门别类收拾得整齐。在外买饭时赠送的调料包和一次性餐具、布袋子,积攒下来的压缩饼干和罐头,从城外带进来的种类齐全的工具箱(光扳手就有三种),自制的各类便携暗器收拾的过程中,娄越数次怀疑冉喻是仓鼠成精。冉喻在那里住的时间也不长,攒起东西来效率是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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