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这戒指还找了好些天不见踪迹。
如果不是在公司被别人拿走了,只有可能是他当时随手放在兜里带回家扔哪了。
他正准备从昌溪路老宅搬回去,回去之后得好好找一下。
乔南期说:好,我知道了。
那人明白他的意思,离开了办公室。
屋内只剩下乔南期和小吴两人。
不用乔南期说,小吴便把东西放到了乔南期面前,说:我按照您说的,基本把能找到的能问到的都筛了一遍。这些是明面上能查到的所有信息了,如果还需要,就得
不用,乔南期嗓音微沉,那些需要手段查到的他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
小吴便不再多问。
乔南期此刻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在他意识到他确实从未了解到过往十年的赵嵘时,他便明白了赵嵘那些话的意思。
倘若他补回了过往那些年错过的认识,赵嵘是不是会原谅他?
即便赵嵘仍然气他,他也想彻底了解曾经的赵嵘。了解这十多年来,除了他才知道的那些赵嵘独自一人咽下的隐忍,他是不是仍然错过了许多看不见的伤口。错过了那些,他若是早一些意识到喜欢,便能护着赵嵘躲过的酸楚。
乔南期认真地翻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其中至多不过是赵嵘儿时到成长的一些经历、喜好,可他不过翻了两页,动作便猛地一顿,捏着纸张边角的手指下意识往下一按,将平整的纸按出了折痕。
猝不及防看到的信息像是藏了千斤重的刀剑,骤然落下,将他砸得茫茫然。
赵嵘以前他问着,明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却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成绩很好?
小吴显然对此也是惊讶过的,不假思索便点头:是的。我特意去了赵先生的高中班主任家里核实了一下,赵先生他挠了挠头,对此的惊讶不比乔南期少,赵先生高中时候的成绩非常优异,除了有时候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每回考试都是第一。赵先生的高中很一般,他的老师说,当初赵先生录了咱们杨城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学校好像还给批了奖学金。总之
总之和现在这些世家圈子里了解到的赵嵘完全不一样。
乔南期此刻恍然间才想到赵嵘和陆星平是大学校友。
当初赵嵘和他越走越近,便是起始于一起聚会,陆星平带着赵嵘一起赴宴,说:陈家刚认回来那个小少爷,正好是我学弟,带来玩玩。
有人调笑道:看上去年纪不大,是你之前读的那个高中的学弟?来这种地方容易学坏啊。几岁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十九,不是高中生。
乔南期顺着陆星平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旁的赵嵘对上乔南期的目光,乖顺地笑了笑。
记忆回笼。
但是赵先生到了大学之后,小吴还在说着,这方面似乎就一落千丈了。
乔南期闻言,眸光一凝。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无所知。
他想到陈二交代的那件事,赵嵘之所以被陈大软禁了一个多月,是因为陈大陈二觉得赵嵘那段时间转了性,担心赵嵘突然有心思争家产。
想到他最开始觉得赵嵘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时,赵嵘难得带着委屈的语气和他说我不是,随后便被他无声地起身离开而打断。
半个多月前在酒吧,赵嵘神采奕奕,在一群真正不学无术的纨绔中鹤立鸡群,扬声说着今天全场的单我包了。
他还想起十二年前在医院走廊时初见赵嵘,少年时的赵嵘分明狼狈得很,可浑身上下都只有干净的气息,全然不像是个会放浪的。
他低声问:哪一年?
啊?
你说他大学之后开始变,哪一年?
好像是大一还是大二,十九岁吧。您可以往后翻翻。
不用他说,乔南期已然快速跳过一些内容,单独拎出了些和赵嵘学生时代的成绩有关的。
文件在桌上跟着时间顺序摊开,清晰明了地凸显出了十九岁那年的分水岭。
有什么昭然若揭却沉重而让人窒息的真相随着这显而易见的分水岭杀了出来,在茫茫一片中,杀了他个措手不及,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小吴见他方才还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此刻却连最后的生气都被抽走一般,双手交叠地托着额头,挡着大半神情。
他低头一看,乔南期面前的那张纸骤然多了一小点仿佛水滴出来的圆。
他拿来的时候分明检查过,哪来的水渍?
先生,您还好吗?
乔南期的嗓音已经瞬间裹上了一层闷闷的喑哑:我没事。
他只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第46章
良久。
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都需要仔细捕捉。
近乎凝成实质的沉闷气息差点把小吴压死,他在一旁,走也不敢走,留也不知道该不该留。他总觉得他们先生现在肯定不想让人看到,可他连发出声音都不敢,动也不敢动。
乔南期低着头。
他的面前,是过往岁月中,可以找得到的赵嵘十九岁前的成绩单。那是即便乔南期早已忘却了学生时代,都能一眼看出优秀的数字。
还有那一个个写在纸面上的奖项。
一张复印出来的资料上,少年的证件照贴在右上角,即便只有这黑白的颜色,也仍然挡不住那张干净面容呈现出来笑容的美好。
朝气、纯净。
那是他这些年来本该可以再次看到,却因为自己遮住了眼睛、放弃了聆听,而再没见到的赵嵘。
他曾经当着赵嵘的面,说出废物二字。
也曾经在以前无数遍听到他人的轻视时,漠然地掠过那些别人对赵嵘的评价:草包、废物,纨绔,没出息
可这些轻视,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半路被认回陈家的私生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委曲求全。
一字一句都是赵嵘的苦痛。
可他不仅没能将人护在身后,没能将这些苦痛剜去,反倒同陈大陈二那些人一般,朝着这伤口,冷漠地倒下盐水。
倘若他早些发现,亦或是早点明白,他本可以在五六年前便护着赵嵘,让赵嵘从不停歇地耀眼着。
像是这照片上留住的少年一般。
明亮如宝剑出锋,温皎如利刃断水。
乔南期感受到自己眼眶有些湿。
他本该早就习惯在人前隐藏一切情绪。
从乔安晴走后,他一开始完全控制不住的噩梦、惊醒、暴躁,都后来逐渐调整回来,即便会有失控的时候,他也可以隐藏得很好。
他对此早有经验。
可是现在,他知道小吴在旁边看着,却连挥一挥手,让小吴先出去的精力都没有。
窗外飞鸟击破长空,带着一声短暂的啼鸣闪过。
浮云俯瞰着苍苍茫茫中的喧哗,却仿佛在聚散间无声地走过了不知多久。
他曾以为过往人生中每一个无足轻重的瞬间,拼凑在一起,竟然足以让他万箭穿心。
他足足平静了好一会,才对小吴说:你先回去吧。
小吴松了口气,却说:还有一件事
说。
今晚有一个商业晚会,是我们不太涉及的方向,所以您之前收了请柬,但没打算去,小吴从那一堆和赵嵘有关的资料底下挪出邀请函,但我这几天查赵先生有关的消息,查到现在,打听到他也会去
乔南期看了那邀请函一眼。
他的嗓音已然沙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帮我准备一下。我先看看这些。
小吴这才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星河点落。
古典的钢琴曲夹杂着小提琴声响起,在宽敞的晚会现场悠扬回荡。
觥筹交错,细碎的交谈声融在乐声中。
这个商业晚宴的现场并没有布置得多么奢华,却连放在角落里的高脚杯、地毯边角平整的压纹都透露出无可挑剔的精致。
低调却张扬。
赵嵘站在演奏台下,手中举着高脚杯,杯里躺着清香的橙汁。
他难得穿上这般正式的礼服,墨黑色的西装衬得他愈发矜贵,贵中却不失清雅。
他看着台上演奏的人,时不时抿一口橙汁,安安静静地听着身边的人说:等我把杨城这边的工作解决,我再找人来和赵先生详谈注资问题。
说话的人一身西装革履,比赵嵘要高上半个头,应当和乔南期差不多。他的五官颇为锋利,眼窝深深,一双剑眉凌厉非常,不难看出有一些西方混血。
这人不是杨城人,只不过是想在杨城做些项目。阮承虽然根基不在杨城,论家世,不比乔南期夏远途之类的人差。
阮承是赵嵘通过刘顺的父母认识的。
这半个月来,他和方卓群聊了聊,想着既然现在乔南期应该也不会对付他,陈大陈二也出不来了,他不如放开手脚一些。
曾经错失的那些自由随性,如今为何不给自己补回来?
他一直都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他想拿着钱在竹溪扎稳脚跟,做一些娱乐业开发方向的投资,下定决心便开始做了。正好刘顺家里就是做这方面的商业开发,他自然不会浪费,通过刘顺的引荐,同刘顺父母谈了谈。
但刘顺家里对竹溪那一片地方没有了解,只能给赵嵘一些这方面的经验,并且把这几天在杨城商谈项目的阮承推荐给了赵嵘。阮承家就在竹溪附近,又刚好和赵嵘要发展的方向吻合,在刘顺父母的牵线下,两人便约了这场晚会见一见。
赵嵘本来以为,这第一次谈,多少是要碰壁的。他甚至做好了长久拉锯的准备。
却没想到居然一拍即合。
阮先生这么信任我?赵嵘笑了笑,我其实也是第一次投资这些,经验不足,想法简单,除了有点钱,没什么别的优势。而且
他用眼光扫了扫四周,一眼过去便抓到好几个往这边打量的。
就连我出现在这,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了。我的名声怎么样,阮先生来杨城这两天应该听说过。
阮承摇了摇自己杯中的酒,慢悠悠道:就是因为听过。
赵嵘一愣。
我相信一个能在家里这么大风波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甚至还有资本来找我谈注资的人,是个值得发展的合作对象。
即便赵先生现在不够成熟,但是眼光长远的人,看的是未来。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赵先生似乎不够自信,阮承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了看赵嵘,你刚才和我谈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哪里经验不足,想法简单。
赵嵘手腕一动,杯口倾斜,谢谢。
阮承同他碰了一杯。
这人又抿了口酒,突然凑上前,低声说:赵先生好像和我是一类人。
他凑得太近,以至于赵嵘甚至感受到了这人说话间洒出来的热气。
赵嵘赶忙后退了一步,手中高脚杯晃动间,险些没把这橙汁洒在他自己的衬衫上。
他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阮承便笑了几声:放心,我不会做一头热的事情,你对我没意思。
赵嵘面色微冷,压着嗓音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或许是他先前说话都太过温和,骤然这么一冷,阮承怔了一下,规规矩矩地后退了一步,笑道:行,我的错,我道歉。
我还有其他人要见,先失陪了,阮承收了方才的神情,下回见。
此时,古典乐曲已然结束了一首,安静了片刻,又是新的一曲。
赵嵘一个留在原地,看着台上,视线一顿那拉小提琴的乐手竟然换了个他熟悉的人。
陆星平一身淡蓝色礼服衬衫,微微低头,一手把着琴,一手持着琴弓,优雅地拉动着琴弦。
他像是一时兴起,临时替了别人上来,举止间满是随意。
一时之间,看着台上的目光都多了许多。
赵嵘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想到这里本就是商业晚宴,除了谈事情的、对一些项目有兴趣的,也有单纯来这里混个脸熟的。陆星平平时再甩手掌柜,这种场合来打点人脉也是正常的。
陆星平显然也看到了他。视线撞上时,赵嵘笑了笑,当作无声的招呼。
也不知陆星平对婚约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他们那日之后,并没有再谈过婚约有关的事情。
或许这两天他可以问问了。
一曲还未结束,赵嵘在台下听着,目光随意游荡间,骤然看到了乔南期。
这人今天一身浅灰色格纹西装,内里仍然搭着纯白色的衬衫。西装的曲线更衬得他身型修长,显眼得很。
在稀疏灯影中,仍然一眼便能瞧见。
他似乎刚来,正在朝靠近赵嵘这边走近。
赵嵘有些意外。
他分明记得,以前这种和乔南期手下产业无关的商业晚宴,乔南期都不会来。
他已经好多好多天没见到乔南期了。自从他从乔南期的公司离开,他们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必须牵扯的东西,联系方式都删了,自然不会见面。
而乔南期也没再来找他。
赵嵘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乔大少这样心高气傲,在半个月前那一刻,怕都已经是纡尊降贵,这么多年来头一遭了。乔南期的喜欢,或许同喜欢天边流云、星河苍月一般,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其中的真实。
如今劲头下去,自然不会再来。
至于现在
赵嵘看了一眼台上的陆星平。
可能是来找陆星平的吧。
他不想同乔南期打照面,隔空对着陆星平挥了挥手,便一路走到在另一处无所事事的刘顺面前。
周遭有些曾经见过他几面的人,似有若无的试探目光总是没有停下。赵嵘自始至终目不斜视,仿佛这些目光并不存在。
他笑着走到刘顺面前:你不是说不来吗?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