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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赵嵘却在这个时候后退了一步。
    他看了一眼乔南期下意识将做未做的举动,指尖轻轻擦掉了下唇上残留的水迹,或者你希望我回家,是因为这方面习惯了我就像现在。
    赵嵘是个念旧的人,他很清楚习惯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感觉。
    而这种生理上的习惯,过一段时间便会遗忘。
    甚至不用过一段时间。就算陆星平这个白月光谁也不爱,以前的乔南期就不缺人前仆后继,现在的乔南期想养个称心如意的身边人更是轻而易举。还不像他,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纨绔。
    乔南期不可能喜欢他。
    就算真的毫无可能又天方夜谭地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回头。十一二年的鞭挞,已经足够一个人学会再不犯错。
    戒掉习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赵嵘花了一年多,戒掉了十年的习惯。
    他相信乔南期这样的人需要的时间肯定比他短的多。
    他不再多说,转身,回了家。
    这一回乔南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上前来拉住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嵘回到卧室以后,洗了个澡,转眼间便把乔南期这件事情忘了左右也没什么意义。
    他哼着歌,又收拾了一会自己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把这个空闲了一年多的房子拾掇得愈发像个满满当当。随后,便如同这几日每一个安静的夜晚一般,不需要等待任何人,早早睡下了。
    另一头。
    陆小月穿着睡衣,顺着小提琴的乐声走了过去。
    她瞧见陆星平正在琴房里。
    悠扬的曲调像是这场秋雨中的奏鸣曲,和雨声一同倾泄,沁人心脾。
    等到一曲终了,她才说:哥,你不是说今晚会很迟回来吗?
    陆星平慢条斯理地放下小提琴,出了点意外,南期人不在,没玩太久。
    噢。
    陆星平无奈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欲言又止的。
    陆小月眼珠子转了转,直接问:今天是赵嵘送我回家的。我朋友和我说,赵嵘他们家已经破产了,主要的几个人都被带走调查了?我就是想起来你和他以前好像有婚约,他送我回家,会不会是想找你帮忙,就想来问问你们聊了什么
    她虽然在陆星平的羽翼下长大,也只是一个领养的孩子,从不接触那些东西。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没有人是真正的单纯。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一旦产生了联系,都逃不过有所图三个字。
    陆小月都明白,陆星平自然从始至终都很清楚。他一直都清楚,赵嵘必然带着目的。这一点他和赵嵘都十分清楚,只是互相不点破罢了。
    他笑意不减,神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淡淡地说:你是说陈泽和那些人的事情?嗯,我本来也以为
    可赵嵘一次都没有提过。
    就连乔南期,赵嵘都没有主动提过一次一直都是陆星平提的,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撇清关系。
    陆星平以前并没有关注过赵嵘。
    即便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大学里上过课,即便赵嵘当初找过他,让他带着去和乔南期那些人一起玩,即便他们曾经有过婚约。他们的人生在无数个点擦肩而过,陆星平也从来没有想过交汇。
    他和乔南期夏远途更亲近,听到的关于赵嵘的事情,多半都是从这两位的口中。
    总结起来,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一句话。乔南期不谈,夏远途觉得赵嵘明明有点小聪明却犟得厉害,周围的朋友谈起赵嵘便是陈家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老三,陈泽和那些人更是完全不把赵嵘放在眼里,张口闭口便是杂种废物。
    可这些时日以来寥寥数次的点到为止,陆星平却彻底改观。他面前的赵嵘和自己过去的印象以及其他人口中的赵嵘全然不同。
    现在的赵嵘,光华内敛,沉稳从容,像随时出鞘的宝剑,锋芒敛藏。
    这种感觉,陆星平想到了年少时期的乔南期,乔家还没出事前的乔南期。
    有时候谈到看过什么书,又或者是提及一些看法的时候,陆星平还能感受到一些熟悉,因为乔南期有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哥?你在想什么呢?
    陆星平回过神来,低声道:想一个很奇妙的事情。我本来认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其实剥开了看是另外的情况。
    什么意思?
    上去睡觉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噢。
    夜色深深。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乌云缓缓散去。
    星河鹭起,明月逐水。
    乔南期仍然在赵嵘家门口。
    赵嵘家的窗子透出淡淡的夜灯光,平静柔和,同乔南期此刻的心情南辕北辙。屋内的人进去之后再没有出来,甚至没有拉开窗帘往屋外看过一眼和赵嵘搬出他家的时候一模一样,干净利落。
    乔南期一时之间没有动,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想到每次在应酬的时候、公司里或者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遇上些杂七杂八的人想跟着他,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赵嵘。
    他还想起了一年多前赵嵘抱怨他不和其他人公开他们在一起的那一次。
    他那段时间正是和贺南对峙最为僵持的时候,整日里塞满了事,他甚至没有听赵嵘任何的要求,转身便进了房间。事情的结果自然是以赵嵘服软的早餐为终点,乔南期没有为此事费过任何心神,赵嵘甚至在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因为他不想听,赵嵘也不再多说。
    他习惯了赵嵘、从未认真听过赵嵘说话或许赵嵘并没有说错。
    后半夜的雨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散去,星空悄然而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阴沉。
    不知方才是在那片草地里躲着雨的野猫缓缓地爬出,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乔南期脚下,小心翼翼地绕着他的脚脖子走了一圈。乔南期低头,在昏暗的夜色和朦胧的路灯下,隐约瞧出这野猫的毛色偏灰却纯,眼睛圆溜溜的,脸上没有任何杂毛,却很瘦,像是被谁遗弃的。
    乔安晴生前养过一只橘猫和一只波斯。也不知是不是乔安晴性格太过柔和,养的猫也格外乖巧,尤其是那只波斯,被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从不动弹。乔南期小的时候就总喜欢抱着它,他以为那只猫会乖巧地跟着乔安晴,直到安然去世它确实一直很乖,被乔安晴抱着跳下楼的时候都很乖。而剩下的那只橘猫,也在乔安晴去世后没多久便走了。
    乔南期怔了怔,看着野猫身上明显有些泥泞尘土的毛发,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摸了摸这野猫的头。
    他放缓了此刻心中所有的烦躁情绪,动作很轻。
    野猫却仍然受惊,猛地一下窜进了深浅不一的草地绿化中。
    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赵嵘一样。
    方才稍缓的情绪又如狂风暴雨般毫无章法地落下。
    乔南期二十八年的人生,几乎没有学着低下头一而再再而三第挽回过什么。
    十七岁的时候,他看着要抛下他再也不管、独自一人远去冥冥的乔安晴,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一次他总以为,多恳求几次,就可以动摇对方的决心,可曾经说过会永远在他身边的乔安晴还是走了。
    此后更是连念头都不曾有。
    时隔多年的今天,赵嵘在些微之间,再次悄然牵动了他这个念头。
    但对乔南期来说,给赵嵘想要的,并且在这样的雨夜等了赵嵘一个晚上,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大的、不用言之于口的让步。
    走就走了吧。
    当初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的人是赵嵘。
    离了对方不能活的人又不是他。
    心里只有他一人的也不是他。
    习惯需要根除,却也不难根除。只需要一段对于漫长人生来说算得上是转瞬的时间而已。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永远的事情,陪伴是这样,喜欢也是这样。他又不是非赵嵘不可。
    他可以戒掉这个习惯的。
    乔南期看着屋内的光暗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眸光沉沉,夜色照映不清的眉眼间,挂着若隐若现的郁色。
    半晌,他转身走进夜里。
    第25章
    这一晚,乔南期做了很多梦。
    他先是梦到了这些年来梦里经常见到的那些和乔安晴的记忆,又想起了赵嵘在门外坐了一晚上那一次,他起床后见到赵嵘正在餐厅忙活时回头对他笑的画面。
    之后纷至沓来的,是这些年来赵嵘看着他的模样。
    灯红酒绿中,寂静校园里,医院走廊上
    很多赵嵘都觉得藏得很好的目光,他早就默默发现。
    他其实都记得。
    如果不是都记得,怎么会在一年多前和赵嵘在一起呢?
    乔南期半睡半醒间,脑海中一片混乱,但最后这些画面都缓缓散去,只余下赵嵘搬来他家那个雪天的一幕。
    白色覆盖了整个大地,纷纷飘絮间,赵嵘独自一人坐在孤寂的小道旁,身上肩头都落满了雪。他刚下车,赵嵘本来已经有些出神,双眸却骤然一亮。
    他想走过去,可那小道不知为何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赵嵘离他越来越远,而他只觉得雪真厚、天真冷。
    冷着冷着便醒了。
    头有些晕,梦里的冷延续到了醒来或者说是现实里的冷带到了梦里。
    原来是淋了一晚上的雨,发烧了。
    寻常时候,他淋一天也不止于此,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以来紧绷了太久,还是昨晚心情太过跌宕。
    这一晚上过去,不仅发了烧,还是一场高烧。
    乔南期皱了皱眉,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又不喜欢打点滴,医生留了点药就走了。
    他和夏远途说一声生病不去公司,起身去书房点沉香的时候,又瞧见了架子上那一层浅浅的灰。
    赵嵘已经离开,不会回来了。
    乔南期觉得头更疼了。
    他默然无声地站在架子前,眼见着刚刚点着的香冒出一缕轻烟,沁人心脾的味道在周围散逸开来。
    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
    乔南期揉了揉太阳穴。
    他翻出了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打过的家政电话,让人现在过来打扫。正好他在家。
    做完这些,乔南期坐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外头带着秋色的淡淡日光,一瞬间有些出神。
    这场病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被动假期一般,让他无事可干。恍惚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住在昌溪路的时候,身边静悄悄的,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过一会,家政人员来了。
    乔南期忍着头疼去开门。
    来的家政人员分明是常来他们家的,可她看到乔南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
    随后,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是乔先生啊
    乔南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没了打招呼的心思,摆了摆手让人进来便转身回了卧室。
    结果没躺下几分钟,夏远途抱着一大沓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来了。
    这位算得上总公司顶梁柱之一的公子哥后脑勺扎了个小辫子,穿着一身宽松的印着不知哪国语言文字的短袖,牛仔裤足足破了两位数的洞,同手中拎着的那些严肃的文件格格不入。
    他见到乔南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说:啧啧,真憔悴。
    乔南期给他开了门便回房间没有理他。
    他十分轻车熟路,自己从书房搬了个椅子,又从客厅找了个小茶几,在卧室里搭了一个小工作台,放好了文件、打开了电脑。
    哎,听说你生病不能来公司,所以我把公司搬来你面前了。
    八百年没见你生病了,还有点稀奇。不过没关系,你不去公司,我带着公司来找你,麻烦乔总带病上班咯。
    他说着,又出卧室和家政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从客厅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放到了乔南期床边,多喝热水。
    乔南期翻了个身,没有搭话。
    夏远途倒不觉得无趣。他低下头,开始处理起面前那些文件来。
    他虽然嘴上说着让乔南期带病上班,但公司的电话都来了好几回,夏远途也没和乔南期说什么,自顾自便解决了。他埋在文件里,也不忘时不时看一眼乔南期。
    期间还在那杯温水即将见底的时候起身又去接了一杯。
    待到夏远途接完不知是第六个还是第七个电话,乔南期沉声道:我是发烧,不是骨折。或者你要是觉得我烧坏脑子需要人照顾,也可以请个看护。
    夏远途动作一顿,随后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打量了一下乔大少爷现在的臭脸,说:你这说话的艺术,差一点就赶上星平了。
    差一点?看来我还不够直接。
    夏远途干脆也不工作了,把手机调成静音,搬着椅子做到了乔南期面前,怎么突然发烧?
    累的。
    一个月前查你那位便宜爹的账,熬了三个通宵你也没病。
    着凉。
    昨天一整个白天我都和你待在一起,哪来的机会着凉?难不成昨晚庆功宴不玩,在暴雨天里雨中散步了?
    嗯。
    行吧。
    夏远途看眼前这病号病成了个闷葫芦,想也是聊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这不是看赵嵘和你吵架,想也知道你肯定一个人待着,还不如过来帮你倒杯水。
    他和陆星平是和乔南期一起长大的。
    他知道在他们这些人十五六岁满载父母期望、甚至凭借着家世肆意挥霍的年纪里,刚渡过十六岁的乔南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设身处地,夏远途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乔南期现在的地步。
    乔南期现在所拥有的,足以让他们这些人都艳羡,可乔南期所失去的
    所以他很清楚也很理解乔南期那近乎变态的戒备心和孤立感。
    即便乔南期的身边绕满了人,乔南期也只会尽量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因为这人只愿意依靠自己。他和陆星平这些年也没少出现麻烦,需要乔南期的时候,乔南期从无二话,可一旦对调一下,小事还好,若是大事他和陆星平要是稍微粗心一点,恐怕连乔南期遇到过麻烦都不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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