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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林重檀轻摇头,这次阅外舍文才卷的人是内舍的许典学、赵典学,他们没教过你,不会发现有问题,况且你背的那篇算不上珠玉之论。
    他这样说,我的心安了不少。
    正如林重檀所说,第三次大考成绩出来,没人怀疑我的成绩有问题。我进步了十名。虽然只是十名,典学们看我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失望。
    他们以为我是靠自己努力进步的,殊不知是我用身体换来的。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一切浮华不过是虚妄,我尝到了所谓进步的甜头,也开始想尝到更多的甜头。
    为此,我越发与林重檀腻在一起,连向来迟钝的良吉都发现问题。
    春少爷,你最近好久不回来睡了。
    良吉的话让我惊了下,但很快,我又稳住心神说:你知道的啊,檀生在给我补课。
    良吉还想说什么,我先一步制止他,行了,我今晚不去补课还不行吗?你是不是一个人睡太无聊,那我们说会话再睡吧。
    原先在林家的时候,我睡不着,便会拉着良吉跟我说话。进了太学,我后知后觉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夜谈过了。
    良吉搬了个杌子在我床边坐着,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春少爷,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人长大了,肯定不一样的,我马上就要十八了。我打马虎眼地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良吉想说什么,可他好像又找不到准确的措辞,着急得手舞足蹈,脸都挤成一团。
    我不想多谈这个,随即转移话题道:良吉,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良吉跟我不同,他有极其幸福的童年,于是他每次讲他小时候的故事时,都很高兴。我看他露出欢畅的表情,也觉得开心。
    但今夜他一样是讲小时候的故事,我却开始走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其他事情。
    我已经将成绩寄往家中,母亲回信说父亲不是很满意我的成绩,希望我能再努力些。
    我知道父亲要的是什么,他想要一个才气在外的儿子。
    林重檀便是。
    短短入京两年不到时间,林重檀的名字几乎已在达官贵人中传遍。今年的祭礼,林重檀被太子请去弹琴。
    自此,一首《文王颂》忽被天下知。
    文王是我朝开国皇帝,古来今往不知道多少人给文王写过颂词,但被认为是靡靡之乐,彰显不出开国皇帝的气势。
    唯独林重檀这一曲,半个字都没有,光靠琴音就仿佛看到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又好似见到威严端清的文王本尊。
    今年的中秋之宴,林重檀已经被正式拟邀参宴,他是唯一一个无官职在身赴宫宴的人,届时刚年满十八。
    与他相比,我大考的进步显得微不足道。
    春少爷?
    良吉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怔了会才说:抱歉,良吉,我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春少爷,你是不是困了?那你睡吧,我给你热壶水再去睡。良吉说。
    我顿觉愧疚,拉住良吉的手,良吉,等我忙完这一阵,休沐的时候我们去城郊游玩好不好?
    良吉忙点点头。
    白驹过隙,我的十八岁生辰到了。
    这一次,是林重檀亲自来找的我。他带我出了太学,夜船游碧瑶湖。
    船上除了船夫,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杨炯《从军行》
    第21章 春分(1)
    今年的中秋前夕已经冷了下来,我坐在船上,不太敢从菱花窗看外面的倒映清辉的湖水。我怕水,小时候掉进过水坑,若不是同村的爷爷一把把我提起来,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林重檀坐在我对面,我与他用完晚膳后,他从船里拿出孔明灯。
    写点什么在上面吧。林重檀把孔明灯递给我。
    我还从未在孔明灯题过字,一时不知道该写什么。林重檀并不催促我,静静一直在旁等着,直到我在斟酌着在孔明灯写道
    愿父母长寿、兄弟安康,吾亦是。
    林重檀拿过我写好的孔明灯,在另外一面题字。他与我不同,写了两句诗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
    我见到林重檀写的诗,愣了下,来不及多想,他已经拉起我去船头放孔明灯。船夫是个穿着蓑衣的中年男子,不会说话,只会用手表达自己的意思。见我们出来,他露出腼腆的笑。
    我和林重檀一起放飞了孔明灯,回到船舱后,远方隐隐有丝竹声传来。我凝神听了一会,将林重檀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玉笛拿了出来。
    檀生,你吹首曲子给我听吧。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我要讨好林重檀。
    跟林重檀维持了近一年的亲密关系,我隐隐察觉到他喜欢我依赖他的样子。准确说,我表现得越痴缠他,他对我越好。
    林重檀看了眼我手中的玉笛,没直接答应我,反让我把最新学的曲子吹给他听。
    我有些不愿意,在林重檀面前吹曲,岂不是丢人现眼。但林重檀一直盯着我看,我只能把玉笛放到唇边,试着把新学的曲子吹出来。
    我不擅长玉笛,吹笛者要气息绵长,果然我没吹多久,就开始断断续续。林重檀还在看着我,因为觉得丢人,我的脸开始发烫,又吹了一小会,断断续续更明显后,我尴尬地把玉笛放下。
    一只修长玉白的手从旁伸了过来,将我放在桌上的玉笛拿起。
    林重檀唇瓣贴上我刚吹的位置,一息后,乐声响起。我听了一会,才发现林重檀吹的是姑苏的小曲。
    这首小曲我曾听过母亲唱过,那时候她坐在床边,哄双生子午睡,唱的就是这支小曲。
    重新听到这首曲子,我仿佛回到了姑苏,回到了府上。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父母兄弟了,陪在我身边的除了良吉,就只有林重檀。
    一支曲子结束,我忽地听到一声扑通的落水声,转头望向窗外,发现有人在湖里游,当即惊呼起来。
    有人落水了!我想冲出去,却被林重檀拉住。
    无碍,是刚才的船夫,他从小水里泡大,你不用担心。现下他把我们送到地方,便回家吃饭去了。林重檀说。
    我呆了下,那那我们待会怎么回去?我不会划船。
    我会。
    林重檀重新拉着我往船外走去,我才发现船旁还有艘大船。那船外面朴实无华,只一盏小灯挂在船檐上。
    林重檀带着我上了那艘大船,大船的船舱别有洞天,比我太学的房间还要宽敞,屋内芳香沁人,摆件皆是奢靡华丽。当然,最吸引我的是,船舱的中间有皮影戏的白色幕布。
    我看到林重檀走到白色幕布后面,不一会,他又从后探出头,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小笛,你请入座。
    我意识到他要表演皮影戏,有些不可思议地坐到白色幕布前的椅子上。皮影戏都是下三流的东西,林重檀怎么还会这个?
    我初到林家的时候,父亲请过表演皮影戏的师傅来府上,我当时就被皮影戏给迷住了,后面还跟父亲委婉提过自己想学,结果被父亲好一顿训斥。
    父亲说那是下三流的人才会学的东西,像我们这种人坐在台前看个乐子就行,绝不能去学去碰。
    林重檀给我演了一出《嫦娥奔月》,只是他这个《嫦娥奔月》跟我原先见的不大一样。他演的嫦娥是个凶婆娘,总是抓着后羿一顿训,后羿在外威武,在内却怂的不行,每次被训,就大呼娘子,我错了。
    我还没见过这么逗的,一直笑得停不下来。演到后羿得仙丹,逄蒙得知,趁后羿不在府上,提剑威胁嫦娥那里时,我的心都提了起来。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我还是为之不忍。
    看到嫦娥吞下仙丹,飞上月宫,我不由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该演后羿认为嫦娥私吞仙丹,心生嫌隙,一对佳偶从此永生相隔。
    而哪知道后面的剧情出乎我意料,后羿得知自己的娘子吃了仙丹,却道娘子一定是有苦衷。随后还出门去寻西王母。西王母怜惜后羿的爱妻之心,允后羿上天宫寻嫦娥,自此夫妻团圆,鸾凤和鸣。
    一场皮影戏结束,我仍有些回不过神。林重檀再次从幕布后探出头,见我还愣愣望着白色幕布,叫我过来。
    来,你来试试。林重檀要我拿着皮影戏的小人。
    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父亲说了这是下三流的人才会学的。
    林重檀以为我是怕弄坏,亲手把提线小人的签子塞我手里,没关系,不会弄坏的。
    我本还想缩回手,但不知不觉,我反而握紧了手中的签子,开始操纵小人。林重檀帮我配音,没配多久,我就不许他继续配,我要自己来。
    好。林重檀失笑道。
    林重檀讲《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我便讲《吴刚砍树》的故事,我故事里的吴刚晚上就变成瞎子,因为是瞎子,晚上出门如厕,总是会撞到院子里的树,于是他就在白天很生气地砍,可那树怎么砍都不砍不完。
    嫦娥和后羿走了,隔壁只住着一只兔子,兔子见吴刚天天砍树,就嘲笑吴刚,说他天天做无用功。
    吴刚很生气,去追杀兔子,追着追着到了晚上,吴刚看不见了,反被兔子欺负得够呛。
    我被自己导的故事逗乐,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在了林重檀怀里。等到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我才反应过来地直起身。我想从他怀里出去,可林重檀一只手搂住我的腰,不让我出去。
    小笛。林重檀的声音跟先前有些不同。我熟悉他这个声音,每次他要干坏事的时候总喜欢用这种声音喊我。
    我不自在地别开脸,不吭声。
    林重檀凑近我的耳旁,在这,还是在刚刚那艘船上?
    我没怎么思考就选择了这里,之前那艘船是小船。先前坐过来的时候,船都晃悠,我生怕船翻了。
    可哪知道林重檀听到我选大船,却拉着我上了那艘小船。我推他不开,反被他欺在角落。
    即使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遍,但我每次都会觉得羞耻,见他逼近,不禁抖着声音说:灯!我不要那么亮的灯!
    我原来一直以为林重檀是君子,毕竟他看起来像,平时行为处事也像。可自从我和他在一起,他私底下总是欺负我。每次欺负,都不许我穿衣服,一点衣服都不能有,明明他衣冠齐楚。
    良吉的话本里有个故事,讲得是一个王爷救了一个少女。少女以身相许,可谁知道王爷有个怪癖,喜欢在少女的身上倒蜂蜜,随后再一口口把蜂蜜舔掉。我觉得林重檀跟那个王爷有些像,不过他不会往我身上倒蜂蜜。靠在丝绸的软垫上,我难耐地闭着眼,心里默念白日学的文章,文章背上三遍,林重檀就会松开我。
    可文章背完了,林重檀还没抬起头。我忍不住睁开眼,光线昏暗,我看到他挺直秀气的鼻梁。
    我咬咬牙,还是扭着身体想躲开。林重檀立即摁住我的腰,他声音有些低哑,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我伸手遮了遮胸口,有些生气,你说怎么了?你原来都没有、没有这么久
    其实我还为了另外一件事生气,我又不是女子,他这样得不了趣。林重檀自从在去年冬至做过这种事后,仿佛上了瘾。
    林重檀哄我般地亲了下我脸颊,今夜不一样。
    今夜为什么不一样?
    我没有想明白,但我很快就知道了。
    我第一次尝到跟挨打不一样的疼,疼痛让我立刻哭了出来。我生气地用力推林重檀,拿脚踢他,小船跟着晃悠。我怕翻船,又只好停下来。
    林重檀发现我哭得厉害,跟我僵持片刻,还是起了身。他坐到菱花窗旁吹风,我擦擦脸上的泪,害怕地看向他那边。
    此下四周静悄悄的,好似浩然天地间只有我和林重檀。船舱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灯火本就微弱,被窗外的冷风一吹,隐隐有熄灭之向。林重檀的半个身体拢在光里,另外一边则藏在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唐] 李白古风 其十九
    第22章 春分(2)
    我看着光影中的林重檀,慢慢垂下头。我现在算不算拒绝了林重檀?他会生气吗?如果他生气的话,会不会以后就不帮我了?
    只是太疼了。
    犹豫不决之际,我想到家中寄来的信,父亲失望的眼神仿佛已经在眼前。最后,我还是咬了咬牙,起身往林重檀那边走去。
    林重檀目光一直放在窗外的湖景上,湖水在月色下泛着涟漪。等我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我过来。
    几乎是一看到我,他的眉头就皱起来,迅速拿过外袍将我包住。我顺着他的动作坐进他怀里。
    你生气了吗?我边问,边仔细端详林重檀的神情。
    林重檀将窗户关上,语气倒是温和的,没有。
    我有些不信,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林重檀果然生气了,他一碰到我的腰,就迅速缩回手。
    我越发心中不安,也越发缩进他的怀里。林重檀依旧是没什么反应,我思忖片刻,忍着耻意和害怕凑近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林重檀好像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开始帮我穿衣服。我心下一急,竟糊里糊涂做出我自己都惊愕的事情。我拉住他的手,引到下方。
    林重檀明显一顿。我趴在他的肩膀处,已经不敢看他。林重檀生了一双修长灵活的手,他从不留指甲,甲床修剪得圆润干净,凑近闻,能闻到指尖的药香味与墨香味。那双手本是用来写锦绣文章、流芳诗句的。
    小笛。
    我听到林重檀喊我,却越发把脸埋在他脖颈间,不想让他看到我此时的神情。不知多久,我的手空了下来,林重檀还没有。
    小船外的湖水声轻轻响。
    我本是闭着眼,不知为何,我突然想睁开眼。睁开眼,恰巧撞见林重檀的眼神。他正盯着我,不知看了多久。光影中,他的长睫微掩的眼眸如住了星子,汇成银河。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我竟鬼使神差凑上前主动亲吻林重檀的唇。刚碰到他的唇,我就意识到自己太过孟浪,想退回去,可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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