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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路西野那边静了一下,江随风便将电话挂断了。
    地下室里一向的阴冷,他为自己烧了壶热水,又将药箱从床下捞出来。
    药箱里还有些普通的感冒药,但装胃药的瓶子却空了。
    他不太甘心地晃了晃,抿着唇将空瓶扔到了一边,随后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他的胃不太好,少时流离颠簸,十一二岁时就开始一个人独居,饥饱不定,早早就落下了毛病。
    疼痛一阵一阵地缠上来,寒冷亦如影随形,棉被裹在身上,却不能带来丝毫温暖。
    生病的时候,人大概总是脆弱的,他忽然开始想念秦默阳。
    如果今晚能相认就好了
    可是,如果今晚相认了,秦默阳就很可能还是无法躲过那场灾祸。
    那时候,医生说,因为脑部出血的原因,他将来或许能醒过来,也或许再也无法醒过来。
    上一世,他很幸运,在几年后苏醒了过来,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还能有这么幸运吗?
    他不敢想,更不敢去冒险。
    他记起以前,秦默阳曾对他许诺,说要带他去游乐场,去玩很多他以前没玩过的东西,说要带他去吃很多好吃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有点后悔今天没有多看他几眼。
    迷蒙中,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怕冷,不肯伸出手去,任那铃声响了许久,没有接。
    可那铃声停了又响,一遍又一遍,好像他不接就永远不会停一样。
    他把手伸出去,握着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究竟有多虚弱,虚弱到电话里沉寂了一瞬,才慢慢问:江随风,你家是几零几号房?
    路西野正握着电话站在楼下,他向林放要了江随风的楼号,但房号,无论如何,林放都闭口不言。
    风很大,把他的话音都吹得模糊了些。
    对面许久没有说话,片刻后江随风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似乎好了一点:我睡了,有事吗?
    路西野抬头往上看,不知道哪一间房里住着江随风:告诉我你的房间号。
    对面又沉默了,路西野接着说:你不说也行,我挨家挨户去敲门。
    那你去敲。江随风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不过少时,他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敲门声。
    楼上的人家骚动起来,大概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在对话,他听到路西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找江随风。
    紧接着又是另一家,伴着铁门哐当的开合与咒骂声,路西野的脚步声渐渐往上去了。
    江随风紧紧握着电话,感觉电话就要被自己捏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将电话拨了出去。
    路西野很快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了江随风的声音:你下来。
    路西野正站在三楼一户人家的门口,闻言放下了刚举起的手。
    他沿着来路一步步往下走,一直走到一楼,才发现还有一道窄窄的通往地下的楼梯。
    老式的建筑,楼梯又黑又旧,如果不是下面有一线光透出来,在这伶仃的冬夜里,几乎让人以为这是通向地狱的入口。
    路西野的呼吸几乎停止了,握着金属楼梯扶手的手指紧到发疼。
    他一步步走下去,推开那扇门,门后站着江随风。
    冰冷的,常年不见光的地下室,狭小的空间,他进去后,两个手长腿长的男孩子在一起,都显得拥挤。
    江随风穿着睡袍,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连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别人。
    路西野眼眶发烫,嘴唇动了动,伸手去握他的肩膀。
    他的肩上一点热气都没有,微微打着颤。
    他将自己的大衣敞开,将人包进自己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了,江随风,不舒服吗?
    江随风将额头抵在他肩头,终于感觉到了热气一点点渡过来,他说:我胃疼。
    吃药了吗?路西野问: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江随风摇摇头:快熬过去了。
    这怎么能熬?路西野的声音大起来,随即拨了个电话给自己助理。
    江随风听到他在电话里交代,除了药物还有取暖设备。
    他握了路西野的手腕,阻止他:这边的电线太老了,我用过,根本不行。
    你先睡下。路西野把人弄到床上,江随风闭上眼睛,脸色白得透明,像是根本没有精力再搭理他。
    路西野把他的衣柜打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几件衣物,倒是他送的那件棉服,和江随风从他家穿来的几件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收在里面。
    他往下翻了翻,没翻到东西,看到书桌上摆着两瓶矿泉水,便把水倒了,去灌上了热水。
    一个放在江随风脚边,另一个用毛巾包了,给他放在了怀里。
    弄完没多久,他助理的电话来了。
    路西野开门出去,不多会儿又重新回来,他把药片喂到他嘴里。
    江随风的嘴唇都有点凉,但很柔软,含药的时候湿润润地吮到了他的指尖。
    路西野的手指像触了电,猛地蜷曲了一下,随即极专注地垂眸看他,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将药咽了下去。
    才又把助理买来的几个暖水袋灌了热水,给人放被窝里去。
    江随风吃了药,脸色好了一点,不知道是扛过去了还是药物起了作用。
    他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又伸出手来,让路西野握,说:手也热了。
    路西野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后背,仍是泛着浅浅的凉意。
    他叹了一声,将自己的大衣脱了,想要将人抱进怀里来:给你暖暖。
    江随风要挣开,又被人勾回来,挣扎间睡衣的衣襟敞开了,露出一痕雪白的皮肉与嶙峋的锁骨来。
    路西野将人抱紧了,又把他的衣领给严严实实地掖好了。
    江随风便不再动了,抿着唇,似乎是累了,上下睫毛不停地撞在一起。
    床很小,他们离得很近。
    他伏在路西野胸口,在他并不算很熟悉却肖想过很久的气息中,沉沉地睡着了。
    路西野看着他,轻轻吻他的眉梢,这样看,他又既不冷也不硬了。
    嘴唇重新回复了红润的颜色,鼻息温软,指腹虽然带着茧,触感却依然柔软。
    他将他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交握住,又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嗓音有一种很沉很痛的哑。
    让我给你暖暖,他说:秦默彦。
    秦默彦,秦默彦
    无论是身体还是人生,让我给你暖一暖。
    第20章 Chapter 20
    似乎从未这么温暖过,像是抱了一个暖炉在怀里,温度刚刚好。
    这是江随风重生以来,第一次一夜无梦。
    气窗里透进微光来,行人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从窗前传进来,伴着偶尔的交谈声。
    他像冬眠的刺猬,被惊蛰的雷声唤醒,缓缓张开了眼睛。
    怀里是一截紧致的腰身,他的身体正紧紧贴在那截腰的主人身上,像一株菟丝花缠绕着枝繁叶茂的大树,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着养分。
    江随风的手指蓦地一紧,彻底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连手指都和那人纠缠在一起,紧紧交握着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动作,那只手紧接着回握了一下,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江随风被惊得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怦怦直跳。
    昨晚路西野在他家留宿了,他们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他把动作放得极轻,悄悄抬起头来,目光上扬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含着笑意,正微垂着眼睫在看他。
    早。路西野说,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很性感,又很温柔。
    像是带了温度般,这一个字便让江随风的脸颊隐隐发起烫来。
    他抿了抿唇,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地下室的光线不那么明亮。
    他轻声回道:早。
    又试着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路西野只微微一用力,就将他重新扯了下去。
    鼻尖撞在温热紧实的胸膛上,一只大手扣在了他的后脑上,揉进他乌黑的发丝里。
    江随风努力抬起身来,恼羞成怒地瞪了路西野一眼。
    江随风,路西野紧紧扣住他的手,依然用那样的语调问他,不紧不慢:睡着的时候就把人抱那么紧,张开眼睛就不认了?
    江随风不回答,只用力去挣自己的手:你先放手。
    路西野又扯了他一把,江随风不动了,抿着唇冷冷地看向他。
    那眼神里又有了戾气,和那一晚巷道里昏暗不明的灯光下,露出的一双眼睛一模一样。
    路西野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慢慢松了手。
    见江随风掀了被要下床,忙又握了他的手腕,轻声求饶:别生气了吧?
    又说:我只是看你醒来精神不太好,才开个玩笑。
    没生气。江随风说,选了衣服,去卫生间换上。
    出来时路西野也已经收拾利落,正弯着腰在厨房里翻东西。
    江随风有些恍神,狭小的厨房里,因路西野的存在,仿佛都亮了几分。
    路西野偏头看他,含笑道:过来。
    又说:帮我剥根葱。
    东西太少,厨房太小,江随风站在门口剥葱,路西野站在里面开火,两人勉强拼凑出两碗蔬菜面来,又蒸了一碗蛋。
    书桌很小,吃饭时手臂碰着手臂,偶尔摩挲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这是最亲密的人才会有的姿势,路西野低头笑了起来,想将这顿饭的时间无限拉长。
    他侧眸去看江随风。
    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江随风长而密的睫毛尤其打眼,光从气窗里透过来一线,将他睫毛的阴影打在了高挺的鼻梁上。
    像画上的人,美得不太真实。
    他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移开眼睛,直到江随风抿着唇看过来,问:看什么?
    看你。路西野说,在江随风渐渐冷凝的目光中笑出声,低沉沉得,又说:看你是不是好一些了?
    早就好了。江随风不自在地将目光收回去:昨天就说了没事,你偏不信。
    路西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拿筷子在面碗里搅了搅,夹了块白菜叶出来。
    这两碗面一份蒸蛋几乎用光了江随风的存货。
    他在厨房翻了个遍,也就翻出半箱泡面和一把面条来,鸡蛋也只剩了两个,外加小半颗大白菜。
    他慢慢把白菜吃了,问:你平时不会就只吃面吧?
    也会吃别的。江随风说。
    路西野点了点头,拿汤匙盛了一勺蛋羹,送到江随风唇边去。
    江随风想偏开头去,可动作慢了一步。
    汤匙光滑的边缘压在他柔软的唇肉上,将那片嘴唇压得微微变了形,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他不得不张唇将那勺蛋羹吃了下去。
    路西野。他咽了食物叫他
    嗯?路西野应了一声。
    江随风抿唇看他片刻,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又坐正了过去吃面。
    路西野又笑了,想乘胜追击,可最终还是收拢了爪牙。
    他低头吃了两口饭,又开口问道:上次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江随风吃面的动作顿了顿,问道:那一句?
    上次在我家,我曾问过你,有没有想过摆脱现在这种环境,路西野说:那句话永远都作数。
    记得,江随风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还记得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路西野沉默下来。
    房间里开着灯,灯光不亮,路西野的眸子在那样的灯光下变得十分沉郁。
    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江随风继续说: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路西野没说话,只微微仰头,抬起手来,将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
    谢谢你,可我不想欠你什么,江随风说:我有自己的规划,未必很好,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说一句,路西野的眸子就沉一分,最后像是凝成了冰。
    他淡淡地开口:你的规划就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来承担,江随风语意锋锐:如果你真的同情心泛滥,可以去帮助天桥下的乞讨人,他们比我更需要您的善心。
    路西野偏开头去。
    他以前有过很漫长的岁月,也经历了很多事,在许多大事上都可以波澜不惊。
    可现在他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世上没有了江随风,所以什么事都算不上大事。
    因为现在,那么一点小事,就因为是发生在江随风身上,便可以轻易将他的平静打碎。
    他不想和他发生不愉快,一点也不行。
    可他却把他排出他的世界,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干涉他的任何事。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挫败。
    你该知道,我对你,不是因为同情。他慢慢说,眸光重新柔和下来。
    那是什么?江随风问,语气依然犀利。
    你说呢?路西野看向他。
    江随风咬了咬唇,雪白的牙齿在红润的唇上狠狠一压,随即转过头去。
    他的气焰似乎消了,只是避开路西野的目光。
    我喜欢你。路西野说,声音柔和而诚恳: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江随风。他伸手去碰他的肩,江随风躲开了。
    你喜欢我什么?江随风终于发声:你才几岁,我才几岁?这样的喜欢能有几年?
    他的声音冷静又残忍:我不像你,有时间玩,我得讨生活,况且,我也不喜欢你。
    江随风说着,将筷子放了下来,让半碗面冷在了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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