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丨林暮烟丨(3)
几条靠近边缘的红蛇似是想顺着池壁上游,却在触及那围绕在池边的黄岩花瓣之时像是被烫着般骤然一缩落回池中,而鹿辞脚下这根黄岩花心周围也空出一片,蛇群像是畏惧这根石柱般不敢靠近。
见此情形,鹿辞忽然明白了这黄岩究竟是何物此乃雄黄岩,有驱蛇之效,蛇恐避之不及。
思及此处,鹿辞不由有些疑惑,他自然明白这蛇池的用意乃是威胁震慑逼人招供,但既然如此,蛇池中心还留下这么个蛇群不敢靠近的梅花桩供犯人站立,岂非多此一举?
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判官揪着他方才的说辞戏谑调侃,而后身子微微前倾,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劝你还是好好回忆回忆,毕竟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鹿辞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这话的意思,忽觉脚下石柱微微一颤,接着便察觉到石柱开始缓缓下降,像是要沉入池底一般。
原来如此。
鹿辞心下一沉,方才他还在质疑这梅花桩的用意,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这根雄黄岩的石柱安插在这里绝不是多此一举,它就像是一种凌迟,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绝境,比将人直接丢进蛇池更叫人胆寒。
石柱甫一颤动之时,所有蛇便已经警觉地扭头看了过来,随着石柱缓缓下沉,它们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般从各个角落涌向中央,拥挤地围聚在石柱周围,齐齐昂头弓身吐信,如饿极了的猛兽般蓄势待发!
石柱与池底槽廓摩擦发出的磕磕声本该微不可闻,可此时听来却是那样的清晰,伴着蛇群吐信的嘶嘶声响,直令人毛骨悚然。
鹿辞沉默地看着围聚在石柱周围目露凶光的蛇群,沉默地感受着石柱的下沉,心念电转间忽而想起牢房中那少年所言,抬头道:等等,我说!
判官像是早料到会如此,得意地弯唇一笑,伸手到旁将地面凸出的一块石头轻轻一拧,止住了梅花桩的下降之势,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非得不见棺材不掉泪呢?说吧,早交待清楚早回去,我也早些交差。
鹿辞其实哪里有什么可交待的,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现编:人是我杀的,杀他是为了劫财。
判官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提醒道:时间,地点,凶器,怎么杀的?
鹿辞连宋钟到底杀了谁都不知,又怎会知这些细节,闻言目光往案上一扫,抬了抬下巴道:这些卷宗里不是应该都写了么?
判官差点被气笑:你在教我做事?是你审我还是我审你?
鹿辞无奈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是卷宗里写了的我统统都认,你给我定什么罪我便认什么罪,这不就行了?
行什么行?!判官拍案道,你当我是在让你屈打成招?宋钟,我劝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要说就老老实实说清楚,否则别怪本官没给你机会!
鹿辞原以为这判官不过是想要个签字画押好交差,万没料他竟如此上纲上线,一时间还真没了对策,半晌后只得商量道:过程我是真不记得了,要不你把卷宗给我看看,我照着回忆回忆?
判官一听顿觉遭了戏耍,怒火中烧地冷笑点头道:可以啊宋钟,耍我是吧?有种等会别再求饶!
说着,他再不跟鹿辞废话,伸手将那凸石狠狠往回一拧,鹿辞顿觉脚下一震,石柱再一次往下沉去!
鹿辞心知这回再无转圜余地,只得无言地感受着脚下石柱下降的趋势,看着周遭虎视眈眈的蛇群,却意外地没感觉到多少恐惧,有的只是些许天意弄人的感慨看来这莫名其妙借来的身子,到底还是要还的。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一笑不要紧,倒是将判官惊了一惊。
此前审过的所有犯人哪个到了这一步不是吓破了胆?可眼前这宋钟从方才起便一丝怯意也未显露,此刻竟还笑了出来,这这是已经吓得神志不清?还是此人当真不知什么叫怕?
眼看着石柱就要沉底,鹿辞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伴着咔哒一声脆响,石柱彻底嵌入池底,群蛇闪电般蜂拥而至,争抢着从他的双腿盘绕而上!
这身体上的衣物原本就因严刑拷打而残破不堪,几乎就剩几片碎布耷拉在遍布的伤口之上,此刻群蛇疯狂缠绕,粗糙的蛇皮狠狠刮磨着鹿辞裸露在外的肌肤,刚刚结痂的伤口无一例外地被刮去了痂壳,鲜血渗出刺痛难当。
鹿辞紧紧咬牙强忍剧痛,只盼这群蛇能给他来个痛快,莫要拖延折磨才好。
不消片刻,已是有一条蛇顺着背脊盘绕到了他的颈上,鹿辞仰头静待致命一击,却是迟迟未等来尖利的毒牙。
他微微蹙眉,忍不住疑惑地睁开双眼,便见那蛇的蛇头就悬在他眼前几寸之处,吐出的蛇信几乎都能触到他的鼻尖,一双金色蛇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不睁眼还好,这眼一睁刚与那蛇对视上,蛇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竖瞳骤一收缩,猛地张开大口,锋利牙尖直奔其面门而来!
第4章 钟离不复
鹿辞下意识抬手一挡,蛇牙狠狠刺入了他的手心,与此同时他的目光陡然落在了指根的鲜红扳指之上,脑中乍然闪过无数画面。
飞鹤鲸鲛鹿群
他愣怔一瞬,鬼使神差地将扳指凑到嘴边轻轻一吹,幽咽之声霎时自扳指中流出,咬住他手心的蛇猛地缩回身子向下坠去!
紧接着,其余盘绕在他身上的蛇也如遭雷击纷纷坠地,扭动着蛇身疯狂地向蛇池边缘蹿去!
周围守卫从未见过此般情形,慌忙冲到池边齐齐拔出佩刀严阵以待,判官更是大惊,猛地站起身来:你在干什么?!
鹿辞恍若未闻,脑中记忆零散,只凭借本能继续吹奏,而蛇群此刻已是尽数挤到了池壁边,疯了般交叠着向上逃窜,几乎视那原本用于围困的雄黄岩为无物,争先恐后地从其上碾过落向池外!
守卫挥刀就砍,刀锋过处鲜血飞溅,奈何蛇群行动本就灵敏,加之数量极多,此时杀一来二前赴后继,区区几个守卫根本难以应付,左支右绌之下只得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往判官那边聚拢,堪堪将他护在身后。
刀光血影,蛇尸堆积,混乱中接连有守卫被蛇咬中腿脚,惊叫着吃痛倒地抱腿后缩。判官眼看着护在身前的防线就要崩塌,背抵岩壁嘶声怒吼道:宋钟!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吹了!
鹿辞如梦初醒,这才发现池中早已没了半条蛇影,空余一池白骨。他将扳指从嘴边挪开停止了吹奏,蛇群顿时像是失了操控般放缓了攻击,但却依旧围聚在那几人周围昂头吐着信子虎视眈眈。
就在这时,石门忽然轰隆隆向上升起,两名守卫护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黑衣男子出现在门外,判官一看大喜过望:天师!
轮椅之后还站着一白衣男子手搭椅背,此刻看见石室中的情形大吃一惊,赶忙推动轮椅朝判官那处奔去,而轮椅上的黑衣男子则是微微蹙眉,靠近蛇群之时伸手入怀掏出一物扬手一洒,土黄色的粉末纷扬落地,群蛇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蜷起蛇身就地抽搐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尽数没了动静。
眼看着蛇群已然毙命,轮椅上的黑衣男子转头看向了蛇池,便见鹿辞正站在成堆的白骨中央呆呆盯着自己的左手出神,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恍若未察。
此时鹿辞心中一片混乱,就在方才毒蛇咬上手心的一刹那,无数零星片段涌入脑中,而在他吹响扳指之后,这些往昔记忆便愈发清晰连贯起来。
眼下他已清楚地意识到,左手上的这枚扳指根本不属于这身体的原主宋钟,而是属于他自己!这是他从年少时便一直随身佩戴的一枚指笛伏灵!
但是,它为何会出现在宋钟手上?自己又为何恰好借宋钟之体重生?这一切究竟有何关联?
天师!判官指着鹿辞对那黑衣男子控诉,此人身上不知有何妖物!一吹响便能驱使蛇群作乱!
鹿辞本沉浸在苦思冥想之中,听到这话回过神来向池上看去,正巧与那轮椅上的黑衣男子四目相对。
鹿辞倏然一怔,脱口而出道:师兄?
黑衣男子瞳孔一缩,而他身后的白衣男子则错愕道:师兄?你叫谁师兄?你谁?!
说完,他突然想起方才判官说的驱使蛇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表情一点点扭曲了起来,难以置信般嗫嚅道:你、你该不会是
行了,黑衣男子突兀地出言打断,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转头递给判官,先带他们出去解毒。
是。判官接过解药,没敢再多说,和方才跟来的两名守卫一同架起地上被蛇咬伤的几个人向门外走去。
石门重新落下,石室中只剩下鹿辞三人,白衣男子这才重新看向池中,略带几分迟疑地试探道:阿辞?
鹿辞点了点头,眼前身坐轮椅之人乃是他同门师兄钟离不复,而白衣男子则是另一师兄洛寒心,两人容貌与十多年前相比变化都不算大,故此他方才一眼便已经将二人认了出来。
真的是你?!洛寒心又惊又喜,你怎么会你快先上来!
说着,他蹲到池边伸出手去,鹿辞拖着锁链蹒跚踏过满池白骨,抬手借力攀上了池壁。
洛寒心攥得一手湿滑,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手中满是鲜血,诧异看向鹿辞:你也被咬了?
此刻鹿辞左手上的乌紫已是扩散到了腕部,隐隐还有继续往上爬的趋势,洛寒心赶忙一手攥紧他的手腕阻止蛇毒蔓延,另一手自然无比地伸进钟离不复怀中又掏出了个瓷瓶来,剔开塞子递给鹿辞:快喝了!
鹿辞看着他这一连串娴熟的动作稍稍一愣,接过解药仰头服下,这才望着二人感慨道:十多年不见,二位师兄似乎亲密更胜从前了?
洛寒心一听这话,耳根可疑地红了一红,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探手入怀取药的动作似乎有些唐突,避开鹿辞的目光转头干咳了一声,眨着眼心虚道:有、有吗?没有吧?不还是老样子?
钟离不复瞥了他一眼,无奈一笑,看向鹿辞转回了正题:你为何会出现在此?这宋钟与你是何关系?
鹿辞知道他问的是借尸还魂一事,但奈何就连他自己也对此毫无头绪,只得将自己从醒来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番。
听完后,洛寒心蹙眉道:这么说来你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
鹿辞点了点头,洛寒心捏着下巴疑惑道:那就奇怪了,若说你这借尸还魂只是巧合,为何你的伏灵恰好就在这人身上?
说完,他忽地灵光一闪:欸?会不会正是因为他戴着你的旧物,死后躯壳一空,这伏灵便把你的魂招来了?
鹿辞一怔,方才他也曾冥思苦想过其中关窍,却从未往这个方向去想,此刻听洛寒心这么一说,倒觉得这般因果能说得通,只是他从前并不知晓伏灵还有这等招魂的能耐,一时间也难以笃定。
不过他又是怎么得到伏灵的呢?洛寒心仍兀自推敲,皱眉看向鹿辞,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突然
寒心,钟离不复将其打断,冲着周遭一地蛇尸抬了抬下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身上的伤还需上药,先带他去我们那再说。
哦,对,洛寒心这才意识到鹿辞身上还有一身伤痕,连忙折身到钟离不复身后推起轮椅,冲鹿辞道,走,先去我们那。
鹿辞点了点头跟着二人走出石室,门外甬道中判官还站在那里,石壁下靠着方才被蛇咬伤的几名守卫,见鹿辞从石室中走出,纷纷露出了些许惊疑不定的神色。
钟离不复抬手示意洛寒心停下,对候在门外的那两名押送鹿辞来此的守卫吩咐道:把他镣铐解了。
判官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鹿辞,上前阻止道:天师,他可是
钟离不复抬手打断了他的劝说,放下手道:我带他去我那问几句话,问完自会将他送回牢中。
判官一听这不容置喙的语气,虽是心中仍旧存疑却也没敢再多劝,只得悻悻颔首称是。
门旁守卫掏出钥匙来替鹿辞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判官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直至鹿辞跟随轮椅迈步离去,他的目光依旧牢牢盯着他的背影,眸中满是困惑不解。
跟着二人又是一番七拐八绕,鹿辞早已分不清方位,只知大抵应该是到了岩山底部靠近边缘的地方,面前的甬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扇不同于其他各处石门的双开红木门。
洛寒心推着轮椅手中不便,鹿辞便走上前去推开了木门。
木门后同样是石室,但却明显不是审讯所用,里头一应摆设与寻常府宅的厅堂相仿,前方有窗,两侧还有通道通往其他房间,看样子正是钟离不复在这岛上的住处。
洛寒心领着鹿辞去左侧卧房给他上了药,上好后又折身到柜前,在柜中不断地翻找着,翻得衣衫散落一地。
师兄在找什么?鹿辞从榻边起身,走过去好奇道。
洛寒心一边埋头继续翻一边道:给你找件衣服啊!
鹿辞扫了眼满地的衣服,纳闷道:随便拿一件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洛寒心回头一本正经道,死而复生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敲锣打鼓摆酒设宴也就罢了,好歹得穿件像样的吧?
鹿辞哭笑不得,心中却是生出一丝久违的亲切当年在师门时洛师兄便是出了名的思路清奇,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片刻后,洛寒心终于翻出了一套崭新衣衫,颇为满意地抖了抖,转身递给鹿辞:喏!
鹿辞一看顿时无语半晌:师兄,这该不会是你压箱底的嫁衣吧?
胡说!洛寒心瞪眼道,复又面露几分堪称娇羞的赧笑,我和他到底谁嫁谁还不一定呢
咳咳!鹿辞被这既齁甜又死鸭子嘴硬的说法呛得不行,但转念一想这对当初在师门就已有苗头的师兄竟然当真修成了正果又颇感欣然,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新衣随手套上,跟着洛寒心出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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