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丨林暮烟丨(2)
可不是么,少年挑眉嘲讽,这么晦气的名字,你爹娘可真是别出心裁。
鹿辞木然地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问:那你可知我所犯何罪?
真有意思,少年像看白痴般看着他,连二审都没能从你嘴里审出来的东西,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鹿辞略有些失望,但听这少年反复提及二审一词,不免好奇:你说的二审是何意?还有,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少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虽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也并未藏私,勉为其难将他所知大抵说了一番。
人间大陆以南有一片被称为无涯苦海的险恶海域,其上有座黑岩岛名为悬镜台,而他们现在所处的牢狱便是由这岛上的黑岩山挖凿所成,被称为悬镜苦狱这也就是为何鹿辞醒来观察四周时总觉得自己身处岩洞,因为这些牢房的确就是岩洞。
悬镜台建成至今,已是关押过天下众多重犯,凡是涉嫌命案之人都会被押送至此,而他们最终的结局大多非死即疯。
至于为何非死即疯,乃是因此狱有三道判命审,方才少年反复提及的二审便是其中之一。
判命审第一道为问审,即以盘问为主,算是道开胃菜,不过此处犯人性子大多恶劣狂妄乖张不羁,问审对他们而言形同儿戏,所以通常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俗话说先礼后兵,这问审不过只是礼,而紧随其后的兵便是判命审第二道刑审。
顾名思义,刑审乃是以刑具拷问替代口舌盘问。
据从前受审的犯人所言,那些刑具之可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弄不来,所以大多犯人都是在二审期间招供,能把整套刑具撑过来还抵死不认的寥寥无几此身原主宋钟便是其中之一。
据少年所言,当时宋钟被拖拽回来时已经浑身是血没了人气,无人相信他还能苟活当然,他也的确是死了。
至于最后的第三道审,那便至今也无人知晓它到底是什么,因为被带去三审之人没有一个清醒地活着回来比如毒蛛,虽留了条命在,却也已是疯傻失智难以沟通。
没能回来的全都死了,活着回来的全都疯了,这使得还未经历三审之人根本无从打听这终审究竟是何种审法,只知它必是凶险万分,非常人所能想象。
鹿辞本是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听少年叙述,此时听罢,最后一口馒头也吞咽了下去,脑中飞快地将少年所言整理了一番,不禁有些困惑。
前世的他虽然一直生活在师门之中,不曾真正踏足人间大陆,但其师门历代师兄师姐所建立起的消息网却覆盖世间各处,而从他们从前传回的无数讯息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与悬镜台或是悬镜苦狱有关的只字片语。
这是为何?
是因为这座牢狱不够有名?还是因为它刚刚现世不久?
思及此处,鹿辞忙问及这悬镜苦狱是何时所建,启用了多久,一问之下顿时错愕万分此狱乃是在他身死之年建成,而启用至今竟已有十年之久!
这也就是说他竟已死了十年?!
鹿辞心下骇然,但也知道目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定了定神道:你说你曾劝过我,劝了我什么?
少年抬了抬眉:劝你招供保命啊。
鹿辞有些茫然,一时间没能明白这劝诫有何意义。
若说罪名不重,为免受刑而死招供保命固然可行,可据他所言这悬镜台关押的都是涉嫌命案之人,所谓杀人偿命,招供又如何能保命?难道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想着,他看了看这少年毫发无损的模样:你招了?
少年背靠牢门以手枕头,洋洋得意道:来这第一日我就招了,一审都没用上。
鹿辞追问:你犯了何罪?
少年不以为然道:杀了个败类。
鹿辞并未深究他口中这败类到底是好是坏,只是疑惑道:杀人偿命乃律法所定,招了不也一样是死?
那可未必,少年狡黠一笑,若是在寻常牢狱,这罪名一旦坐实自然没有活路,但在这悬镜台,只要你别在那三道判命审中丢了性命,就还有一线生机。或者还不止是生机。
悬镜台不同于民间寻常牢狱,不会在定罪后将犯人分别行刑,而是每三年一次集中处决。
虽说是处决,但其形式更像是一次试炼,过程极为凶险,但只要留到最后未死便可获得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前尘过往尽数不计,身负之罪一笔勾销。
对于犯人而言,这相当于通过角逐争夺一次赦免,故这处决也被称作逐赦大典。
少年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不免令鹿辞有些匪夷所思: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你亲身经历过?
那倒没有,少年懒懒道,但我认识一个在逐赦大典中胜出之人,如今境况岂止是重新做人?那简直是风光无限
说着,少年眼中竟还露出了几分艳羡,仿佛对他口中之人现在的生活充满向往。
鹿辞正要继续开口,忽听一阵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少年立即警觉偏头,鹿辞也贴上牢门往那方向看去。
甬道既长且暗,脚步声回荡其中步步逼近,不消片刻便有两名身穿甲胄手扶刀柄的狱卒出现在二人视野之中。
少年一看,了然笑道:啧,你的三审来喽。
果然,那两名狱卒眨眼间便已行至鹿辞牢前,停步开锁拽下铁链,也不进来拿人,只立在门外冷冷唤道:出来。
鹿辞虽还不知这身子的原主究竟犯了何罪,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遂也未作耽搁,撑地起身步出牢门,跟着狱卒往来路行去。
路过隔壁之时,他偏头看了少年一眼,只见少年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懒懒散散提醒道:记着我说的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鹿辞收回目光,心中不由苦笑:我倒是想招,可到现在连这原主究竟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拿什么去招?
跟着狱卒走出一段后,鹿辞渐渐发现这条甬道并非笔直,而是形似一道弧线,且似乎极长,走了许久还未见尽头,叫人甚至怀疑再这么走下去迟早要兜回原点。
脚上锁链沉闷的摩擦声逐渐被狂乱的风声取代,迎面灌入的凉风吹得鹿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知出口终于是到了。
甬道出口呈拱形,果然像是山洞洞口,此时乃是深夜,外头远处一片漆黑,只近处两侧有火光晃动。
鹿辞跟着狱卒迈出,稍稍缓了片刻才适应周遭的黑暗,而后左右一看,顿时生生被震撼了一下。
他们此刻所站之处是一座巨大黑岩山的半山腰,这岩山呈台状,自下而上分为数十层,像是梯田,又像是一只无比庞大的黑色螺蛳。
一条宽大黑石阶笔直从山脚通往山顶,石阶两侧每隔十几阶就有两个拱形洞口,以石阶为轴左右对称,鹿辞身后的出口就是其中之一。
鹿辞看向正对面洞口,脑中略一勾勒,便已明白方才走过的甬道为何是弧线而非直线这甬道是从石阶一侧围着岩山挖凿一圈而成,仿佛一根弯曲成环的芦苇茎嵌在山岩之中,首尾皆有出入口。
此刻两名狱卒已是上了几节阶梯,回头见鹿辞还愣在洞口,立即呵斥催促了两声。
鹿辞回过神来迈步跟上,路过每一层洞口时都细细看了看。
这些洞口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左右皆是各置一高脚火盆,火盆边是佩刀而立的牢门守卫,如出一辙地面色冷峻威严肃穆,形如雕像。
鹿辞已是记不清方才在甬道中路过了多少间牢房,但能估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照这么算来,若是这岩山每一层都和他所在的那层一样,那么牢房总数应该足有上千之多。
一路行至岩山山顶,眼前出现的是一处宽大平台,平台上同样也有守卫,围绕着台顶站成一圈,面朝八方。
此处已是整座孤岛的最高点,放眼望去乌云压顶,周围是浩瀚无边的深海,狂风怒吼,裹挟着汹涌海水翻卷成巨浪拍击着海岛边缘的岩石。
无涯苦海,名不虚传。
这里仿佛是一块存在于天地罅隙中被人遗忘的海域,黑暗凶险,孤立无援。
两名狱卒此时已是到了平台正中,回头见鹿辞又在发呆,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有些困惑。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在他们看来,眼前这犯人已是经历过两次提审,此刻却频频停步观望,表现得如同初来乍到一般,活像是在拖延时间。
思及此处,其中一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宋钟!
鹿辞闻声回神,这才发现平台正中有一座如同凉亭般的四方建筑,与凉亭唯一不同的便是它乃是平顶而非伞顶。
两名狱卒此刻已是站在了亭中,让出了中间的位置示意他过去。
鹿辞不由疑惑:这地方难道就是审讯之处?那主审之人呢?难不成就是这俩狱卒?
虽是这么想着,脚下却没再耽搁,拖着脚链快步走到亭中二人之间。
他甫一站定,左边狱卒立即抬手在一旁立柱上轻轻叩了三下。
鹿辞还没明白这是何用意,脚下忽有震动之感传来,紧接着整个亭子震颤了几下,突然向下沉去!
第3章 判命三审
井梯?
鹿辞心下恍然,这种机关他曾在书中见过,乃是民间巧匠所创,最初是为了方便挖凿水井,故被称作井梯。后来不少富商大贾瞧着新鲜,便常请工匠在自己家中架设此物,作为连接屋宅上下层的通道。
这机关算不得稀奇之物,故鹿辞身处于其中倒也不至慌乱,但他却免不了有些诧异,因为先前着实未曾料到这岩山除了外圈的数层牢房之外,山体内部竟还另有乾坤。
井梯缓缓下降,与岩壁摩擦发出隆隆声响,周遭一片黑暗,仿佛正在前往地府一般。
不知下降了多深,眼前终于倏然一亮,梯亭底部发出一声撞击闷响,稳稳停在了一处与之大小相同的四方石台之上。
石台四面各有一条向下的短阶,通往四条甬道,甬道两侧每隔一丈左右就有一火盆悬于岩壁之上,其下守卫林立,戒备森严。
这四条甬道看上去一模一样,几乎寻不出差别,而鹿辞身边的两名狱卒却是毫不犹豫地带他转身下了阶梯,往正后方那条甬道走去。
鹿辞本以为沿着甬道直行到底即可,却不料甬道尽头却分出了左右两条岔道,择其一步入,再走,再分,整个地底像是个巨大迷宫一般,而两名狱卒显然对这迷宫颇为熟悉,每行至分叉口时都丝毫未有迟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七拐八绕,终是抵达了一处石门之前。
门侧壁上有一拳头大小的石盘,其上刻着一圈雕文,狱卒抬手将其旋转了几分,轰隆隆声响传来,石门应声向上抬去。
门内是一间圆形石室,沿边站立着数名守卫,正对面摆着一张红木长案,周围墙壁上遍布着挖凿出的整齐石槽,每一格约莫一尺长宽,其中摆满了案犯卷宗。
满壁石槽之前,一人身着广袖宽袍,手捧卷宗正在翻看,听见身后动静回过身来,看模样大约不惑之年,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判官大人,犯人宋钟带到!狱卒禀报道。
那人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狱卒应声告退,身后石门重新降下,将这石室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鹿辞并不知晓此人身份,但听方才狱卒称其为判官,大概也能猜出此人便是这三审的主审之人。
判官手捧卷宗缓步走向那红木长案,一边翻看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听前两审的人说,你是块硬骨头?
鹿辞站在原地并未答话,对方倒也不以为意,掀开衣摆坐定,将卷宗置于案上,抬起头又道:说来也是,能熬到这三审还不开口的,哪个不是硬骨头?
这话听着像是句感慨,却又饱含嘲讽,鹿辞沉默听着,依旧像根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判官冲他抬了抬手,又指了指石室正中示意他站过去。
鹿辞看向那处,发现正中地上有两个凿刻出的同心圆,内圈小圆约莫脸盆大小,而外圈大圆则能同时容纳数十人立足。
这两个圆很是怪异,岩石呈土黄色,与整座岩山和这石室的黑岩形成了鲜明对比。
判官所指之处正是那同心圆的中心,鹿辞虽不明就里,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拖着锁链踏前几步站进了小圆之中。
判官见他如此顺从,似乎很是满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温言诱导道:依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穷凶极恶之人,不若将案情如实道来,倘是当中有何冤屈,我必会为你陈情,如何?
鹿辞哪里会不明白他的用意,说得再好听也无非是想诱供,奈何自己着实是对这原主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如今一再被追问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如实道:我不记得了。
判官这些年见多了各色犯人,什么样的说辞未曾听过,但像这般潦草敷衍的借口还真是头一遭,此时听见这话不由厌恶地眯了眯眼,眸中立现几分寒意,冷笑道:看来又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说罢,他抬眼看向一旁,鹿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石室角落里有一处滴漏,水中浮箭缓缓上升,浮箭顶端形如刀锋,而刀锋之上横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两端连入石壁之中。
此时滴漏将满,而那立在水上的浮箭距离丝线也只差毫厘。
判官幽幽道: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一滴水坠下,浮箭骤升一分将将触及丝线,头前刀锋一颤,丝线霎时崩断弹开,紧接着轰隆声响由远及近,鹿辞脚下顿时震颤了起来。
鹿辞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同心圆的外圈像是开裂般整齐地分为八瓣,由内向外缓缓翘起向上翻去,仿佛一朵即将绽开的黄色莲花,而他脚下的内圈则仿佛花心,岿然不动。
这黄岩莲花绽开到一半之时,鹿辞已是隐隐看见了花瓣遮盖之下的大片猩红,仿佛一池涌动的血水,再待石板完全掀开,他才终于看清池中之物的真容那些涌动之物并非血水,而是一条条相互纠缠盘绕缓缓蠕动的血色毒蛇!
黑岩池中,满池红蛇仿佛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躁动不安地缠绕扭动,探头嘶嘶吐着信子,偶尔露出的缝隙之下满是森森白骨,几乎铺满了整个池底。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