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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三千

    云琅没绷住,一连咳了数声,尽力压了压:依您所说,如今朝堂其实并非尽在皇上掌握之中。也有不同势力,只是御史台一样都惹不起罢了?
    正是。蔡太傅道,就不说别家,三司若是叫皇上牢牢把持着,偌大个禁宫,就真能让人这般堂而皇之修一条行刺的暗道出来?
    云琅心头跟着一动,抬了头,若有所悟。
    你二人不缺心思谋略,对朝政不熟而已。
    蔡太傅点到即止,看看时辰,起身道:老夫既然打算重新教一教宗室子弟,琰王便也在其列。有事没事,让萧朔去我那儿几趟。
    是。云琅回神,见老人家要走,忙撑身下榻,您
    躺着!蔡太傅横眉立目,别让老夫亲自动手。
    云琅无奈,只得坐回榻上:是。
    蔡太傅最气他不知自惜,瞪着云琅:若非如今情形紧要,还不如把你轰回去,让琰王建个屋子,把你藏进去算了。
    云琅听过这个典故,清清喉咙:这也是萧小王爷和您说的吗?
    是。蔡太傅被这两个小子烦得不行,你刚跑了那一年,他来找老夫,喝醉后说的。
    云琅一时有些想不通:他来找您是怎么喝醉的?
    他说他想烂醉一场,想了三个月,一个能安心醉死的地方都没找着。
    蔡太傅好好在家做学问,大半夜被学生带着一车酒堵了院子,也憋屈得很:老夫说了不喝说了不喝!他还非要让,第二日可真是头疼
    云琅一时哭笑不得,竟不知心底是酸是疼,静静坐在榻上,垂了视线,轻揉了下衣角。
    躺下歇着吧,老夫回宫里,再去替你们打探别的事。
    蔡太傅不准云琅再送,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下次见你,定要要给老夫活蹦乱跳地上房顶,知道吗?
    云琅牵了下嘴角:是。
    老太傅向来利落,不再耽搁,拂了衣袖,匆匆出了门。
    云琅坐正了抬手作礼,目送着老人家走远,敲了两下窗子,叫刀疤套车送太傅回去。他又倚在榻边,歇了一阵,慢慢撑着靠回枕上。
    小药童探头探脑了半日,进来送了碗药,垫着脚悄悄关了门。
    药香苦涩,云琅阖着眼半躺在榻上,端过来一口气灌下去,咳了几声。
    这些年,他其实不曾想过几次萧朔在京城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吃得好,是不是睡得着。
    书房没人闹腾了,是不是就能清心明目、好好念书,夜里睡个囫囵觉。
    是不是还生他的气,万一哪日运气好,在孟婆汤的摊子边上见了面,是不是还要劈头盖脸训他。
    不能想。
    原本身上就够难受了,一想起来,心里也跟着翻绞折腾,半步再走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云琅把药碗搁在一旁,慢慢调息。脑海里一时是少年的萧朔跪在太傅面前,求太傅允准、替他受罚,一时是两人分道扬镳后,萧朔拉着一车的酒在老太傅的院子里,醉得不省人事。
    胸口又有些蛰痛翻扯起来,云琅无论如何都躺不踏实,辗转几次,撑坐起来:小兄弟?
    门应声开了条缝,小药童抱着膝盖坐在门口,一板一眼探进来个脑袋:何事。
    劳你帮我买些东西。云琅摸出一锭银子,朝他笑了笑:先给你自己买个小药杵,剩下的去醉仙楼,五年往上的花雕,帮我买几坛回来。
    这么多银子?小药童皱了眉,能买好多酒,我抱不动。
    云琅帮他出主意:说是你师父用来酿药酒的,今晚前就要,他们家自然会给送了。
    小药童仍有些犹豫:可
    两个药杵。云琅道,另一个是我送你的,你自己挑,挑最好看的。
    当真?小药童终归挨不住意动,有很多种,我最想要那个刻了字的,看着很有学问。
    云琅笑了笑:当真,你买回来,我也想看看。
    小药童站在榻边,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接过银子:不是你喝罢?师父说了,你此时喝着药,不宜饮酒。
    不是。云琅保证,我连桃花酿都不喝。
    小药童放了心,点点头,将银子揣进怀里,一溜烟跑出了门。
    京中酒楼少说也有百十来家,新酒陈酒各有妙处,论最好的终归还是醉仙楼。
    醉仙楼在饱有盛名,屹立多年依然不倒。掌柜的财大气粗,听闻是城西医馆的梁太医要用来酿药酒的,当即叫人套了车,拿稻草细细垫着,将十来坛酒没磕没碰地好生送到了医馆。
    云琅拿小药杵贿赂了小药童,再三同梁太医保证过绝不沾一滴,把酒尽数搬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小药童尽心尽力,帮他搬得整齐。只是十来个比脑袋还大一圈的坛子,再怎么藏,依旧实在太过惹眼。
    夜半时分,萧小王爷应邀赴约,都被眼前的情形引得莫名蹙眉:你要炼蛊?
    一时大意。
    云琅坐在榻上,扼腕叹息:没想到银子这么值钱。
    云小侯爷自幼不曾亲自亲手花过银子,看什么好就拿了,身后自有人付账。后来浪迹天涯,经手的都成了铜板,最大的一粒碎银子,也只有瓜子仁那么大。
    纵不论这个,醉仙楼的酒也是有价的,一锭银子从来没道理买来这么多。
    云琅已想了一下午,无论如何想不通:我买酒的时候,如何便没有这般物美价廉?
    京城酒楼都是这个规矩。
    萧朔看着榻边整整齐齐的一排酒坛子,一时竟有些无处落脚:一样的酒,卖给富人勋贵,便用上好的坛子装了,红泥蜡封,精致好看得很。
    云琅细想半晌,愕然拍案:确实如此,莫非这些也是要钱的?
    萧朔站了半晌,只得走过去,亲手挪开了几坛:不止要钱,比酒还更贵些。
    云琅从不知店家竟能黑心至此,一时有些受挫,匪夷所思按着胸口。
    不说这个。萧朔蹙眉,你买这么多酒,又要折腾什么?
    一会儿再说,先说正事。
    云琅看了看萧小王爷,心道自然是折腾你,信心满满按下念头:你今日入宫,情形如何?快同我说说。
    找了你的那个金吾卫右将军,已将此事传到了御前。
    萧朔被他扯了几次,坐在榻边:我来找你前,宫里派人出来传话,让我明日入宫,皇上有话要同我说。
    情形同两人所料不差,云琅点了点头,稍一沉吟又道:他向来多疑,若是施恩一次,你便受着了,反而又要生疑。
    我知道。萧朔有些心烦,压了压脾气,虚与委蛇罢了。
    伺机给工部尚书带句话,无论谁要见你我,近几日都要按捺得住,先不要再多有往来。
    云琅想了想:朝中局势变化,皇上不可能不细查朝臣,若是贪图冒进,反而容易露出端倪。
    此事我知道,已吩咐过了。
    萧朔看着云琅身上单薄衣物,伸手关了窗子,拿了个暖炉给他:你同太傅说了些什么?
    云琅接过暖炉,笑了下:没什么,我只是托太傅重新出山,教导宗室子弟替你造造势。
    老人家一路骂进了王府,云琅倒是不意外萧朔会知道此事,稍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下去:聊了聊往事,说了几句闲话。
    萧朔不很相信,坐在榻边,不置可否看着他。
    真的。云琅道,老人家还说,你我对朝中所知不多,叫你有时间便多去请教请教他
    萧朔沉了神色,低声道:不去。
    为什么?云琅愣了愣,你和太傅吵架了?
    萧朔垂了眸,一动不动静默半晌,又道:我性情顽劣,不堪造就,太傅看了我便避之不及,何必上门招他心烦。
    云琅看了萧小王爷半晌,还是觉得老太傅见了他便避之不及,是怕再被堵在院子里,不由分说灌一顿酒。
    听太傅所言,两人应当并没什么真正过节。云琅略一思忖,碰碰萧朔,准备说几句软话:太傅今日还提起你,你
    我当年同他承诺的,并没能做到。萧朔道,原本也无颜见他。
    云琅想起太傅说过的话,看着萧朔平淡神色,心底跟着无声揪了下,低声嘟囔:哪儿没做到啊?这不是好好的
    太傅最不放心的便是你。
    萧朔不意外蔡太傅已和他说了这个,侧回身,将灯拨得亮了些:我说过要管你,却将你管成这个样子,他定然极生我的气。
    云琅知他素来易钻牛角尖,耐心开解:太傅是让你管着我,叫我不上房揭瓦
    不然呢?萧朔蹙眉,你看我管住了吗?
    云琅:
    云琅一腔关爱生生错付,咳了咳,讪讪的:哦。
    你何曾少折腾过一日?
    萧朔是来找他算账的,被搅和一通,几乎忘了来意:还留的什么纸条?!都写了些什么?什么不过睡了几觉
    萧朔越想越恼,沉声斥道:我何曾夺了你最要紧的东西!
    萧小王爷没受过这个委屈,咬紧牙关,怒意难当:不过就是趁你歇下,拿了你的玉佩罢了,也值得你这般
    不是我要写的!云琅简直撞天屈,老太傅举着戒尺那么宽一把戒尺!紫檀木的!
    云琅左手心现在还肿着:他盯着我,说一个字我写一个字,写错了都不行!
    萧朔蹙紧了眉,将信将疑抬眸。
    真的,不信你去问太傅!我疯了才没事写这个
    云琅正要发誓,忽然回过神,往他腰间看了一眼,伸手去够:我今日没找着那玉佩,是叫你拿走了?
    萧朔倏而冷了神色,将玉佩按住:你的东西,我不能拿?
    本就不是我的啊。
    云琅莫名:是我从你腰上拿的,你忘了?
    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一块双鱼玉佩弄得不欢而散,还弄坏了小云琅的玉麒麟。
    云琅后来便长了记性,凡是萧朔随身的东西,除非是自己送的,否则无论再如何胡闹,也一律规规矩矩半点不碰。
    也就是这些年两人始终没见,那些规矩都淡了不少。云琅仗着自己有伤,才开始得寸进尺、蹬着鼻子上萧小王爷的脸。
    萧朔前几日戴了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极温润的羊脂白玉,镂刻成了精美的流云形状,被蟠螭纹细细密密环锁着,坠了深竹月的络子,漂亮得很。
    云琅在萧小王爷的脸上,一时得意忘形,顺手扯过来,就戴在了自己身上。
    后来去了医馆,也没来得及再还回去。
    确实是好东西,我还怕又给弄丢了。
    云小侯爷自幼锦衣玉食,玉佩从来都是戴着玩儿的,倒也不拘非要哪一个:没丢就好,你戴着也好看,还你
    云琅看他神色不对,伸手晃了下:小王爷?
    萧朔看着他,面沉似水:玉佩虽曾在我腰上,却是你亲手拿走的。
    云琅有些摸不清头脑:我拿了,然后呢?
    你既拿了。萧朔眸色晦暗,牢牢盯着他,凭什么不是你的?
    云琅:
    大抵这便是天生的气势。
    皇子龙孙,天家血脉。
    萧小王爷说这种冤大头的话,都能说得霸气四溢铿锵有力。
    云琅由衷敬佩地坐了一阵,压了压念头,又细看了一眼萧朔。
    小王爷坐在灯前,脸色又有些不对,眼看着竟像是又要发脾气。
    云琅一阵后悔,心说果然玉佩这东西一块儿也碰不得,干咽了下,握着他的手摸了摸。
    萧朔向来抵不住他这个,手臂颤了下,绷紧了,没挪得开。
    有什么不一样啊?
    云琅握着他的手,缓和了语气轻声问:就按你说的,它曾经短暂地,不着痕迹地,属于了我一下。
    萧朔胸口起伏几次,声音冷得象冰:两天。
    属于了我两天。云琅改口,现在让你拿走了,不就又是你的了吗?
    萧朔定定看着云琅的茫然神色,凝坐半晌,侧开头。
    他握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眼底漫开些血色,白日在宫里的安心彻底冷透了,只剩下嘲讽的余烬。
    他就只是想要一块云琅的玉佩,随身戴着。
    竟都不行。
    云琅不要他的玉佩。
    曾经的那一块,他当时不肯给,云琅现在便什么都不要了。
    萧朔静静垂着视线,眼底血色翻涌,闭上眼睛。
    他想给云琅的。
    想着等云少将军威风凛凛打完那一仗,一回京,马上就给云琅的。
    他特意求了母妃,寻来了京城最好的玉匠,将那块双鱼玉佩重新改过,一点点在鱼身上镂了极精细的勾云纹路。
    云卷着玉,雕得极漂亮,云琅定然会喜欢。
    他那时还想着,当初云琅大概不曾仔细看过双鱼玉佩,他便厚着脸皮骗云琅,说是上面本来就有勾云纹,注定该是云小侯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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