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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三千

    我扯着你走,是因为若不将你扯走,你吓得一宿睡不着,一宿都要在外面砸我的窗子。
    萧朔把袖子拽出来:父王就是愿意看这个,才会老是讲山村野尸、古庙枯井。
    云琅打了个激灵,面色愈苦:别说了。
    萧朔奇道:你如今还怕这个?那你这五年里,遇上古井的时候
    萧朔。云琅阴森森,你信不信,今晚便有个白衣厉鬼扑上来咬死你。
    萧朔看着云小侯爷一袭干干净净的雪白锦袍,终归没能压住,嘴角跟着微微挑了下。
    云氏厉鬼被他所惑,一时愣怔,没能回过神。
    好。萧朔道,就今晚。
    云琅:
    萧小王爷的道行越来越深,云琅深呼深吸,恶狠狠磨着牙准备给他个痛快,忽然被胸肩迎面覆下来,温温一揽。
    云琅僵在萧朔胸口,恍了恍神,抬起头。
    我在。
    萧朔神色从容,看着他:你不必怕这些,从今日起,到你百年之后,枯骨成灰,我都会在。
    云琅咽了下,一时觉得这话不很对劲,一时却又莫名推不开,摸索着握住萧朔的胳膊。
    我在,云琅。
    萧朔拥着百战百胜的云少将军,将人护住,在他背上轻抚两下,别怕了。
    第三十五章
    老主簿回了书房, 来送礼部的条陈章程,被暖榻上多出来的云小侯爷吓了一跳。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老主簿不及准备,忙搁下手里的东西, 出去叫人备参茶:可是医馆出了什么事?这些玄铁卫也是, 怎么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云琅坐在榻上,刚被顺着背抚了两下,此时整个人都有些没缓过神:医馆无事,不怪玄铁卫。
    老主簿把参茶端过来:这般懈怠,如何不怪他们?
    云琅不比旁人, 如今各处尚得精细得很。他底子太虚,稍不留神着了风受了凉,再不留神,动辄便又要生病。
    老主簿亲自安排, 向来照应得仔细, 只是这些日子云琅要留在医馆, 这才不曾日日备着暖炉参茶:太不像话, 您从哪条路回来的?
    云琅干咳一声, 不动声色, 扯过条薄些的软裘:
    云少将军。
    萧朔接过参茶, 吹了两下, 自己先试了凉热:月夜奇袭,追捕野兔, 从窗子进来的。
    云琅抱着薄裘:
    老主簿这才想起野兔的事, 拍了下脑袋:对了!那兔子可抓着了?
    抓着了, 只是没抓稳,被咬了一口。
    萧朔看着云琅:您说得对,的确野得很。
    可要紧么?野兔子不只会咬人, 还会蹬人的。
    老主簿吓了一跳,一阵担忧:要不要府上医官
    不必。萧朔被云琅在薄裘下结结实实蹬了一脚,神色不动,将人连腿按住,把参茶递过去,不曾破皮见血,只是叫它跑了。
    老主簿松了口气:那便好跑了就跑了。
    回头也同玄铁卫招呼一声,看能不能再抓着。
    老主簿也曾随端王射猎,想起旧事,笑道:野兔子比家兔香得多,在外头整日跑,竟也不见哪里狼狈,又好摸又好抱。烤起来也好吃得很,尤其后腿与屁股
    云琅刚喝了一口参茶,猝不及防,呛得咳了个昏天暗地。
    老主簿茫然,看着自家府里的云小侯爷:老仆说错话了?可有什么不妥?
    说得不错。萧朔淡然道,您回去时,去账房领十两银子。
    老主簿天降横财,虽然不明所以,却仍高高兴兴谢过了王爷:是。
    萧朔搁下手中卷宗,看着快红透了的云少将军,牵了下唇角:去歇息罢,我同小侯爷说会儿话。
    老主簿看着两人好好地在一块儿便觉欣慰,忙应了,退出书房外,又特意拎着门外下人仔仔细细吩咐了夜里该送的暖炉点心。
    萧朔起身将门合严,绕回榻边。
    云琅奄奄一息化在榻上,从头到脚几乎烫手,心神混沌但求一死。
    现在知道难为情。萧朔隔着薄裘,伸手拍了拍他,咬我的时候,倒是使了十成力气。
    萧朔。云琅恼羞成怒,再多说一个字,你今晚便知道什么叫二十成力气。
    萧朔看着云琅半晌,笑了一声,不再逗弄于他,将桌上灯烛罩得暗了些。
    云琅有所察觉,把裹着的裘皮扒开个小口:你熄灯干什么?!
    萧朔只想叫屋里暗些,免得打搅云小侯爷休息养神。看着云琅十二分的警醒神色,顺手将灯罩扣严:府上灯油不够,要节省着用。
    云琅不信:小王爷,那日我从你书房掰回去的珍宝架,你府上少说还有十个
    十七个,都是宫中赐的。
    萧朔闲道:赐得太多,砸又砸不完。
    云琅一阵气结,掀了薄裘看着他,心说幸亏工部尚书不在这儿,不然只怕要跳起来打断你的腿。
    盖上些。萧朔扫他一眼,折腾一身汗,回头又要着凉。
    云琅这些日子被他管习惯了,不很情愿,还是将薄裘重新扯回来,闭着眼睛蒙在了头上。
    萧朔拿了文书,借着昏暗光线坐回榻边,将榻上裹成球的柔软裘皮扒开了个透气的小窟窿:没事了,睡罢。
    睡了醒醒了睡,再睡都睡昏了。
    云琅不高兴,翻了个身:我不睡。
    这些年你都不曾好好睡过。萧朔随手翻过一页文书,如今多睡些,又怎么了?
    云琅微怔,从小窟窿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榻前的萧小王爷。
    灯光被罩子压得昏暗,窗子好好合着,漏进来依稀月影。
    萧朔靠在窗前,并不理他,慢慢翻着手上文书。
    我这些年确实没怎么睡。云琅看了萧朔一阵,撑坐起来,你睡得也不很好吧?
    我有什么可睡不好的?
    萧朔搁下文书,抄录下来几句:你满门抄斩,我加官进爵。你被当成忘恩负义、利欲熏心,我是天下公认的无辜苦主。
    你在破庙的古井里打水喝,我在王府里锦衣玉食,酌金馔玉
    萧朔轻嘲:我凭什么睡不好?
    云琅看着萧朔漠然无谓的神色,半晌咬了咬牙,侧过头咳了两声。
    他不愿显出不适,终归难受得心烦,忍不住抬手用力锤了下胸口。
    萧朔蹙了眉,扔下文书要探他腕脉,被云琅抬手推开。
    萧小王爷。你看工部尚书不顺眼,气一气他倒也无妨。
    云琅坐稳,呼了口气:若再这么气我,你那太阴之地的上好新坟,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胡说什么。萧朔沉声,你不愿意听,我不说就是,不必说这种诛心之语
    云琅失笑:谁诛心?
    这些年咱们两个谁比谁好过了?你我心里谁不清楚?
    云琅都不想和他吵,把那只手一把扔开:好话不能好好说,你就非得闹别扭,非说这些话叫人难受是不是?
    萧朔肩背无声绷了一阵,眼底神色变换几次,低声:对不起。
    云琅还不舒服,拧了个身不理他。
    我说这些话,并非着意气你。
    萧朔坐在他背后,静了一阵,又继续说下去:我这些年,每日对自己说恨你,其实恨的也并不是你。
    你恨你六大爷,我知道。
    云琅叹了口气,压了压性子不同他计较,转回来:咱们不是想办法对付他吗?如今看来是难了些,可也不是全无办法,一点点来
    我的确憎恶当今圣上。萧朔垂眸,可还有个人,远比他更可恨。
    云琅蹙了蹙眉:什么人?
    萧朔并不答话,替云琅掩了下盖着的裘皮:没事了,我不会再说这个。
    你还恨什么人?云琅拽着他,不依不饶,萧朔。
    此事与你无干。
    萧朔挪开云琅手臂,起身道:也不会误事,你不必多管
    云琅反手将他按回榻上,沉声:萧朔!
    萧朔鲜少被他这般吼,动作顿了下,抬起头。
    你恨你自己,是不是?云琅死死按着他,你自己有什么好恨的?王府出事、王妃自殁,难道是你的错?我家倾覆,是你的错?你若是实在找不着什么恨的了,自去找个木头小人每天扎三次,少在这儿
    我不恨这些。萧朔慢慢道,我恨我当年,竟懦弱至此。
    云琅看着他,慢慢蹙紧了眉。
    萧朔垂眸:不过一个破玉佩,便不敢与你说明白。
    将你放出京城,看着你打马远走,竟不敢去追你,与你一起走。
    明明知道你有太多话瞒着,没同我说。萧朔低声道,看你披着先帝御赐的披风,那般没了生气、行尸走骨的样子竟真的就不敢问了。
    怎么就行尸走骨了。云琅堪堪反应过来,我肉呢?
    行尸走骨,出自张君房《云笈七签》。萧朔看他一眼,虽位极人臣,皆行尸走骨矣。
    云琅:
    萧小王爷过目不忘。
    云琅不同他计较这个,扯了下嘴角,向后靠了靠:我那时真这么狼狈?
    你那时候,满脸写着只盼我一剑捅了你。
    萧朔看着他:你我自幼相识,我每日看着你,英飒张扬锐意凌云。从不曾见过云少将军像那天一般心如死灰。
    你每日看我干什么。云琅牙酸,不说这个,你那时跟我跑什么,陪我逃亡?
    萧朔坐在灯下,声音轻忽:有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你又不会轻功,我还得扯着你上房,有追兵,我还得拽着你蹲草稞子。
    云琅一想就头疼:我原本只要弄一个人吃的东西,有你拖累,还得给你弄一份
    一只野兔,两条后腿都给你。萧朔道,我只吃剩下的就够。
    云琅按着右手,忍着没一指头戳倒他,再提野兔,今夜你我定然有一个人要断条腿。
    萧朔垂了眸,抬了抬嘴角,没再说话。
    别捣乱云琅说得正认真,看他来气,隔着薄裘踹了一脚,你跟着我逃命,且不说有多拖累我,偌大个王府不要了?
    玄铁卫都是端王叔的亲兵,没有你护着,还不让侍卫司拆干净了?
    云琅喝了口参茶,剐他一眼:老主簿跟着王叔这么多年了,忠心耿耿。一觉醒过来,府上小王爷跑去跟个逃犯浪迹天涯了。
    云琅都不忍心想老人家得被吓成什么样:说不定哪天,咱们俩隐姓埋名卖酒的时候,看见一位背着包袱找王爷的老人家
    萧朔轻声:我知道。
    既然知道,有什么好恨的。云琅就看不惯他这个劲,我当时跑了,是不得已。你困守王府,也是不得已。
    都是不得已,谁也不比谁好过,自然谁也不比谁委屈。
    云琅摸了摸萧朔手背,把薄裘分给他些,把人一块儿裹上:来,再笑一个。
    萧朔静了片刻,竟当真依他所说,又牵了牵嘴角。
    云琅吓了一跳:好乖。
    云琅。萧朔不容他得寸进尺,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缓声道,你大可再多说一句。
    罢了罢了,这个也不训你了
    云琅气力不够,一时还打不过他,能屈能伸:你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萧朔淡声道,只是原本想送你,却不想阴差阳错,没来得及。
    云琅惦记了十来年,还想追问,看着萧朔平静神色,竟没说得出话。
    那时候,他忙着准备出征,萧朔忙着替他送行。
    云少将军向来闻战则喜,战事越凶险便越兴奋,兴冲冲提兵出征,连别也不曾额外多道一句。
    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挨得太紧,压得太沉,一桩连一桩当头砸下来。
    多年后再回头看,竟只剩了一句阴差阳错、没来得及。
    你今日训得好。
    萧朔也转了话锋,不再提此事:往事已不可追,是我囿于昔日,徒增烦恼。
    云琅正徒增烦恼,被萧朔无端戳破,没好气横他一眼。
    我这些年,的确睡不很好。
    萧朔道: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叫你听了难受。
    云琅闷闷道:是为了叫你自己听了难受。
    是。萧朔道,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夜深人静时,一想到你孤身在外,便只盼有人狠狠骂我几句,心里尚可好受些。
    只是我既无长辈教导,又无挚友在侧。萧朔缓声,只能自己同自己说些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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