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
他声音虽轻,蒋宽听着却有如静夜里的一声惊雷。
什么?!蒋宽如遭雷击,质问道,你不早说?
这一句声儿大了些,在安静的西餐厅里格外清晰,四周探究的视线投来,一时间,蒋宽面上挂不住了,也不知道方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与蒋宽的着急上火不同,夏谨亭深谙以静制动的精髓。
他慢悠悠地搅动着小银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蒋少是横竖看我今天这一身不顺眼。言语间颇有些意兴阑珊。
蒋宽本就是故意找茬,现如今夏谨亭把他那点心思全都摊开来说,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地对坐着。
唇舌闲下来,眼珠子就难免活泛些,夏谨亭的目光无可避免地撞上蒋宽衬衫上的褶皱。
对于夏谨亭这般注重细节的人来说,有那么大片瑕疵在眼前晃悠,让他浑身难受。
他没忍住,突兀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蒋宽语气生硬道。
我笑这西服虽好,却也挑人。夏谨亭的目光流连于蒋宽的肩胛处,蒋少这一身,西服是顶好的,就是有些大了。
尤其是,跟那人比起来。
不知怎的,夏谨亭又想到了那穿海军蓝西服的男子。
那人是天生的衣架子,挺括的西服之下包裹着优美的身材,不像蒋宽,宽大的西服松松垮垮地缀在身上,不甚合体。
蒋宽自视甚高,还是头一回有人堂而皇之质疑他的品味,这让他出离愤怒。
他将叉子用力砸在餐盘里,大声吼道:你懂什么?!
这下动静颇大,餐厅里的食客都循声望了过来,低声议论着。
蒋宽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太急,冷不丁撞上一个人,半边身子都麻了。
谁这么不长眼蒋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整个人就像点着了的炮仗,逮谁炸谁。
可火才撒了一半,他就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刚从座位上起身,只是站在那儿,便如松似柏,气场甚强。尤其是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眸,看得蒋宽后背发凉。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看向男人腰间。
男人穿着海军蓝西服,看起来一派儒雅绅士。
可蒋宽知道,男人随身带着枪,就藏在腰间,硬邦邦的一团,硌得人生疼。
趾高气扬的蒋家少爷,在枪杆子面前怂了。他收敛了脾气,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说什么,匆促离去。
唉,点了那么多,自个儿倒先走了,我身上的钱怕是不够结账。一声叹息落入顾阙耳中。
顾阙朝身后的卡座望去,只瞧见一杆挺直的腰背和一截藏在长衫衣领里的雪白颈脖。
只略略看一眼,顾阙便猜到了大概。
这饭吃了一半,点菜的人跑了,剩下的那个囊中羞涩,还不知道这满桌的菜肴要怎么收场。
正想着,侍者匆匆而来,恭谨道:顾先生,老夫人到了。
顾阙点点头,往店门外走去。
门外停着一辆通体全黑的轿车,满头银发的姜老夫人从车上下来。
她虽上了年纪,穿着打扮却十分考究,一身素雅的高领烂花绡旗袍,搭配兰花纹样披肩,高贵中透着庄重。
侍者刚想上前搀扶,却见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拄着拐杖,腰背仍挺得笔直,保持着年轻时练就的良好仪态,唯有在瞧见亲外孙时,唇角泛起一抹和蔼的笑。
外祖母安好。顾阙主动上前问安,您既想吃青团,让我捎回去便是,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姜老夫人笑道:不妨事儿,今儿个天气好,我正好出来逛逛,省得整日闷在屋里。
餐厅经理是个精明的,亲自捧了一碟子艾香青团,递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这是新出锅的青团,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青绿色的团子被油纸包裹着,表面冒着诱人的油光,看得人食指大动。
姜老夫人小尝了一口,眼神倏地一亮,惊喜道:就是这个味儿,我有好些年没吃到了,可是店里新来了奉城的厨子?
经理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掌勺师傅也是经二号卡座的先生提醒,才想起这正宗的奉城青团,要在芝麻白糖馅儿里掺些水晶猪油。
顾阙闻言,朝二号卡座看去。
是他?!
顾阙记得那仪态端方的背影和那截子莹白的颈脖。
见夏谨亭还坐在位置上,想到他方才担忧银钱的模样,顾阙皱了皱眉。
正如顾阙所想的那样,夏谨亭的确遇到了难题。
夏家如今每况愈下,原主手里本就没几个现钱,今日夏家继母也不过是看在相亲的份上,给了些零碎的银钱。
来时的路上,夏谨亭买了帽子,手头的银钱所剩无几。
若是正常吃喝,与蒋宽各付各的倒还好,可蒋宽为了出风头,一气点了那么多吃食,现如今还扔下夏谨亭跑了。
夏谨亭身上的银钱便不够了。
他方才大略数了数,差的数儿还不小,眼下唯有抵押赊账这一条路。
可他全身上下,除了一顶圆礼帽,也无甚值钱的东西。
夏谨亭轻叹一声,打定主意豁出脸去求求经理。
他一手攥紧,面上漾起一抹笑,步履从容地朝前台走去。
经理刚得了姜老夫人的夸奖,心情正美着,冲谁都是一副笑脸,对着夏谨亭尤甚。
夏谨亭面露疑惑,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餐厅经理分外热情。
他犹豫片刻,开口道:结账吧。
经理冲他笑得愈发灿烂,手下拨弄着算盘,乐道:顾先生已经替您付过账了。
付过账了?!哪位顾先生?夏谨亭着实吃惊。且不说他初来乍到,还没来的及结交什么朋友,就说原主,也不认识什么顾先生。
这好端端的,打哪儿冒出一位顾先生?
这西餐厅的消费水平不低,蒋宽又如此大手大脚,那一桌菜肴并不便宜。
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么会帮他付账?
夏谨亭心下惊疑,经理却一脸了然地冲店外指了指:喏,就是那位顾先生,他刚走,这会儿兴许还能瞧见。
夏谨亭快步追了出去,通体黑亮的轿车刚刚发动,那个身着海军蓝西服的男人,正坐在副驾上。
是他?!
夏谨亭的心咚咚跳着,暗自记下了,原来,他姓顾。
第五章
在短暂的惊诧后,夏谨亭从经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起因竟是一枚青团,想来这位顾先生是至孝之人。
思及孝道二字,倚坐在黄包车上的夏谨亭有些头疼。
据他所知,原主是一颗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小白菜,亲爹嗜赌如命、败光家财,亲娘早逝,家中一应事务被继母把持着。
正因他在家中处境尴尬,才有了被卖给蒋家当便宜男妻的凄惨遭遇。
现如今他气走了蒋宽,消息定然会传到夏家,只怕家中还有一场疾风骤雨等着他。
黄包车在一处老宅前停下,夏谨亭打量着眼前的宅子,终于把夏家与书中所写的破落户对上号。
这宅子面积并不小,却处处透着破败相,斑驳生锈的铁门,塌了未修的院墙,还有那院中满地无人清扫的落叶。
夏谨亭拉着铁门上的把手,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门房早已空置许久,家中出不起工钱,便把请来的佣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伺候主人家的贴身佣人。
原主这棵凄凉的小白菜是没有佣人伺候的,平日里洗衣打扫都得靠自己,夏天里倒还好些,到了冬天双手被冻得通红,长了冻疮也只能生生受着。
太阳还未下山,老宅的采光却不好,内里昏暗的很,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味。
夏谨亭走进正厅,瞧见八仙椅上坐了个年轻妇人,身着花叶纹高领长袍,估摸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拿小锉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挫指甲。
不用问,这定是原主的继母陈氏。
夏谨亭学着原主的模样,低眉顺眼,恭顺道:母亲。
陈氏却并不答话,像是将人当空气一般,只顾端详自己的手。
这是在给他立规矩?
夏谨亭不欲与陈氏打哑谜,沉声道:母亲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陈氏这才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往日夏谨亭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今日是怎么了。
她冷笑道:你长本事了,连蒋家少爷也敢得罪!
夏谨亭心下了然,这是得了信儿,专门搁这儿兴师问罪来了。
母亲明鉴,我无意冒犯蒋少,反倒是他来迟了。夏谨亭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如今的他,可不是昔日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泥人。
哼,这么说还是蒋少的错不成?陈氏对夏谨亭的态度十分不满,语气亦愈发冷硬。
正是。夏谨亭浑然不惧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陈氏,蒋宽与我约定在先,却迟迟不现身,明显是轻慢于我。难道就许他姗姗来迟,不许我调侃反击?
陈氏一直觉得夏谨亭是个嘴笨的,打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几时见过他这般能言善辩的模样,一时间竟被镇住了。
你放肆!等回过味来,陈氏尖着嗓子吼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蒋少比?!
起初,陈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夏谨亭这话听着不大对劲,片刻后才意识到,夏谨亭竟然将自己放在与蒋宽平等的位置上。
说什么就许他姗姗来迟,不许我调侃反击。陈氏咂摸着差点没笑掉大牙。
人蒋家少爷是云端里的人,夏谨亭呢,半截身子陷在泥里,这辈子都爬不上岸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和蒋宽相提并论。
陈氏正想骂夏谨亭痴心妄想,外间忽然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做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夏谨亭回身一瞧,是个穿蓝布衫的胖子,走路时腆着个肚子,一边走还一边剔牙花子。
老爷,你可回来了,真是气死我了。陈氏捂着胸口,柳眉微蹙,一副被气得胸口疼的样子。
一听这称呼,夏谨亭便知晓来人的身份。他打量着夏老爷浑圆的肚子,疑心原主莫不是被抱养的。
毕竟原主从颜值到身材,跟亲生父亲竟没有半点相似。当然,这不妨碍夏谨亭在夏老爷面前卖个乖。
父亲安好。夏谨亭率先问安。
夏老爷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和稀泥道:怎么了?来来来,有事儿慢慢说。
陈氏带着哭腔道:老爷,马太太来电话说,夏谨亭惹蒋少不高兴了,咱们好不容易谈成的婚事,怕是要泡汤了啊。
夏谨亭由着陈氏哭诉,目光却投向一旁坐着的夏老爷。
陈氏是原主的继母,自然不会盼他好,夏谨亭本就没对陈氏抱希望。可夏老爷不同,那是原主的亲生父亲,或许,他会心疼儿子。
然而,夏老爷听了陈氏的话,脸色却骤然阴沉下去。他用那肥硕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冷漠:谨亭,这是怎么回事?
夏谨亭收了眼神,彻底失望了。这两夫妻只把原主当做摇钱树一般,对他予取予求。
我并非有意冒犯蒋少,只是他如此怠慢于我,我气不过,这才顶撞了他。夏谨亭态度端正、言辞恳切,话说得也在理。
夏老爷放软了语气,看向站在下首的儿子,沉吟道:爹知道你受委屈了,那照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退婚。夏谨亭说得轻巧,听的人却乱了方寸。
什么?!这不可能!陈氏霎时慌乱起来,若是退婚了,蒋家的聘礼
话说了一半,夏老爷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陈氏的手,用力摁了摁。
陈氏自觉失言,这才住了口。
谨亭,这蒋家经营绸缎庄多年,家境殷实,蒋少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脾气难免傲慢些,你就多担待。
这夫妇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意思却都是一样的不许退婚!
依着原主的性子,定然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夏谨亭不,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既占了原主的壳子,谁也别想让他当炮灰。
只见他扬起白皙的颈脖,冷笑道:若是我定要退婚呢?!
你敢!陈氏瞪圆了一双眼,那模样像是要吃人的母老虎。
我当然敢!夏谨亭寸步不让。
陈氏被夏谨亭鱼死网破的语气唬住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夏谨亭。
这个怯懦的长子,一夕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陈氏愈发看不透他了。
谨亭,你这是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夏老爷见陈氏吃了亏,赶紧帮腔。
若说陈氏是明目张胆的无耻,夏老爷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他端出一副为夏谨亭着想的嘴脸,唉声叹气道:谨亭,爹知道,让你嫁人你心里不痛快,可咱家实在是没银钱给你娶妻了。这蒋家少爷好龙阳,婚后定会好好待你的。爹这也是想让你往后过上富足的日子。如今你与蒋家定亲的消息已传扬出去,往后定是没有好人家敢将闺女嫁你了,你听话,好好地和蒋少过日子
不得不说,夏老爷的段位比陈氏要高上许多。
同样是卖儿子,他还卖得情真意切,夏谨亭若是个好骗的,怕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但偏偏,夏谨亭一眼看穿了夏老爷虚伪的嘴脸,咬紧了不松口。
娘,我要买西服,同学都有,就我没有。一把大嗓门搅扰了父子二人的对峙。
夏谨亭余光里瞧见一个圆球一路加速,窜到陈氏身侧。
谨业,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夏老爷皱眉瞧着圆球。
看着那与夏老爷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胖子,夏谨亭伸手一指:爹,这桩婚事要真这么好,不如让给谨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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