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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那么大——语笑阑珊(36)

    反正就搞得江南贵公子很是心神旖旎,心乱如麻的,还要假装无事发生过。
    隔壁房中。
    蓝烟在江胜临耳边低语两句。
    江胜临眉头一皱,停下手里的活:没事吧?
    现在看着倒是不严重,可就是那咬伤蓝烟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潘锦华,这头什么时候能结束?
    潘少主伤得不轻,怕是得到明早。江胜临将银针放回托盘,擦擦手站起来,我先去看看。
    潘仕候一见江胜临要走,登时就急了,挡在他面前问:神医要去哪?
    潘堂主,我家宫主也受了伤。蓝烟耐下性子,神医过去看一眼,若没事,立刻就会回来。
    不行,我儿伤得重,片刻也离不得大夫。潘仕候匆忙道,厉宫主,厉宫主那头,我去给他请别的大夫,我现在就派人去。
    蓝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小老头,现在再见他如此自私,更是憋了一股火,全看在厉随的面子上,才强压住心头怒意,好声好气解释:宫主是被潘少主打伤的,还咬得他满手是血。夸张也就夸张了,反正你儿子咬人是事实。
    按理来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正常人总该有些表示,潘仕候却像完全没听到一般,还是坚持不让江胜临走,一定要先替自己的亲儿子看完病。
    蓝烟不说火冒三丈吧,也差不多两丈五了。你亲眼看见儿子被张参咬成了怪物,现在我家宫主也被你儿子咬了,你却连大夫都不肯让他看,这都谁惯出来的毛病?
    江胜临夹在两人中间,反倒成了最不着急的那个,他对潘仕候道:我去去就来,潘少主也不缺这一时片刻,先让他好好休息。
    潘仕候还想说什么,却被蓝烟挡在眼前。江胜临趁机去了隔壁,祝府的大夫正在替厉随包扎肩膀,说已经检查完了,虽有骨伤却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厉随问:潘锦华怎么样?
    不大乐观,只能尽力一试。江胜临拉过他的手腕检查,只咬了这里?
    祝燕隐这才发现他居然还有一处咬伤,想起张参咬潘锦华的事情,脸色顿时一白:这要怎么办?
    弄些清淤止血的药粉外敷。江胜临叮嘱,咬得不浅,伤口这几天别沾水。
    厉随点头:好。
    祝燕隐听得不放心:清淤止血不沾水就行了吗,是不是得弄些解毒的药,毕竟潘锦华还是小心为妙。
    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张参的尸体。江胜临道,他之所以会疯癫无状,是因为被药物侵蚀了脑子,又曾泡毒浴强行扭转体内筋脉,以求在短期内功力大增。这法子只是阴毒邪门,但说咬一口就能跟着疯,实在不大可能。
    祝燕隐听得将信将疑:可潘锦华不是活生生的例子?
    潘锦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得再细细研究。江胜临道,不过这咬伤确实并无大碍,也就比被蚊子叮严重一点吧。
    正说着话,门又被敲得咚咚响,潘仕候听起来相当焦躁:江神医,江神医!
    以及蓝烟的声音:神医都说了潘少主不差这一时,潘掌门何必急成这样。
    厉随道:去吧。
    江胜临拍拍他肩膀,转身打开门。
    潘仕候如释重负,赶忙带着神医回到隔壁,自始至终也没看一眼屋里的厉随。
    两个时辰前在城外寒林中,那句相互依靠的幸亏有你,所留下的温度短暂到只有一瞬。厉随单手握着茶杯,人懒懒向后靠在椅背上,视线却低垂下来。
    蓝烟关上门,砰一声。
    厉随问: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能是谁。蓝烟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天蛛堂简直欺人太甚,宫主何必对他们百般照顾,我看那老头心里压根就只有他儿子,哪里还有旁人。我方才去请大夫,都说了宫主被他儿子咬得流血,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亲儿子命在旦夕,他要担心就担心吧,人之常情。厉随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又没事,去弄些热水来。
    蓝烟答应一声,跑下去准备沐浴用具。
    祝燕隐看着大夫替他包扎腕上伤口,虽说还是放心不下,但想起江胜临的医术,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可能真的没事。
    厉随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祝燕隐回过神,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吃完好早些休息。
    祝府的厨子手脚麻利,蒸了蛋羹煮了汤面,还拌好三四个小菜,一并送了进来。祝燕隐也取了一副碗筷,陪他慢慢吃,外头还是很闹腾,各门派的人来了又走,不过门一关,也就不关两人的事了。
    祝燕隐吃了一筷子面,抬眼看看他。
    夹了一筷子凉菜,又抬眼看看他。
    厉随凑近:怎么了?
    祝燕隐心里有些不痛快,不对,是很不痛快。
    厉随伸手过来,轻轻擦掉唇边一点汤汁:谁惹了你,说出来,我去杀了他。
    祝燕隐气呼呼道:潘仕候!
    厉随哑然失笑: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看他不顺眼了。
    祝燕隐放下筷子,带着那么一点赌气,那么一点心疼,道:将来你随我回江南,我最不缺的就是长辈,胖瘦高矮都有,他们怎么疼我的,就怎么疼你。也不稀罕那个潘仕候了,抱着他的儿子过年去吧,就很气,越想越气。
    厉随这回没有笑,他的手还停在对方的唇上:好。
    祝燕隐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把筷子递回给他:那你多吃一点,我再找人重新收拾一下你的床铺。
    厉随不解:为何要收拾床铺?
    你受伤了,要睡得软和些,不要再躺那硬邦邦的木板了。祝燕隐站起来,好好吃饭,其余的事情别管。
    可能是针对潘仕候的火还没消,祝二公子的语调还是冲,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像是要找人吵架。
    厉宫主:好的,你换。
    祝府家丁抱着锦缎铺盖棉花褥子,整齐地列队而入,又整齐地列队而出,有条不紊。
    忙活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吧,还不见结束。
    厉随不得不去江胜临房中沐浴洗漱,单手擦着湿发在院中站了一阵,见屋里终于消停了,才推门进去。
    那叫一个香。
    春日里的花田被雷雨打了满地残红,秦淮河上十八名舞姬同时起舞,宫里的娘娘焚香祝祷,熏出来的效果也没有此时厉宫主的卧房香。
    床上的铺盖已经被全部换了一遍因为出门没带多余的床具,所以就还是用了祝燕隐常用的云丝被与锦枕,白得似雪,摸起来更是溜光水滑轻若无物。纱帐上绣着浅绿兰草,用玉钩整齐分在两旁,床头悬挂着几个绣着花的安神香囊。踏凳上铺雪白皮毛软垫,还放有一双软鞋,灯烛换成了藏于暗匣中的南海明珠。床尾还架了一个铜制香炉,熏香袅袅,淡而清幽。
    祝燕隐坐在床边,满意地拍拍枕头:过来。
    一派江南恶霸即将搞洞房的大好样貌。
    第48章
    祝燕隐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 但是拥有大量被别人照顾的经验,此时照猫画虎,也能将病患安排得明明白白。先扯开被子一抖, 替厉随严严实实盖好, 再假模假样往他脸上抚两下, 将头发弄整齐:好了,睡吧。
    被窝很软, 像一团被日光晒过温暖松散的云,包裹住身体,恰好阻隔了这个雨夜所带来的寒凉。厉随配合地躺在枕上, 道:我没事。
    骨头都伤了, 还叫没事吗?祝燕隐坐在床边, 当然了, 若你是在说潘仕候,那确实不关我们的事。而自己先前居然觉得那小老头不算坏,还劝厉随要对长辈多些耐心和关怀, 结果今晚就演了这么一出,算了,不能想, 一想又开始气。
    便道:你快睡!
    厉随问: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凶神恶煞哄人睡觉的?
    祝燕隐放缓语调,不, 也不是, 那不然我给你吟一首诗,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这种,还是你想听更温情脉脉一些的,这就来。
    厉随笑:都行。
    祝二公子的话多, 还很擅长滔滔不绝,他坐在踏凳上,往床边一趴,就能从二月黄鹂说到春城紫禁,声音很小,到最后更是索性变成了低低的呢喃自己也说困了。
    厉随闭着眼睛,一整天的疲倦都在同一刻涌出,压得眼皮沉沉,枕边的香气熟悉而又好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祝燕隐打了个呵欠,心想,哄大魔头睡觉还是个体力活。
    他离开卧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又命万仞宫弟子牢牢守着小院,无论是隔壁的潘仕候也好,武林盟主也好,或者其余要来拜访的武林门派,除非火已经烧到了屁股上,否则一律打发回去。
    万仞宫弟子齐声领命:是!
    倒也没觉得听祝二公子的吩咐有什么不妥,顺理成章极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
    祝燕隐没睡多久,中午就醒了。祝小穗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道:江神医忙碌一整夜,直到现在还在潘锦华房中待着。院里院外都是武林盟的人,不过倒是没谁吵闹,都在那站着等,赵少主也在。
    厉宫主呢?
    万仞宫的人没出小院,厉宫主像是还没起床。
    祝燕隐一听,立刻就来了兴趣,毕竟魔头常有,赖床的大魔头不常有,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我去看看。
    祝小穗再度人间迷惑,没起床为什么要去看?
    然而祝二公子已经像风一样刮走了,连一片影子都没有留下。
    厉随正靠在床上调息。
    祝燕隐将门推开一个小缝隙,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
    厉随还穿着黑色寝衣,系带松散,露出大半胸膛,神情慵懒,就把他自己搞得很浪荡迷人,不像杀人如麻的魔头了,像魔头身边的妖姬。
    祝燕隐很有礼数:我能进来吗?
    厉随提醒:你已经进来了。
    祝燕隐:没有,我只进来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就是端庄矜持有礼数的江南公子和迫不及待搞流氓的区别,所以还是要区分清楚的。
    厉随笑着问:怎么不多休息一阵?
    祝燕隐光明正大踏进屋,顺手关上门:想着你的伤,也睡不着,怎么样了?
    没事。厉随靠回床头,衣裳往下滑得更多。
    祝燕隐面不改色地替他拉好衣襟:没事就好。没事就把衣服穿好。
    厉随看着自己腕上的绷带:其余人知道我被咬伤的事吗?
    不知道,我没让往外说。祝燕隐道,你我自然是相信江神医的,他既然说了咬伤无妨,就一定不会有事。但其余人却未必,再加上人多口杂,保不准会传成什么样,不如保密。
    厉随点头:好。
    祝燕隐摸了摸床单,又问:昨晚睡得好吗?你若觉得床还不够软,待路过下一处大城时,我再让章叔去买一些被褥棉絮。
    厉随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睡软床的,但此时靠在这雪白柔软的棉花窝中,竟然也靠出了几分舒适安逸,可见江南调调确实催人懒散,与那些诗一样,都能让人不想再过问世事,只愿沉溺温柔乡。
    祝燕隐没有提潘仕候,厉随也没提,但架不住隔壁幺蛾子实在多,两人一顿午饭还没吃完,天蛛堂的弟子就又跑来,说自家少爷不行了。
    祝燕隐打开门: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江神医说醒不过来了。天蛛堂弟子道,就算醒来,也只能痴痴傻傻。
    祝燕隐回头看了一眼,见厉随仍坐在桌边,没有要过去看的意思,便对那弟子道:知道了,厉宫主有伤在身,还在调息,你先回去吧。
    潘仕候的悲声几乎能穿透墙。
    祝燕隐将门咣一声关严,坐回厉随身边:昨晚我看江神医的表情,就猜到或许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好歹命保住了。
    你觉得潘锦华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
    江神医说了不是咬的,那就很有可能同张参一样,是毒水泡出来的。祝燕隐道,若潘锦华被人强迫绑去练功,潘仕候不可能不说,怕是早就哭着喊着来找你了。现在既然言辞闪烁,还编了个被张参咬住脖颈拖出城的谎言,那恰能说明潘锦华不是被绑走的。
    换言之,自愿的。
    潘锦华摊上这么一个既溺爱又疯魔的倒霉爹,从小被打压教育,内心八成早已扭曲,不说打赢厉随,就算只为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估摸也会很愿意试一试邪门歪道。
    每一个练邪功的人在被吞噬之前,都会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住心神,就如赌桌上输红眼的赌徒,永远觉得自己下一把就能翻本。至于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只有局外人才最清楚。
    至于潘仕候是在儿子入魔之后才知情,还是根本就亲手促成了这一切,不好说。
    或许是前者吧。厉随喝了一口燕窝粥,潘仕候再望子成龙,也不至于放任他跟着张参的后路走。我猜他是在潘锦华即将入魔的边缘,才觉察出了异常,又不敢同我说真相,只好编出假装自己是受害者的谎言。
    祝燕隐问:甜不甜?
    厉随看了眼调羹:甜。
    祝燕隐也从他碗中分走一勺,嗯,是挺甜。
    两人吃完午饭,又休息了一阵,方才准备去看看隔壁的状况。结果推门就见江胜临正靠在院中树下,一脸疲惫伸手揉着太阳穴。
    江神医。祝燕隐上前扶住他,你怎么还没歇着。
    刚被放出来。江胜临坐在石凳上,我也算见过不少病人了,这潘仕候放在父母里也算奇葩,不问儿子能不能醒来,只问醒来之后还能不能习文习武,直到现在还在哭,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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