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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那么大——语笑阑珊(35)

    刘喜阳看起来已经差不多绝望了,走路都在飘飘打晃。
    弟子趁机道:祝公子,我家少爷确实身体不舒服。
    那便快扶他去床上歇着。祝燕隐很是关切,但关切归关切,就是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刘喜阳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祝燕隐则是在他的卧房中,兴致勃勃练了一整天的字画,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直到吃晚饭时才离开,留下满桌字画,说是供刘兄赏玩。
    于是消息就又传开了,其余门派都极为羡慕。一来祝府确实显赫,二来祝二公子的书画也确实难寻,盛传一字抵万金。
    刘家庄的掌门也知道了这件事,特意去问侄儿,你什么时候与祝府有了交情?
    没有交情。刘喜阳躺在床上,头疼欲裂,烦躁道,许是许是看我喜欢古玩吧,所以有空就过来多聊一聊。
    若真如此,那你这烧银子的爱好也算是有了用处。刘掌门又叮嘱几句,来回无非是让他借此机会,与祝府搞好关系,刘喜阳草草敷衍着答应,心里却是越发焦虑难安起来。
    城外,万仞宫与天蛛堂的弟子仍在到处找人。
    蓝烟问:宫主,潘锦华会不会已经跑到了别处?
    外袍上衣都在山里挂着,他现在顶多只穿了一条裤子,若往外跑,哪怕昼伏夜出速度再快,也必然会引起旁人注意,没消息就是还在山里。厉随道,去找吧,与先前一样,尽量不要伤他性命。
    是。蓝烟也挺想在对方还穿着裤子的时候结束任务的,于是带了十余名弟子往更高的地方找去。
    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潘锦华正瘫坐在地上,双目里的赤红消退些许,呼吸粗重。
    而在他对面,还站着另一个男人,戴了一副银色面具,只挖出三条透光细缝,看起来有些诡异。
    潘锦华艰难道:你先前、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过,有人能成,有人不能。面具人不紧不慢道,你以为你能,但很明显,你与张参一样,都是那废物的不能。
    我不想练了。潘锦华嘴唇干裂。
    事已至此,你怕是没法再全身而退。面具人蹲在他对面,与其回家当个全身残废的无用傻子,倒不如再博最后一把。
    潘锦华浑浊的眼底重新亮起光:我还有希望能练成?
    有,只要你听我的。面具人用冰冷手指滑过他的脸颊,速度极慢,像是在欣赏一件不怎么成功的作品。潘锦华靠着一棵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毛骨悚然起来,无边的恐惧从四肢百骸涌出,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捏开了下巴。
    药水腥甜滑下喉管。
    咳咳!潘锦华扑倒在草丛中,拼命想抠出那些药,大脑却已经再度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祝燕隐换好一身衣裳,站在月光下,展开双手问堂兄:如何?
    祝欣欣实在疑惑:我发现你最近怎么搔首弄姿的。
    祝燕隐惊呆了:你穿成这样,居然还有资格说我?
    祝欣欣:但我一整天都穿着这套,并没有在大晚上换衣服。
    祝燕隐心想,大家情况不一样。
    我有人看,而你没有。
    爱穿不穿。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堂兄:遭到嘲讽。
    第47章
    江胜临这几日一直在忙着研究张参身上的毒, 研究得整个人头晕眼花,夜半出门透气,看到院中雪白晶莹仙气一蓬, 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飞升, 又一眨眼睛, 哦,原来是祝公子。
    祝燕隐问:神医怎么还没休息?
    刚从后院出来。江胜临坐在石凳上, 张参的尸体,明日就能烧了。
    祝燕隐差人给他端来热花茶:查清楚了?
    是。江胜临活动着脖颈,万仞宫的人还没回来?
    没呢。祝燕隐抬头看了眼天色, 黑云沉沉, 山中怕是又要落雨。
    风凉得刺骨。
    潘仕候担忧道:不知蓝姑娘那头有没有消息。
    没有信号弹, 就是没有消息。厉随看了眼身边的小老头, 你先回去吧,我再带人去东面找找。
    我与你一道。潘仕候不肯回去,哪怕已经被熬得眼眶凹陷面容蜡黄, 也放不下心回家睡觉。厉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一起往另一头走去。
    林木沙沙。
    零星雨点飘落,打得火把只剩细细一条光, 半分热度也感觉不到。到陡峭湿滑时,厉随几乎是半拖着潘仕候在走, 周围呼喊声此起彼伏, 回音阵阵,越发显得环境空旷寂寥。潘仕候被冻得牙齿打颤,想起儿子便越发担心,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下高坡。
    厉随一把拉住他, 默不吭声将人背了起来。潘仕候心里五味杂陈,过了好一阵,方才哑声道:这回幸亏有你,否则、否则
    这个季节山里还不算冷,又有野果可果腹。厉随道,你不必太担心。
    潘仕候颓然地叹了口气,大脑浑噩,不知在想什么。
    雨下得越来越大。
    万仞宫弟子拿了件雨披过来,想替潘仕候遮一遮。
    厉随将人放在避风处: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看看蓝烟那头。
    潘仕候连连点头,知道自己腿脚慢,也没有说要跟。
    山林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火把被雨扑灭,天蛛堂弟子燃了个小火堆,才总算换来半分亮。连野兽都躲去了地底深处,除去万仞宫与天蛛堂弟子,漫山几乎见不到别的活物。
    厉随突然警觉地停下脚步。
    身旁的影卫不解:宫主?
    一道黑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草丛,四肢轻巧极了,连以轻功见长的万仞宫影卫都毫无察觉,只有厉随一人发现异样,却还是稍迟半步。
    小心!
    潘仕候正坐在树下捶着肩膀,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听到厉随提醒自己小心,才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瞬间跃起。黑影却已在同一时间穿破树丛,裹着风和杀意迎面朝他扑来!
    狰狞扭曲的面目在篝火中被无限放大,潘仕候在仓皇之间看清来人,一时却连躲都忘了虽然他原本也不可能躲得过,只震惊地站在原地:锦华!
    潘锦华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连视线都没往亲爹身上飘,整个人就如当初失智的张参一般,变成了一具只知道杀人的尸体。潘仕候急急伸手想去抓他,潘锦华却已与他擦肩而过,双目发直地继续向前冲去。
    厉随合剑回鞘,空手接了潘锦华一招。两人幼时曾比试过多场,潘锦华每回都是三招必败,前提还得是厉随愿意放水,否则怕是半招都接不住。但这次却不一样,潘锦华的内力似乎在一夜之间暴涨十倍不止,甚至连厉随也被他震得小臂发麻,后退半步。
    潘仕候急得直跺脚:锦华!你快回来!
    潘锦华的眼白几乎已经看不清了,嘴里发出干哑的喘气声,脑子里燃起火,只烧着一句话,烧着那隐藏在银白面具背后的蛊惑杀了厉随。
    杀了厉随。
    他再度姿势诡异地攻上去,像一具僵尸缠住了厉随。
    潘仕候被弟子扶着,双腿站立不稳。他曾梦寐以求,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武学上取得突破,接住厉随十招、二十招,真有那日,怕是做梦都能笑醒。而现在,他亲眼目睹潘锦华与厉随过了将近百招,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巨大的恐惧这种超出常人极限的暴发内力,往往会跟随着退潮般势不可挡的衰竭,就像被浇上油的干柴,要烧成灰烬,只是一瞬间的事。
    锦华!他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想要拦住儿子。
    厉随也想尽快制服潘锦华,他想要打赢他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全须全尾地将人交回潘仕候手中。对方现在像疯子,琉璃烧成的脆弱疯子,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为了不伤他,厉随不得不侧身躲开一招,潘仕候却恰在此时跑了过来,潘锦华心中正焦躁,又见有人竟胆敢挡住厉随,心中兽化怒意陡然拔高,单手握成铁爪,径直向着亲爹的面门袭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潘锦华呵呵地干笑着,利爪几乎要穿透潘仕候的眼珠。厉随一把扯住潘仕候的后领,将他拖离原地,身后就是漆黑高崖,眼看潘锦华还在往前冲,厉随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潘锦华的左腕。
    潘锦华再次被激怒,反手在空中重重一挥,砸得厉随肩头发出一声骨裂闷响,他咬牙将潘仕候丢回远离悬崖的树下,腾出手往潘锦华脖颈处斜里一击,终于将人打晕了过去。
    宫主!蓝烟也在此时带着人赶到。
    锦华,锦华?潘仕候一连声地叫着儿子,又高声命令,快,快,你们都过来,快些扶少爷回城,回城去找江大夫!
    天蛛堂的弟子用外袍做了个简易担架,乱哄哄地将潘锦华抬出了山。
    潘仕候也一路小跑地跟了过去。
    蓝烟撇嘴:可真是亲儿子,一找到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都不跟我们打声招呼。
    厉随脸上有些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他将皮腕套丢在一旁,腕上赫然一排渗血齿痕。
    蓝烟见状大惊失色:潘锦华咬的?
    是。厉随道,方才腾不出手,被他趁机咬了一口。
    蓝烟跺脚:那宫主还站在这里!潘锦华之所以变成疯子,不就是被张参活活咬出来的?想到这里,心中难免着急,拉住他的衣袖就要去找江胜临,这一拉一扯,厉大魔头毫无防备,疼得脸色一僵,险些被一波带走。
    蓝烟:
    厉随指着自己的左肩,面无表情:轻点,断了。
    蓝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抓区区一个潘锦华,宫主居然能将他自己弄得到处是伤那天蛛堂的倒霉鬼就真那么金贵,半点伤都不能受?
    厉随短暂调息片刻,站起来道:走吧,回去。
    蓝烟跟在他身后,担心了整整一路,生怕自家宫主走着走着,就会突然变成悲情老僵尸。
    祝燕隐也担心了大半夜。他先是左等右等不见人,等到月亮隐了天落雨了,管家催促了三四回,才不甘不愿地挪回房歇息。慢吞吞地沐浴洗漱完,还没来得及躺回被窝,院外又传来闹哄声。
    厉宫主回来了吗?他从床上坐起来。
    祝小穗答,不是厉宫主,是天蛛堂的人回来了,听说已经找到了潘锦华。
    是吗?祝燕隐掀开被子,我去看看。
    祝小穗一愣,这和我们又没有关系,和潘锦华完全没打过交道,也要跑去看热闹?
    祝燕隐却已经自己裹着外袍出了门。
    公子,公子你等等我!祝小穗一路跑。
    武林盟里有听到动静的,也纷纷来一探究竟。江胜临坐在床边,轻轻翻开潘锦华的眼皮,被那几乎完全漆黑的瞳仁惊了一惊,潘仕候也看得胆战心惊:这神医,我儿还有救吗?
    姑且一试吧。江胜临叹气,吩咐药童将自己的箱子拿了过来。
    祝燕隐悄悄溜进屋,见里头的人都一脸凝重,气氛压抑极了,江胜临正在替潘锦华施针,额头也挂着薄汗,一旁的药童时不时拿着手巾帮忙擦拭,大气都不出一声。
    看这架势,潘锦华怕是病得不轻。祝燕隐识趣地没出声,退出房门后找了名天蛛堂的弟子,问:厉宫主呢?
    还在后头。
    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祝燕隐还想问,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就不知道了,对方却已经匆匆跑走,大呼小叫着要人替自家少爷烧热水。祝小穗小声嘀咕,这么大声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少爷要生了。
    祝燕隐斥责:事关生死,休要胡言乱语。
    是,我知错了。祝小穗扶住他,现在潘少主还在昏着,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不如我先送公子回房歇着,咱们明早再来看。
    祝燕隐心想,我看什么潘少主,我和他又不熟。
    他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还能再找个什么借口继续留在这里,院外却又传来一阵嘈杂:厉宫主。
    祝燕隐心里一喜,跑出去接他。
    你怎么还没睡。厉随扶住他的胳膊,小心。
    我睡了,听到外头闹,就起来看看。祝燕隐答得比较注意,并没有暴露自己辗转反侧怀春不能寐的小心思,就还是很优雅端庄,又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蓝烟来不及同他打招呼,一路挤开人群去找江胜临。厉随将祝燕隐带回卧房,道:没事,受了些小伤。
    哪里?祝燕隐被吓了一跳,给我看看。
    厉随坐在椅子上,单手解开腰间皮扣,一边脱外袍一边问:潘锦华怎么样了?
    江神医还在看,大家都没说话,我就没问。见他单手活动不方便,祝燕隐也上去帮忙,看情况好像不大好你肩膀伤了?
    潘锦华的功夫比张参还要诡异,不过我这伤不要紧,休息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厉随道,柜子里有伤药,替我取来。
    祝燕隐却不放心,他凑近观察了一下厉随淤肿的肩膀,一边吩咐祝小穗去请自家大夫,一边用食指轻轻碰了碰:疼吗?
    厉随扬扬嘴角:不疼。
    又问:你在等我?
    祝燕隐面不改色,没有没有,没等,我都说了,我睡了,是被吵醒的。
    厉随又笑,这回大概笑出了半个鲁青吧,不再肩膀抖得停不下来,而是很好看的那种笑。
    美人要在灯下观,大魔头也是一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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