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上)——藕香食肆
谢浩勉强笑了笑,道:国公爷言重了。您能有什么事,对不住我?家门不幸,舍弟弑父,酿成如此惨剧,终究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够关心,是我错了。
世子节哀。
我自然节哀。谢浩一边说,一边簌簌流泪。
世子再三节哀。
襄国公,此言何意?谢浩终于听出不对了。
我昨日到相王府时,世子几位公子皆不在府上。相王爷饮鸩致死时,几位公子亦死于谢济所差遣的凶徒刀刃之下。夜里巡丁发现几位公子的尸身,报至衙门,循着公子们的身佩找上门来。
衣飞石眼也不眨地开始撒谎,世子妃与几位侧夫人听到消息,悲痛之下,纷纷投缳自缢。
待我发现时,已经不治了。
衣飞石撒谎时特别真情实感,他本来就对谢浩没什么好感,谈及谢浩死了儿子老婆时,也没有丝毫悲伤同情,言辞上十分惋惜,口吻上毫不客气,两段话被他说出来就跟照书念词儿似的。
谢浩先有一丝不信,被衣飞石冷飕飕的眼神瞟了一眼,居然就信了!
亲爹死了,亲儿子也都死绝了,连老婆都全部上吊自杀了。
谢浩愤怒地踢断屋内一只木凳,大吼道:谢济!谢济!
世子稍安勿躁。衣飞石冷不丁地再加一把火,巡丁只找到四具尸身。世子确是四位公子么?若不是,说不得还有逃出生天的
谢浩只有四个儿子。
他非但没觉得安慰,反觉得衣飞石说的都是真的,人数都对上了,我儿子全死光了!
谢浩将几个木凳子全都踢成碎片,自己脚趾甲个个翻起,鲜血濡湿了鞋袜,衣飞石都看见了,谢浩本人却一无所觉。他疯狂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冷静地问衣飞石:襄国公,敢问,捉住谢济了吗?
衣飞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世子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羁押在此吧?
你抓住谢济了吗?你肯定抓住了吧!皇伯父这样信重你,你是极有本事的人,你不可能抓不住毒害我父王的凶手吧?告诉我,你抓住谢济了。谢浩声音尖锐地问。
衣飞石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谢浩不装疯卖傻,改口先答应衣飞石的讯问。
你是被相王爷所陷害?衣飞石问。
不是。谢浩说。
他挺直脊背,浓眉舒展开来,宗室贵胄的血气升腾而起,竟有一丝俯仰无愧的疯狂。
爹死了,谢浩不心疼。他亲爹就是个坑儿子的。可是,儿子和老婆都死了,谢浩就太疼了。他留着谢济是一念之仁,哪晓得这一念人心竟害死了自己的妻儿。他认为就是自己害死了妻儿。
我知道襄国公想问什么。慈幼院的刺客,一开始是我父王所蓄养,没多久,就被我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呢?父债子偿,父罪子承。我又不能向朝廷举报,说我父王阴蓄死士图谋不轨,除非我想跟父王、跟相王府一起死。
我也想偷偷把这个隐患除掉。
说到这里,谢浩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低声道,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衣飞石很懂得谢浩的痛苦之处。慈幼院留下来的几个刺客,全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更有不少出身陈朝诸色府,精通各种鬼蜮伎俩。
对付这样的厉害角色,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哪怕想暗算都不可能成功。
谢浩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谢莹招回来的死士还是一群全都怀揣着国仇家恨,打算弄死皇帝、打碎谢氏江山的死士。他只能继续把这些人养着。
谢莹出面招蓄死士时,本来就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以信物为凭证。
所以,这一班死士,也并不知道幕后供养着自己等人的究竟是谁,只认识手持信物而来的仆从。
这样一帮子厉害的死士在手,何异手握屠龙之刀?
谢浩最初发现死士存在时,恨死了惹事的亲爹,恨不得把这群人通通毒死。可是,当他决心无奈地继续蓄养着这一批死士,午夜梦回之时,心中又何尝没有一点儿沾沾自喜?
我养着一批随时能刺杀皇帝、也有能力刺杀皇帝的死士呢。
哪怕皇帝高高在上,谢浩每次觐见都只能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听着皇帝高高在上的训诲,他心中依然有一种占领了上风的感觉:我虽然跪着,可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陛下不该纵容太后。谢浩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错的是皇帝。
太祖立国何等艰辛,当年我们谢家就有十八个嫡系子弟死于征战,最终裂土立国,保住了这份基业。她林氏有何功劳?就凭她生了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她
谢浩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与他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他半口掉落的牙齿和喷出来的鲜血。
服侍在侧的衣长宁立刻掏出帕子,衣飞石神色冷漠地接过来,擦了擦手,仿佛抽了谢浩一巴掌都脏了他的手。两个羽林卫上前,将谢浩架起。谢浩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打散,羽林卫将他散乱的长发拨开,这才发现谢浩半个脸竟然都被打得塌了下去。
衣飞石也不禁皱眉。一时怒极攻心,竟没收住手。
口供录了吗?衣飞石问。
您看这儿有人带着笔墨纸砚么?衣长宁心知二叔是被气坏了,谢浩骂谁都行,就不该骂皇帝,还说皇帝不能人道皇帝自己能说,别人能说吗?这不是找打吗?
他忙答应道:录了录了,卑职都记下了,待会儿就默下来。
记得让他画押。衣飞石看着昏死过去的谢浩,也懒得再看他一眼。
这差事忙了十多天,临门一脚居然办坏了!衣飞石却也不是多么后悔,该问的都问出来了。至于口供上画押的谢浩是醒着还是昏着就这样吧。口供是很重要,证据链条也很重要。
他口述之事,你带人去查实了。准备好证供,等着移交衙门。衣飞石让侄儿去擦屁股。
衣长宁只怕二叔气坏了,不迭道:是,卑职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衣:mmp,你老攻才不能人道。有本事你来试试?艹不死你。
老谢:?
小衣:啊啊啊,不能试!只有我能试。
第218章 振衣飞石(218)
皇帝交代衣飞石今夜必要回宫休息,衣飞石又得匆匆忙忙去掐宫门下钥的时间。
衣长宁留在宗正寺,替百年难得一见出纰漏的二叔收拾残局,衣飞石则快步出门,侍卫牵马来迎,只带了十多个羽林卫,快马加鞭赶回长公主府。
衣尚予的养老生活悠闲而生猛,这么冷的天,他一位老人家居然不在府上烤火,带着小厮往江上凿冰钓鱼去了如今衣飞石想要见他,都得让下人提前登门送帖子,倘或随时上门,真不一定能遇上。
门上听事的家奴一边迎衣飞石进门,一边赔笑:这才半下午,督帅说不得就在船上歇了
不必了。衣飞石奉旨来问衣飞琥的话,见不见亲爹倒是其次,叫世子来见我。
自从被兵部尚书暴揍一顿板子之后,衣飞珀就赖在家中懒得去上差了,深居简出。
这天他也确实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睡觉,被下人吵了起来,听说衣飞石要找他,他也不怎么惊讶,洗漱更衣后,一路摇摇晃晃到前堂拜见。
下去,封门。衣飞石吩咐身边侍卫。
不止跟随衣飞石来的羽林卫退了出去,在前堂服侍的下人也全都撤了个精光,厅门四闭。
原本懒洋洋揉眼睛的衣飞珀气质陡然一变,腰背挺直,双眸清亮,到衣飞石跟前恭敬下拜:小弟飞琥,给二哥请安。
衣飞石还没问话,他就调整姿势,规规矩矩双膝跪稳,解释道:二哥别打爹让我回来的。
这答案比谢团儿召衣飞琥回来更糟!
谢团儿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她对嗣位有想法,皇帝一根手指就能摁死。
衣尚予呢?连一向游离朝堂之外的衣尚予都对立嗣之事起了心思,皇帝会怎么想?皇帝是不是会觉得衣家等不及了?
衣尚予谨慎了一辈子,垂暮之年怎会如此莽撞?衣飞石皱眉道:父亲何时召你回京?
二哥,我今日说的话,陛下会知道么?衣飞琥问。
会。衣飞石没有半分犹豫。
团儿孕信传出之后,父亲就写信召我回京了。衣飞琥道。
说实话。
小弟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二哥。
飞琥,哥哥服侍了陛下二十年。
衣飞石看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三弟,难得传授一回事君之道,和陛下耍心思自以为聪明的,得意一时,终究要从云端跌下来。纵我有什么不欲告诉陛下的事,也是直言臣不能说,从不敢欺瞒一句。你明白二哥的意思么?
皇帝问话,你敢回皇帝臣不能说,别人敢吗?你以为皇帝对别人也这么好性儿?
衣飞琥被噎得一时忘了怎么回话。
父亲何时召你回京?衣飞石再问一遍。
保保出生之后。衣飞琥就改口了,连忙叮嘱衣飞石,这是不能说的。
衣飞石差点被他气笑了,站在原地理了理前后顺序,保保出生,衣尚予召衣飞琥回京,为了什么?是确定谢团儿生了个男孩儿,嗣皇帝有望,还是,因为保保出生后身体羸弱,召衣飞琥回京以备不测?
不管是哪一种揣测,衣尚予召回衣飞琥的时机都太昭显意图了。所以,衣飞琥叮嘱不能说。
见衣飞石沉吟不语,衣飞琥唤道:二哥。
长安、长宁都有后了。
我没有。
父亲将我出继,留我在外承继血脉,我知道应该娶妻留后,开枝散叶。
这十年,殷老叔给我挑了众多名门淑女,文静的,活泼的,高个儿,矮个儿,我在凉州看了八个州郡的淑秀三百多张画像,亲自相过的寒门碧玉也有百余人
有比团儿漂亮的,比团儿性子好。
可她们都不是团儿。
衣飞石斥骂道:浑说八道!团儿再好,也是你弟妇!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衣飞琥笑了笑,突然将自己上衣扯了下来,露出鞭痕驳杂的背脊,层层叠叠覆盖了不知多少层,可见是积年的伤痕了。他咬着舌尖隐忍又冷笑:爹也说我痴心妄想。每十天就叫丁叔拿鞭子狠狠抽我一回,伤好了就抽,抽坏了再养只要我肯娶妻,肯老实生子,就不抽我了。
他眼底藏着一点儿不被理解的湿润,炯炯地望着衣飞石,似乎期盼衣飞石能理解自己,又绝望于连衣飞石都训斥他坏了人伦。
若我不是被父亲出继,专给衣家留着一条血脉的儿子,爹早让丁叔打死我了。衣飞琥说。
粗略看一眼衣飞琥的脊背,衣飞石就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衣飞石幼年常受马氏训责,长大了在军中也没少受军法规整,哪怕受了这么多折磨,如今他的身上也没有留下衣飞琥这样可怖的鞭痕伤处。
衣飞琥出继之时,与谢团儿年纪都还很小,谁也不认为他们的青梅竹马有多深的感情。
衣飞石至今也不认为衣飞琥与谢团儿之间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他与谢茂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都是旦夕相处时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二十年你来我往,二十年彼此忍让,二十年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放在心尖手上,方才呵护出一腔衷情。
谢团儿和衣飞琥这么多年不见,仅凭着幼时相处的一点儿回忆就闹得如此疯魔,衣飞石觉得,这多半不是爱情,而是执念。否则,同样是两小无猜,谢团儿与衣飞珀明媒正娶亲友祝福,怎么就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衣尚予大约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才强用鞭子逼着衣飞琥妥协。
儿子犯病,多半是打得少了。多打两顿就正常了!
可惜,衣尚予也没料到衣飞琥病得如此倔强,鞭子一年抽断十多根,连着打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没能把衣飞琥的痴病打好。
哪怕衣飞琥心中爱慕的谢团儿仅是一个执念,衣尚予也不得不将之正视了。
正如衣尚予评价皇帝那样,一时离经叛道不稀奇,难的是持续十年二十年始终离经叛道,孤身一人独自趟出一条路来,越走越远,根本没想过回头。
二哥,你最能体谅我,对不对?衣飞琥牵住衣飞石的袖子。
你与陛下这样好,若父亲逼你娶妻生子,替家中留后,你也愿意吗?就算那些姑娘可爱温柔,极其仰慕敬服你,你做得到吗?你
衣飞石才把口出狂言的谢浩抽了个半死,弟弟又抵着他,非要跟他议论皇帝。
背后议论君上是什么罪名?衣飞石自己都从不敢在私下谈论皇帝,惟恐失言冒犯,哪里容得下旁人大言炎炎随口指点?他没有一言不合打弟弟的习惯,手又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修长有力的右手已死死捏住了衣飞琥的脸颊,将衣飞琥捏得嘴唇豁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许背后议论陛下。再敢狂言乱语,掌嘴了。衣飞石松开手,衣飞琥脸颊都被捏红了。
衣飞琥不敢和二哥犟着来没人敢和一巴掌就能扇死自己的人犟着来。他眼中的失落更深了,在他想来,他和谢团儿的关系与衣飞石和皇帝的关系一样,都是见不得光,都被世人所鄙夷。衣飞石本该是他的知心人,却一样不理解他。
当日父亲将你出继殷家,你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吗?衣飞石问。
我知道。
衣飞琥当然知道。
衣飞珀和谢团儿约好了逃家出海,去凉州找衣飞琥时,衣飞琥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弟弟,再和衣飞珀联手把谢团儿忽悠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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