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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5节

    他怔忪片刻,不得不再作打算,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苦思着该如何从衙门中偷出断腕,还未想出个法子来,却生怕那恶徒又来对他不利。

    他坐立不安,一身的儒衫干了又shi,shi了又干,循环往复,以致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连午膳都未用上几口,对上梁母担忧的双目,他敷衍了两句,便回房去了。

    直至日暮,他都未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得到断腕。

    他磨着牙想:那明明是我的左腕,我为甚么非得去想怎么样把它拿回来?

    忽地,有滴水声击打在他耳侧,他循声望去,墙角处竟有一大片y影。

    他点了蜡烛照去,烛火下是一诡异的活物。

    那活物面上覆着肮脏的发丝,从发丝之中泄露出来的面皮无半块好r_ou_,一寸寸的皮肤俱是外翻着,许是遭河水浸泡过的缘故,暴露出来的r_ou_惨白、发胀着,其中却有几许暗红色缓慢地蠕动着,细看,竟是一条条的吸血虫。

    他的一双腿畸形得不成样子,脚趾更是尽数缺失,直如被人削过骨一般,左足竟然仅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而那右足却耷拉着,凹凸不平,最为凸起处居然与他的腰身相仿,最为凹陷处则与那左足相当。

    梁景文惊惧难当,方要出声呼救,却听得那活物含含糊糊地道:“景文?”

    这把声音虽是割裂一般,但梁景文却能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乃是陆元柏。

    陆元柏……陆元柏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不敢碰陆元柏,仅低声问道:“元柏,是何人害的你?”他可会害我?

    陆元柏仿佛听不懂他的问话,只偏着头,冲他笑。

    这个笑容恐怖至极,但梁景文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年幼时,他与陆元柏一起念书,一起被先生打手心,一起逃课去田里偷寒瓜的日子。

    下一瞬,却有一把柔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

    这番话的内容纵然令人遍体生寒,但语气却丝毫不强硬,宛若云雨后,依偎于他怀中,在与他诉衷情似的。

    他睁大了双眼,就着烛光环顾四周,除却他自己与那陆元柏,竟是再无旁人。

    只待他再去看陆元柏时,那陆元柏却凭空消失了。

    难不成是我的臆想?

    但假若是我的臆想,墙角处的那滩水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登时浑身瑟瑟,若是变作方才的陆元柏的模样,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外头梁母唤他用晚膳了,他煞白着脸,凝定心神,拼命地想要阻止自己打颤,却不得。

    倏地,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窗,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女子一身红衣,有着惊人的美貌,但不知怎地一副眉竟只画了一半。

    假使是断腕前的他,有如此姿色的女子与他攀谈,他定不会推却,但现下他哪里会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那红衣女子却是推开了他的窗,身形一动,立于房内,又施施然地行至他面前,柔声问道:“梁景文,你可瞧见一女鬼了?”

    ******

    小剧场:

    西瓜因为是寒性的,古称寒瓜

    春闱即会试

    第25章:黄泉路·其二十一

    女鬼?眼前这红衣女子这般出尘的姿容,这样迅捷的速度,浑然不像活人,确实似极了一只女鬼,许他的左腕便是眼前这女鬼狠心斩去的,而这女鬼故意趁夜前来是为了取他的性命么?

    梁景文惊惧交加,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墙面了,双足才被迫停滞下来,因他左掌不稳的缘故,抓于掌中的烛台不稳,促使上头的烛火摇曳不定,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斑驳驳的光晕,旁的事物却是半点染不上光亮。

    这红衣女子便是酆如归,现下夜幕已降下了,酆如归目力甚佳,见得梁景文被他吓得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了墙面上,不禁掩唇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女鬼?”

    闻言,梁景文面色惨白,两股颤颤,张了张口道:“你……你……你可是来取我的性命的?”

    酆如归见状,作出一副委屈模样,朝窗外的姜无岐道:“道长,那梁景文误将我认作女鬼,你可得为我作证,我哪里是甚么女鬼。”

    那姜无岐原在窗外勘察可有那女鬼留下的痕迹,听得酆如归的求助,方才飞身越过了窗台,立于梁景文面前,肃然道:“他确实并未女鬼。”

    酆如归确实并未女鬼,而是男鬼,还是只修炼千年的恶鬼,姜无岐自认他之所言算不得扯谎,他并无当着一凡人的面揭穿酆如归真面目的道理。

    “还是道长目光如炬。”酆如归赞许了姜无岐一句,又慢条斯理地行至梁景文身侧,一手附上梁景文右掌中的烛台,一点一点地将烛台从梁景文打颤的掌中抽了出来,继而置于自己面前。

    烛火霎时将酆如归的眉眼照得纤毫毕现,他那双云头锦履下亦漫开了一道y影来,与寻常人无异。

    ——原身修炼千年早已修炼出了一副r_ou_身来,被烛光一打,自是会生出y影来。

    酆如归好似有些得意:“梁景文,你瞧,我可是女鬼?”

    确实,倘使此人当真是女鬼怎地会有影子?且另一人应是道士,道士如何会与女鬼混迹在一处。

    梁景文稍稍松了口气:“那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且猜上一猜罢。”酆如归说罢,眼角余光却是触到了墙角的那滩水,他再无戏弄梁景文的心思,含在唇角的笑意褪了干净,转而望住梁景文问道,“梁景文,适才可有甚么人来过了?”

    梁景文警惕地盯着酆如归,心中思量着他是否靠得住,片刻后,复又问道:“你是何人?”

    “我么?”酆如归轻笑一声,“我乃是一修仙人,为飞身成仙,云游四方,以积攒功德,我定不会害你,你且放心罢。”

    怪不得眼前之人不过转瞬便能从窗外行至自己面前,却原来是修仙人。

    梁景文沉吟须臾,方要作答,那姜无岐却突然道:“这滩水十之八九是那怪物遗留下来的。”

    姜无岐几乎与酆如归同时发现了墙角那滩水,在酆如归与梁景文说话的功夫,他已将那滩水看了仔细。

    那诡异的活物原已然消失于春城河当中,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梁景文家中?

    又或者他与梁景文有甚么牵扯?

    而与梁景文有牵扯的,莫非是那失踪五日的陆元柏?

    酆如归思索着,下意识地瞧了姜无岐一眼,未多久,又听见梁景文后怕地道:“在你们之前,有一怪物曾出现于墙角,他唤了我一声‘景文’,听声音……听声音……”

    梁景文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听声音应当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陆元柏。”

    陆元柏,那活物竟果真是陆元柏,但那陆元柏据闻相貌出众,为何便变作那副模样?

    酆如归不及发问,那梁景文又接着道:“我当时又惊又俱,见元柏冲着我笑,却鬼使神差地恍惚起来,恍惚中居然听得一女子道,‘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因元柏不久便消失无踪,我还道自己发了臆想,但一见你,我不由认为你就是那女子。”

    那女子极有可能便是那女鬼,倘若真是那女鬼,她受尽苦楚,只是为了来吓一吓这梁景文?她与那活物同来,究竟是巧合,亦或是那活物为她所c,ao控?更甚者,那活物许是经由她手,从一前程锦绣、相貌出众的书生,沦落为一容貌被毁,四肢残缺不全的怪物的?

    若是这番假设为真,纵然那女鬼与陆元柏有滔天仇恨,那女鬼之心肠亦可谓是歹毒至极。

    酆如归思忖间,姜无岐向着梁景文问道:“陆元柏消失无踪多久了?”

    “多久?”梁景文苦思道,“许是一刻,许是一盏茶,许是一个时辰……我当时又是震惊元柏变成了那副模样,又怕自己也如他一般,竟全然记不得时辰了。”

    姜无岐端详着梁景文的神色,便知他并未作伪,而后他走到酆如归身边,附耳道:“贫道去追踪那女鬼,你自己小心些。”

    “我……”眼见姜无岐渐行渐远,酆如归陡然意识到这是他与姜无岐在相遇后初次分离,往日,两人仅仅在入眠时会分住两间房间,余下的时候近乎是寸步不离。

    他不由自主地快步追上了姜无岐,在姜无岐掠窗而出之前,扯住了姜无岐的左手手腕子。

    姜无岐的体温即刻烫了过来,登时蔓遍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皮r_ou_、每一根骨骼,他忍不住摩挲起姜无岐突起的腕骨来,指腹的肌肤仿若生出了自主意识般贪婪地汲取着其诱人的体温。

    姜无岐顿觉酆如归那磨人的瘾定然又上来了,他以空暇的右手食指磨蹭着酆如归紧阖的唇缝,温言道:“你不必忍耐。”

    酆如归乖顺地那食指含入口中,轻轻地吸吮了数下,方才吐了出来。

    姜无岐并未感知到疼痛,低首一望,入眼的食指果然完好无损,只是附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他疑惑地凝视着酆如归:“你不吸食贫道的血液么?”

    酆如归摇首笑道:“我那瘾并未发作,姜无岐,你快些去罢,我定会小心行事,等你归来。”

    “好罢。”酆如归之行径,时而毫无缘由可循,姜无岐亦不深究,他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纷飞,弹指间,便隐没于夜色中了。

    酆如归仰望着当空的皎皎明月,心头不知怎地有些空落落的。

    第26章:黄泉路·其二十二

    酆如归转过身去,倚在窗前,不紧不缓地问道:“梁景文,你方才道,曾有一女子问你‘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对此,我心生疑惑,还望你为我解惑,其一,你又言‘陆元柏不久便消失无踪’,你道你以为自己发了臆想,你为何不言那陆元柏不久便与那女子一道消失无踪,你可是不曾见得那女子现身,仅仅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罢了?其二,你可知陆元柏与谁结了怨恨,使得那人要这般残害陆元柏?其三……”

    他原本偏过头去望着距梁景文不远的架几案上的书籍以及一盆蕙兰,只以眼角余光观察着梁景文,此时,却将视线全数投注在了梁景文面上。

    梁景文已从酆如归的声线断定,眼前这酆如归,纵然是颜若舜华,却并非女子。

    但在那视线铺洒在他面上时,他却不觉有些心驰神移,如此美人决不可轻易浪费了。

    思及此,他抬眼触到了酆如归的视线,酆如归不闪不避,反是勾唇笑了下,续道:“其三,梁景文,你在这逢春城风评甚佳,我却是不信,你可是做了甚么见不得人之事?”

    梁景文一怔,一派温和有礼的模样,笑道:“我一身清白,可鉴日月,从未做过见不得人之事。”

    “那为何你的……”酆如归故意不将话讲清楚,他愉悦地瞧着梁景文一副又欲要开口发问,又怕被他设计的模样,便一面以指尖梳理着不及束上的墨发,一面又将先前所问的其一,其二复述了一遍。

    梁景文答道:“其一,我确实仅仅听见了那女子的声音,并未见得她现身;其二,我亦不曾听闻元柏与人结怨。”

    酆如归含笑道:“其三如何?”

    梁景文耐心地道:“其三,我方才已说过了,我从未做过见不得人之事。”

    “是么?一身清白,可鉴日月。”酆如归似真似假地赞许道,“如梁公子这般的君子,这世上已是罕见,须得好生护着才是。”

    梁景文原以为酆如归已为自己说服,当真要赞许自己,遂坦然受之,未料,末了,却满满的讽刺。

    “你……”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堪堪吐出一个字,便语塞了。

    “我如何?”酆如归身形一动,坐在了架几案前的书案边,右手支着下颌,左手将以指尖拨弄着跃动的烛火。

    他一身的红衣在摇摇晃晃的烛火下,艳丽得宛若盛极的牡丹,柔柔软软地包裹着他莹白的肌肤以及惑人的曲线。

    他仰首望住梁景文,唇角施施然地往上一动:“假定陆元柏无辜,是贼人无端要害他,而如今那贼人又盯上了你,可见你与陆元柏之间定有甚么牵连,只因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便要害你们两人恐怕说不通。”

    梁景文沉思着道:“许……许是同科仕子妒羡我与元柏的才华,要将我们除去,好得那会元、状元。”

    “会元、状元?”酆如归嗤笑一声,逼到梁景文身前,一手掀起他左侧宽袖。

    失去了宽袖的遮掩,被包扎着的平整断口便暴露了出来,其下哪里有左腕。

    梁景文瘫软在地,双目圆睁,几近窒息。

    从左腕被斩断之后,他便一刻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消寻到断腕,再延请一名医将断腕接上,他之前程便依旧不可限量,他断腕之事亦会悄无声息地揭过。

    他全然不敢去想他断腕之事会为人所知,更不敢去想还未过上一日,此事便遭人当面揭穿。

    惊恐之后,他却是起了杀心,这杀心将他的双目烧得通红,他趁酆如归不备,抄起架几案一暗格当中的匕首,不假思索地朝着酆如归的后心刺了过去。

    酆如归正盯着梁景文床榻下的一处凸起,并未注意梁景文,但在那银光没入他后心的前一瞬,他却以双指制住了匕首,并将那匕首硬生生地从梁景文右掌夺了过来。

    他仍旧背对着梁景文而立,梁景文遭他夺了匕首,又被他的气力逼迫得一趔趄,身体失去重心,随即狼狈地摔在了地面上。

    酆如归并不理会梁景文,而是行至那张床榻前,将床榻掀翻,又用指节敲打了下那处凸起。

    由敲打声可断定这处凸起下定然有一间密室,但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启,便回首朝梁景文道:“梁公子,你可否将这密室开了,让我一探。”

    他说得客气,似乎适才那一场可笑的刺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梁景文心下惊愕,面上笑了下,敷衍道:“这底下是我家中的酒窖,因我家道中落,值钱的酒都卖了换钱,供我念书了,酒窖内余下的酒俱是些粗劣之物,莫要说入口了,连入眼都不能。”

    “是么?”酆如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确是想瞧上一瞧。”

    说罢,他以指尖摩挲着锐利的匕首,紧接着,竟是将匕首一点一点地折了去,直如在折甚么柔弱的花枝般容易,他折得甚是仔细,长约七寸的匕首在他指尖变成了无数铁屑,“叮叮当当”地作响着,仿若在弹奏甚么乐器般,不多时,铁屑便在地面上层层叠叠地铺陈了开去。

    梁景文吓得喉咙发紧,犹如那红衣美人折的不是匕首,而是他身上的骨骼。

    仿佛猜透了梁景文所想似的,酆如归逼到梁景文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脖颈,掌心抵住他颤动的喉结。

    酆如归但笑不语,良久,方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这脖子这样好看,不知这腔子里的血的滋味如何。”

    梁景文登时浑身瑟瑟,惜命地求饶道:“好罢,你且放开手,我立刻去开酒窖。”

    偏生这时,姜无岐从窗外掠进,他一身道袍还未安静下来,却乍然见得酆如归抚着梁景文的脖颈。

    他一惊,疾步到酆如归身侧,凝望着其眉眼,问道:“你那瘾可是发作了?”

    酆如归见姜无岐归来,骤然浑身一冷,他下意识地怕极了姜无岐误会他欲要杀人而食之,更怕姜无岐与他反目,杀了他为民除害,最怕姜无岐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会于他。

    他抬首凝望住姜无岐,好似过了千万年般,才故作平静地答道:“不曾。”

    ******

    注:

    架几案即书柜

    书案即书桌

    第27章:黄泉路·其二十三

    话音尚未落地,梁景文却是冲着姜无岐尖声道:“他要杀我!他要杀我!道长,你作为出家人,理当惩恶扬善,救人性命,你可定要救我一救。”

    听得梁景文求救,酆如归心脏一紧,五指随即不觉松了些,梁景文很容易便挣开了,当即使出全力往房门疾奔而去。

    这房间算不得大,不过十余步,他便到了门口,但那房门却如同被堵死了一般,任凭他如何使劲,都不能挪动分毫,他急得满头热汗,又往窗口奔去,那窗原本敞开的窗户居然在他将头探出去之前,刷地阖上了,一如那房门,如何都打不开。

    心知自己已然被困死在了这房间内了,梁景文不愿出声呼救,生怕酆如归将他的秘密揭露了出去,他只能颓然地靠在墙上,思索着对策。

    酆如归怔在原地,全然没有意识到梁景文已从他的钳制中逃脱了,他的双足直如分别被一枚七寸长钉钉死于地面似的,半点动弹不得。

    他犹豫须臾,到底还是望住了姜无岐,等待姜无岐发难,他面上一片淡然,脑中好似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又好似甚么都不及去想。

    姜无岐却是不曾理会梁景文的求救,甚至出手将梁景文的出路封死了,他仅仅瞥了梁景文一眼,便行至酆如归身侧,握了握他的手,疑惑道:“你那瘾并未发作便好,只是你现下很冷么?你的手在打颤。”

    入眼的姜无岐眉眼间俱是关切,入耳的姜无岐的声音一如春风拂面般柔软。

    酆如归紧绷的神经登时舒展了开去,一副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猝不及防,快手将酆如归抱了满怀,后又附到酆如归耳侧柔声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无事。”酆如归将脸埋在姜无岐的右肩上,恳求道,“让我抱一会儿罢,姜无岐。”

    好似怕姜无岐拒绝,他抬手抵住了姜无岐的唇缝,含着些微哭腔道:“姜无岐,我很冷。”

    酆如归言语间浸透了卑微,宛若抱着他是一件极为尊荣,尊荣到遥不可及之事。

    酆如归不愿他出声,他便如酆如归所愿,沉默不语,任凭其拥着他。

    姜无岐琢磨不透酆如归的心思,但为了安慰酆如归,便用手拍着酆如归的背脊。

    酆如归的体温较常人要低上一些,姜无岐因阳气足则较常人要高上一些,酆如归直觉得自己拥着一团火焰,温暖且令人沉醉,实在不舍放手,但梁景文身在不远处,酒窖里藏有何物尚且不知,活物与那女鬼下落不明,断不是赖在姜无岐怀中的良机。

    他重重地阖了下眼,同时推开了姜无岐,他与姜无岐的拥抱从头到尾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弹指便结束了。

    姜无岐被酆如归推开后,伸手整理好酆如归的衣襟,才思忖着道,“你那瘾既是不曾发作,你如此行事,莫非这梁景文有古怪?”

    由姜无岐的言下之意来看,姜无岐竟不信他不会吸食梁景文的血液,姜无岐只是信他不会无端吸食梁景文的血液罢了,倘若他那瘾发作,他吸食梁景文的血液便是理所因当了?

    酆如归不知该感谢姜无岐的谅解,亦或是该憎恨姜无岐将他当作喜吸食血液的恶鬼来看待。

    他心中一团乱麻,喉咙亦好似被一把砂砾磨砺着,疼得厉害,末了,他将姜无岐从上到下逡巡了一番,冷声道:“梁景文床榻之下有一密室,他道乃是一处酒窖,我却是不信,我适才是为了令他打开密室才那样做的。”

    前一刻,酆如归还恳求他让其抱一会儿,何以一转眼,酆如归却对他变了脸色,宛若他陡然间变作了一个惹人生厌的生人。

    但酆如归却又开口解释其行为动机,就这近一月的相处来看,酆如归并不愿意多费口舌令旁人理解他。

    姜无岐满心困惑,方要发问,那酆如归已到了梁景文面前。

    梁景文猝然见得酆如归一副惑人的容貌,惊得从窗前疾奔到姜无岐身后,右指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袂,连声哀求道:“道长救我,救救我……他……”

    他指着酆如归道:“他方才当真是要杀我!我不知道长与他有何干系,但他分明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显然是以这副皮囊来迷惑世人的,道长你可勿要受他迷惑,以免坏了一身的修为。”

    他方才瞧见酆如归对着姜无岐投怀送抱,便以此来借题发挥,许他侥幸能挑拨了两人间的关系。

    酆如归闻言,一个字都不反驳,他含着笑,一步步地向着姜无岐走去,一身红衣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晃动着,最是那段束着墨色系带的腰身,在烛光下,仿若一用力便能折了去。

    待行至姜无岐面前,他全不顾忌姜无岐,抬手便抓住了梁景文的手臂,将他往开启密室的那出凸起拽去。

    姜无岐并不阻止,只是望着酆如归道:“酆如归,贫道信你。”

    信我?信甚么?

    酆如归欲要问个仔细,而今却不得暇,但即便如此,单单这七个字便使得他整个人舒缓了开来。

    他略略用尾指蹭了蹭姜无岐的手背,便连拖带拽地将梁景文强行押到了那处凸起前。

    梁景文见挑拨不成,暂时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不得不乖顺地开启密室。

    他将那处凸起往左边转了三圈,又往右边转了两圈半,最后以拇指按下,只听得一声钝响,顷刻间,一条暗道暴露了出来。

    姜无岐手指一动,那书案上的烛台眨眼到了他掌中,他率先进入暗道,梁景文居中,酆如归最末。

    寻常人家应当不会将酒窖建于床榻之下,那这所谓的酒窖十之八九有不可告人之处。

    姜无岐这般想着,一面向前走,一面留心着身后。

    酆如归隐隐闻到些尸臭味,注意力便全数集中了过去,以致于足下不慎,加之暗道shi滑,眼见要滑到了去,幸而被姜无岐扶了下。

    “小心些。”姜无岐嘱咐了一句,便又接着前行。

    愈往前,尸臭味便愈加刺鼻,酆如归蹙了蹙眉,凝神屏息。

    暗道的尽头果真是一处密室,这密室确是一酒窖的模样,中央的一木架子上还摆着酒坛子。

    这酒坛子共计七坛,大小不一。

    酆如归掀开其中的一台,闻了闻,果真如梁景文所言实乃劣酒,入不得口。

    他其后又将余下的六坛酒开了,皆是劣酒,并无异常。

    姜无岐亦闻了闻,确实并无异常。

    两人四目相接,姜无岐抚过酆如归的眉心,低声问道:“此处有甚么不妥的?”

    酆如归尽蹙的眉心被姜无岐一抚,即刻恢复了平整,他微微踮起脚,附到姜无岐耳侧道:“此处有尸臭味。”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却是未曾闻到。”

    两人交谈间,无人觉察到一旁的梁景文面上神色复杂,混杂着庆幸、不解以及焦急,少顷,才归于平静。

    第28章:黄泉路·其二十四

    这些劣酒瞧来浑浊,见不到底,酆如归为防这些劣酒中别有古怪,指尖一动,盛着劣酒的七只酒坛当即全数碎作了一地,其中的酒液或直接扑打在了地面上,或簌簌地沿着木架子往下流淌而去,冲天的酒气随即弥散开去,激烈的辛辣之中又含着腐朽气,教人只闻上一闻便顿觉有些不适。

    酆如归酒量尔尔,一闻,便略略发醉了,他掩住口鼻,细细观察着酒坛碎片。

    姜无岐自小出家做了道士,从未饮过酒,虽未有醉意,却是蹙紧了眉尖。

    而那梁景文则是不及抗议酆如归毁了他的藏酒,便醉死了过去,瘫软在地。

    忽地,姜无岐瞧见有一点银光从层层叠叠的碎片底下泄露了出来,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片,入眼的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银耳坠,坠子上镶嵌着一颗打磨得十分圆润的翡翠。

    这酒坛中为何会藏有一只耳坠?

    他侧首望着行至他身旁的酆如归,压低声音道:“你道你适才闻到了尸臭,这耳坠的主人难不成早已死在了此处?”

    “由这耳坠的样式判断,这耳坠的主人应当是位妙龄女子,一妙龄女子为何会孤身来到此处?她又为何要将耳坠藏于酒坛之中?”酆如归瞥了眼梁景文,“这妙龄女子不是在此处与情郎幽会,便极有可能是被囚禁于此处,但倘若是前者,她并未将耳坠藏于酒坛的动机,她如若要将耳坠作为定情信物,浓情蜜意之时,取下来赠予情郎也就是了,由此看来,十有八九便是后者了,这耳坠即是她指认凶手的证据,至于她是否死在了此处,尚且不知。”

    他语气一沉:“这密室建于梁景文床榻之下,可见那梁景文纵使并非主谋,亦是帮凶。”

    他说罢,不紧不缓地将这密室走了一遍,末了,他又回到姜无岐身旁,轻咳一声:“此处的尸臭甚是刺鼻,决计不是一具尸体能造成的。”

    姜无岐叹息道:“换言之,这密室内曾死过不少人?”

    酆如归仰首望住姜无岐,一字一字地道:“不下二十人。”

    “不下二十人……”姜无岐一怔,“你能闻到尸臭,贫道却是半点闻不到,想必这不下二十具的尸身在死去后不久,即被处理干净了,故而残留下来的尸臭不足以供贫道辨别。”

    酆如归微微颔首道:“应当是如此,且这密室久不通风,极其潮shi,生出了不少苔藓,又有腐朽味与酒气,尸臭混于其中,你辨别不出也是寻常。”

    姜无岐沉思片刻,问道:“你能否由尸臭断出尸身是男是女?”

    酆如归摇首道:“怕是不能。”

    “贫道方才去追踪那女鬼,可惜未寻到她的半点踪迹。这逢春城算不得小,本朝对女子管束甚严,她一少女,纵是出身贫苦,疲于生计,亦不能时常在外行走,然而她却能藏匿得如此隐秘,贫道认为她生前应是居于此地,我们只消去打探一番,必然能有所收获。”姜无岐推测道,“许这不下二十具的尸体中便有她的一具,那她来吓那梁景文的缘由便说得通了。”

    “不过我们现下无法断定那女鬼是否当真来了梁景文的卧房,我们亦无法断定梁景文先前所言是否可信。”姜无岐并非胡乱推测之人,酆如归又出言问道,“你有何依据?”

    “依据么?”姜无岐回忆道,“那女鬼被你困于乌鸦的r_ou_身中后,终日扑腾着双翅,挣扎不休,直欲从笼中出去,但今晨,你飞身去救那孩童,贫道提着鸟笼子到了你身侧之时,她却分外安静,贫道当时不曾有疑,可如今想来,她恐怕是瞧见了梁景文才如此的。”

    酆如归顺着姜无岐的思路道:“所以她受尽苦楚都要脱离乌鸦的r_ou_身,便是为了向梁景文复仇,因为梁景文害了她的性命?”

    姜无岐答道:“这须得向梁景文求证了。”

    酆如归思及梁景文适才那一番熟练的挑拨离间,嗤笑道:“但那梁景文惯于伪装,又满口谎言,怕是不会吐露于自己不利之言,假若承认了自己手上沾有鲜血,纵然他能接上左手,都考不得那会元、状元了。”

    在俩人说话间,佯作醉酒的梁景文见无人注意到他,立即从地面上爬起来,急急地往石门奔去了。

    他之前刻意“醉倒”在距石门仅仅五步处,一转眼,他的手已然触到了石门处的一处凸起,不过未及按下,不知从何处飞掠过来的两片酒坛碎片便贯穿了他的掌心,导致他疼得一趔趄,本能地向后退了数步,方才站稳。

    酆如归与姜无岐皆对梁景文有所防备,无一信他真的醉倒了去,即便在说话间,俩人都留了点眼角余光予梁景文。

    因而,梁景文一有动作,俩人便颇有默契地抄起地面上的酒坛碎片,向其掷去。

    掌心一被贯穿,鲜血旋即迸s,he了出来,有少许jian到了梁景文双眼上,将他的视线染得漫天漫地俱是血色。

    “啊……”他低吟了一声,垂首望住了自己的右掌,低喃道,“我的右手……”

    他又猛地抬起首来,瞪视着眼前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尖声道:“你们竟敢伤我的右手!你们必定不得好死!”

    “是么?”酆如归伸手钳制住了梁景文的右手手腕,“你没了左手,已是残废,我再斩去你的右手可好?也好令你勿要再做春秋大梦,肖想本不属于你的状元、会元。”

    酆如归语调轻柔,宛若在与心上人耳语似的,甜腻得如同溢满了丝丝蜜糖,纠缠着心上人与他耳鬓厮磨,但于梁景文而言,却无异于诛心。

    酆如归稍稍施力,梁景文立刻疼得面色煞白,正要求饶,却听得那酆如归朝着姜无岐问道:“道长,你说我是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斩去,留下那手掌好,还是如他左手的下场般,将这右掌也齐腕斩断来得好?”

    姜无岐认真地道:“贫道认为还是将五指一根根斩去来得好些。”

    “便听从道长之言罢。”酆如归松了些气力,摩挲着梁景文的五指,一副眉眼间陡然现出怜悯之意,“我会轻些的,定不会让你疼死的,至多……”

    梁景文还道酆如归变了主意,庆幸地舒了一口气,下一瞬,那酆如归却是笑吟吟地续道:“至多不过是疼得昏厥罢了,泼上两桶盐水,也就是了。”

    假若他不幸被酆如归斩去右手五指,加之他右腕仍未愈合,再被泼上两桶盐水,他即使不被活活疼死,也要丢掉半条性命。

    他倒抽了一口气,求饶道:“公子、道长且饶恕我罢。”

    “饶恕你?”酆如归大方地道,“饶恕你亦可,你先讲讲这密室当中统共死了多少人罢?”

    闻言,梁景文吃了一惊,辩解道:“这密室乃是我家中的酒窖,哪里会死过人。”

    “是么?”酆如归柔声笑道,“梁景文,你是下定决心不想要你这右手了么?”

    “我……”梁景文咬了咬牙,“我当真不知此处曾死过人。”

    “我却未料梁公子是这般受得起苦之人,在读书人中着实是不常见。”酆如归赞许着道,但话音尚未落地,他竟是硬生生地折断了梁景文的尾指,使得那尾指诡异地向手背方向耷拉着。

    梁景文登时浑身颤抖不止,他疼得双足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但他的神志却很清醒,头脑亦很是冷静。

    他瞥见了姜无岐右掌中的烛台,又瞟了眼满地的酒液,心道:只要将这烛台打落,酒液便会燃烧起来。

    他全然不是眼前这俩恶徒的对手,但灼热的火焰会为他出了这口恶气,利落地将俩人烧作灰烬。

    第29章:黄泉路·其二十五

    “公子,我是确实不知此处曾死过人,如有半句虚言,便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梁景文双膝跪地,惨白着脸朝酆如归一拜,因这姿势之故,他缺失了左腕的左臂以及折了尾指的右臂即刻从宽大的衣袂当中暴露了出来,勉强抵着地面,瞧来甚是可怜,他的语调亦满是无辜,生生地将酆如归衬作了善恶不分,欺压良善之徒。

    “是么?”酆如归却对梁景文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梁景文的头顶心,嫣红的唇角噙着讥诮,“梁公子发此毒誓,想来心中无愧。”

    “我心中坦荡,自是无愧。”梁景文仰首迎上酆如归令他不悦的视线,四目相接,他却听得酆如归含笑道:“梁公子心中既是坦荡,既是无愧,与我将这密室的来历以及你之所知一一道来也就是了,为何要下跪?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天子跪父母,哪有跪我与道长的道理?你倘若当真坦荡、无愧,这把骨头怎地这样软?”

    酆如归伸手轻点着梁景文脊椎上的一块骨头,软声笑道:“这脊梁骨软成这样,要了有何用?不若我帮你卸了罢?”

    梁景文自是不愿跪眼前这个明明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的恶徒,但他此番是以退为进,然而那酆如归非但不上当,更是恶语相加。

    梁景文略一思索,做出一副悲愤模样:“我自是不愿下跪,然你是非不分,对我威胁恐吓,甚至下手折了我的尾指,为了活命,我又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酆如归好脾气地道,“而今,你能做的,便是将你所作所为全数坦白,倘若你罪不至死,我便将你交由官府处置,倘若你死有因得,我便将你交由你害过的人或其亲族、恋人、友人处置。”

    “我实在不知你要我坦白甚么,我没甚么可坦白的。”梁景文说罢,又低呼了一声,“这地上……这地上……”

    他这一声,引得姜无岐微微俯下身去,以烛火去照。

    他趁机快手去拍姜无岐手上的蜡烛烛身,烛身上附着烛泪,烛泪尚未发硬,只一碰,便凹陷了进去。

    只消……只消这蜡烛坠地,烛火点燃酒液,火焰即会窜起,他距石门最近,足以逃出去,出去后,他会立即将石门封死,留胆敢伤他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在密室内活活烧死。

    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他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念头皆将他的洋洋自得催得更盛。

    他站起身,睁大双目,盯住了被他拍得从姜无岐掌中跃出,且一寸一寸倾斜下去的烛台,耳中俱然是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但在那烛焰轻吻到酒液的前一刹那,那烛台却又好端端地回到了姜无岐掌中。

    姜无岐淡淡地道:“你果真做的是这个打算。”

    酆如归捉了姜无岐的左手,擦过手背,摸索着勾住了尾指,摇晃了两下,才抿唇笑道:“道长,你显是看破他在扯谎了,随他去也就是了,何必理会于他。”

    酆如归松开姜无岐的尾指,又朝梁景文笑道:“即便如你所愿,这烛火点燃了酒液,即便我与道长困于其中,亦不会伤了我们的性命,至多受些皮r_ou_伤罢了,凡间的火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取暖与炊食之用。所以,你还是勿要挣扎了罢?也切勿再耍甚么一眼即能看穿的把戏,实在是无聊得紧。你是如何考中那解元的,这般不知好歹,愚钝不堪,莫不是同科仕子好心让予你的罢?”

    梁景文自小聪慧,在先生与母亲的赞许当中长成,又一举得了解元,他哪里受得住酆如归贬低于他,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才做出不与酆如归计较的高傲姿态,道:“我从不惧有人与我切磋学问。”

    “是么?”酆如归见梁景文并无吐露真相的打算,懒得再与他白费口舌,索性扯了姜无岐的手,不耐烦地道,“走罢。”

    这密室内已无可察看之处,姜无岐颔首道:“好。”

    酆如归扯着姜无岐走出密室,却在梁景文跟上来时,一掌将梁景文拍回了密室之中,紧接着便阖上了石门。

    梁景文被酆如归一掌拍在了密室的角落,这角落是离石门最远的所在,酆如归那一掌全然不疼,他立刻起身狂奔,未及奔到石门前,反是亲眼见得石门迅速地阖上,他不由气急败坏地对着石门又踢又踹。

    这石门有两处机关,一处在门外,一处在门内,门内的机关在门阖上时,无法作用。

    故而,梁景文绝望地瞪着石门,心知自己定然要死在这密室了。

    姜无岐回首望了眼石门,道:“若无水与吃食,他能在其中活上几日?”

    酆如归闻言,冷笑起来:“你是责怪我狠毒,将他关在其中会要了他的性命么?”

    “并非如此。”姜无岐轻抚过酆如归好似生了刺的眉眼,“贫道知晓你并非恶毒之人,你之行事虽稍显乖张,贫道难以预测,但你善恶分明,显然是因为那梁景文对于你我有所隐瞒,你才将他关在密室中,你如是行事,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而是为了使他说出实情,再做思量。酆如归……”

    姜无岐轻唤着酆如归的姓名,又望住了酆如归叹息着道:“你勿要再曲解贫道了可好?”

    酆如归不知怎地登时有些眼热,他怔怔地凝望着姜无岐,忐忑地问道:“你之前说你信我,信的是甚么?你又为何要信我?”

    姜无岐温言道:“贫道信你不会无端杀人,更不会杀人食之。”

    “那我倘若在神志不清时杀人食之,你会如何?”酆如归后退一步,仰首向着酆如归道,“姜无岐,你会如何?”

    不待姜无岐回道,酆如归启唇笑道:“你会如何?你会杀了我以替天行道么?”

    “你即使失去神志,亦不会取人性命,你我初见时,你便失去了神志,但你只吸食了我少许血液,并未要了我的性命。”姜无岐捉了酆如归的一只手,“你擅长忍耐,你的掌上俱是伤痕,你纵使伤了自己,亦不会伤了旁人,酆如归,你不会无端杀害无辜之人,更不会杀人食之。”

    “许我从头到尾是作戏与你看,暗地里嗜血啖r_ou_……”酆如归还未说罢,姜无岐却是用未持烛台的左手将他揽进了怀里,柔声道:“酆如归,贫道信你。”

    酆如归下意识地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继而埋首于其肩上,闷声道:“我倘使当真杀了无辜之人,你会如何?”

    这话一逸出舌尖,酆如归便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他与姜无岐不过是相伴积德行善而已,非亲非故,他有何立场要求姜无岐抛弃原则地维护他?

    姜无岐君子端方,从不行恶事,至多百年,定能修成正果,羽化成仙。

    而他,原身留予了他一身的罪孽,这罪孽怕是赎不清了,纵使他穷尽一生的时日,亦恐怕只能削减毫厘。

    如今,他却强求姜无岐待他如同待至亲至爱之人一般——不——即便是至亲至爱之人,姜无岐也不会践踏他所遵循的为人之道。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姜无岐柔和的声音忽而拂上了他耳侧:“你倘使在神志不清时,杀了无辜之人,纵是对方有人要你偿命,贫道亦会护着你,因为贫道见过你那瘾发作的模样,你这般能忍耐苦楚之人,断不会甘心轻易地败于那瘾;你倘使在神志清醒时,杀了无辜之人,那么……”

    “那么如何?”酆如归推开姜无岐,目不转睛地问重复道,“那么如何?”

    姜无岐犹豫着道:“贫道许会下手惩治你,但取你性命,怕是下不了手。”

    “姜无岐,你着实是个傻子。”酆如归轻笑着道,“再让我抱一会儿罢。”

    姜无岐见酆如归一双柳叶眼中流光溢彩,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却未生出半点绮念来,只是庆幸适才刺猬一般的酆如归已然对着他卸去了防备。

    酆如归对着他冷笑时,心里应当也不好受罢?

    他朝着酆如归张开了双手,下一瞬,酆如归便扑入了他怀中。

    他闻到了酆如归身上隐隐约约的胭脂香气,又感知到了酆如归较他冷上一些的体温,一双手便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酆如归的后背,酆如归十分清瘦,后背的骨头根根分明。

    酆如归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良久,陡然听见姜无岐问道:“你为何喜欢抱我?”

    他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很暖和。”

    姜无岐点点头:“那你便多抱一会儿罢。”

    “嗯。”酆如归在姜无岐怀中极其安稳,好似要睡了去,纵然这暗道潮shi、y冷,又有腐朽气。

    他生怕自己真的睡了去,便伸手推开了姜无岐。

    姜无岐低首望着空落落的怀中,左手钝滞须臾方才垂下,而那右手中的烛火摇摇曳曳着,格外明亮。

    “走罢。”他走在了前头,又回首嘱咐道,“应是夜深了的缘故,这暗道更为shi滑了,你且仔细些。”

    “好。”酆如归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走了几节台阶,他又起了玩心,揪住姜无岐的腰身处的一点道袍,在手中把玩。

    这道袍的衣料极为柔软,大抵是浆洗过无数遍了,从暗青色里微微泛出雪白。

    姜无岐疑惑地道:“贫道这道袍有何不妥的?”

    “不妥极了。”酆如归玩笑道,“你先褪下来,我帮你重新穿上可好?”

    姜无岐听出酆如归是在与他玩笑,却是甚是认真地道:“贫道自三岁后,便自己穿衣洗漱了,其后无人为贫道穿过道袍。”

    闻得此言,酆如归的心脏猝然一动,同时揪着那点道袍的指尖紧了紧,直到出了暗道,才略略垂首道:“那改日得空了,我来为道长穿道袍罢。”

    姜无岐摇首道:“不必麻烦。”

    酆如归猛然抬首,又凝视姜无岐温润的眉眼道:“我却要试试会如何麻烦。”

    “你……”姜无岐琢磨不透酆如归的意图,见酆如归坚持,也不便拒绝,“那便随你罢。”

    酆如归此番五分是玩笑,三分是想要瞧瞧姜无岐无奈的神色,余下的两分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全然做不得数。

    听得姜无岐应下了,酆如归竟是生了怯意,他原不是会退却之人,当即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姜无岐将暗道关上,接着将梁景文的床榻恢复原状。

    这床榻堪堪遮掩上暗道,外头却突地有人道:“景文,夜色渐深,你念了一日的书,定然肚饿空空,娘把晚膳送进来可好?”

    假若梁母推门而入,酆如归与姜无岐大可在梁母瞧见俩人前离开,但梁母不见了梁景文必定会四处找寻,确是个麻烦。

    不知这梁母可知梁景文做了何事,梁母又是否是梁景文的帮凶,如若梁母不知,梁景文所做之事尚未分晓,不便让梁母知悉,如若梁母乃是帮凶,更不能打草惊蛇。

    酆如归思忖间,姜无岐却是心生一计,他伸手取下架几案上头的一册《尚书》往房门丢去。

    这《尚书》撞击在房门上后,又跌落在地,发出的声响惊到了门外的梁母,梁母收回要推门而入的手,苦笑着道:“那娘便不打扰你念书了,你切勿动气,好生用功,那会元、状元定是你囊中之物。”

    酆如归侧首望着姜无岐,夸奖道:“道长你真是机敏过人。”

    “谬赞了。”姜无岐解释道,“现下已近亥时,那梁景文却还未用晚膳,梁母又疼爱他,不会放任他饿着自己,故而梁母早前理当也来问过梁景文将晚膳送进来可好,梁景文当时应是拒绝了,且发了脾气,不然梁母的语气不该这般小心翼翼。”

    “因而你替梁景文又发了一次脾气,摔了那《尚书》?”酆如归心思通透,姜无岐一摔书,便将前因后果想了明白,但他喜欢听姜无岐说话,便安静地听着,末了,才发问。

    “你说得不错。”姜无岐又道,“你打算将梁景文关上几日?”

    “一般而言,只消有水可饮,常人可支撑七日而不死,而若是无水可饮,最多仅能支撑三日。”酆如归红唇微启,露出一点雪白的齿列来,“我打算将梁景文关上一夜,明日便放他出来,他若是明日肯交代便好,若是不肯,那女鬼今日来过了,她倘若当真是来向梁景文复仇的,她今日只作恐吓,却不动手,证明她不想这么快就杀了梁景文,而是想将他折磨一通后再动手,或许明日她会再来恐吓梁景文一番,我们在这守株待兔便可。”

    “便先如此罢。”姜无岐在梁景文的床榻周遭施了一个术法,用以监测梁景文的动静。

    “现下大多人家已歇息了,我们明日再来打听那女鬼的出身罢。”酆如归旋身出了窗去,长身立于清亮的月色下头,一身红衣被铺洒了一层月色后霎时柔和了起来,“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姜无岐有片刻恍神,他长成后,总是只身在外历练,回到宗派中,与师兄弟碰面也不过是颔首致意,鲜有秉烛夜谈之时,而他的恩师醍醐道人虽然对他甚为关切,却是行踪不定,他常年见不到其一面是以,从未有人特意来找寻过他,从未有人对他道,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回去,仅仅是回客栈而已。

    姜无岐心下对自己所思所想失笑,口中却应和道:“酆如归,我们回去罢。”

    由于宵禁还未解除,外面的街上,除却巡夜人空无一人。

    俩人避开巡夜人,使出身法,不多时,便回了客栈。

    俩人都已辟谷,只因身在凡间,仍是遵循着凡人的习惯,一日三餐。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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