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央金进京记 作者:猪美美
第16节
……
夜半又下起了细雨,雷丰瑜睡着了,我却没有睡,轻轻起身,为他盖上一条薄被,再换回我带着泥泞的黑衫,走出了紫微宫。
我要去哪里呢?要去寻龙殿找杰布?还是去那个什么宝盈殿?
正茫然寻思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站在宫门外,他用刀尖杵着地,站在细雨里。
“噶尔多吉?”
噶尔多吉用刀尖点着地走过来,拉着我的头,让我靠在他的肩上。
“我不觉得委屈。”我对他说。
“我觉得沮丧。到了中原之后才发现,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噶尔多吉说道。
“有你在这就很好了。”我拉起他的手,“现在你的手凉的像冰块一样了,我得给你找个地方暖和暖和。”
……
由于是夜半时分,我没有去打扰杰布,而是去了我上次住了不到三天的那个宝盈殿。
我们就这样住了下来,而从那晚之后,接连好几天雷丰瑜都并未要我再去他那里,而其他人也没来打扰,只有一个小太监每天两顿往我这里送饭。
如果不是伙食实在不好,外加房子有些漏雨,其实这生活还是不错的。
说到这里的伙食,哎!饭菜基本上就是我第一次在这里吃的那样,每餐都是绿油油的,没得一点荤腥,要不是时不时跑到杰布那里蹭点肉吃,我怀疑我和噶尔多吉已经变成了兔子。
至于房子漏雨的事,就更是一言难尽了。中原这里多雨,隔三差五就会下场雨,只要一下雨,基本上就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被褥什么的全都潮湿的一塌糊涂,而且蚊子也多,扰得人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阿嚏!”端着满碗的绿油油,噶尔多吉打了个大喷嚏。
噶尔多吉在来这里之前就得了风寒,那晚又淋了半宿的雨,这几天里始终是时好时坏,常常烧退下去半日,可转头到晚上又烧起来。
他这个样子我很担心。因为发高热固然是糟糕,但这样子拖拖拉拉久不痊愈的情况也很凶险,搞不好弄个肺病,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我放下碗站起来。
“早饭还没吃完,到哪去?”噶尔多吉问。
“去杰布那再给你找点药去。”我说。
“没事,一点小毛病,顶顶就过去了。”噶尔多吉还是满不在乎的说道。
“现在你必须听我的。”我强硬了语气,瞪着他:“你要是早肯听我的吃药,也不会拖到现在。”
我强硬起来的样子想来还是很有些威严感的,噶尔多吉哼了哼算是同意,瘪了瘪嘴说道:“记得跟杰布讨点蜂蜜,没有蜂蜜我喝不下药。”噶尔多吉毕竟是少爷出身,自然有些少爷的娇贵习气。
“知道了。”
少爷一句话,差巴跑断腿!
噶尔多吉只知道要蜂蜜,却那里知道蜂蜜的难得,杰布现在是客居在这里,又不是在吐蕃赞普的宫里,哪里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而皇宫规矩多,白玛公主想要捎带什么进宫也不容易。
我先去杰布那里挑了一些药师配好的成药,又卷了他的几块皮子。
因为那房子漏雨,我打算找点皮子自己搭个帐篷住。
你要是问我这皇宫的房子漏了,为什么不找他们修呢?这说起来真叫人冒火。
话说那天我去找那位管事的公公。(那公公是风不服让我去找的,说修房子就找他)。
“我天语虽然富有,可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公公捏着个兰花指,坐在一张大桌子边上喝茶。
“不需要多少钱,就几片瓦就行了。”我说。
“几片瓦?皇宫里用的能是普通的瓦吗?”‘兰花指’拔高了嗓子,说道:“前几天淑妃那里说要粉刷一下,我还让她等到入了秋呢。”
“粉刷早几天晚几天么什么事,可这房子漏雨怎么住呢?”我陪着笑脸。
“总有个先来后到。”‘兰花指’说道。
“我这边急,您给我这边往前提提吧。”
‘兰花指’上下扫了我几眼,“嗯,我瞅瞅看能不能给你这事紧着往前提提。”说着,把放下茶碗,把他的兰花指往我面前伸了伸。
“嗯?”我仔细的瞅了几眼他的手,不明白什么意思。
‘兰花指’脸色不善了起来,又将手往我面前伸了伸。
“嗯?”我再看看,“您这手怎么了?”
兰花指瞬间变成了大日如来掌,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都倒了,“回去等着去吧,两年以后估计轮到你了。”
哎!你说这皇宫里怎么那么多鬼怪妖魔呢?
我拍了拍小胸脯,压压惊,再念一句大明咒:“嗡、嘛、呢、叭、咪、吽”驱驱邪气。
带着我的一身正气,我来到御花园深处一处僻静的湖边。
这里又被我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玛尼堆。
将一块卵石摆在玛尼堆上,祷念完我今天的虔诚祈愿之后,我转头走向湖边紧邻着的一大片树林子。这几天祈愿时常看见有蜜蜂在里面飞,估摸着能找到蜂蜜。
……
雷丰瑜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折磨的他半死不活的那满嘴的口疮和燎泡总算是都好了,那黄莲药汤子也总算不用再喝了。
散了早朝之后,在他的御书房,也就是景轩殿里,召集六部主事开了个会。
雷丰瑜以前是喜欢看奏折的,六部有什么事都让他们递折子上来,总觉得白纸黑字的才叫正规,以后也有个底可查。
现在雷丰瑜讨厌看折子,喜欢有事没事开个小会,能解决的呢当堂就解决了,有疑问的话也可以当面问清楚,需要讨论的呢,人都在这就说罢。省时省力方便快捷,没有中间环节拖拖拉拉,也省的他们玩文字游戏,在字里行间藏猫腻。
今天六部的事呢,跟往常也没有多大不同。吏部讲了讲的官员升迁考核的事;户部谈了谈今年庄稼的长势,刑部没说什么案情,只说了说大理寺狱中耗子有点多,不过今天礼部、兵部和工部吵吵的比较凶,三家争着要钱。
今年白玛回家省了趟亲,吐蕃几千人又来回访,再加上即将也会往这扎的戎狄太子和倭国国主,这招待起来可都是钱呐!
兵部在北方卧虎关,正在调水屯田。水还没调来,苗也没见着一根,银子可是已经滚滚北去无影无踪了十万万两。
至于工部吵吵着要钱,是因为欠了一屁股债。五年前翻修寻龙殿,皇帝亲自批示,一切都要最好的。皇上说要好的,那就是比最好还要好,从房梁到窗户框子一水的金丝楠木,屋顶上的琉璃瓦,几十窑里挑一片的精益求精,灯盏、铜炉上面贴的金箔就有上万片,这可都是银子呐!
不光是翻修寻龙殿,三年前还重建了德政殿。德政殿就是现在早朝的那地方,皇宫大门正对着那个。这地方的重建那就更别说了,建出结实、建出华丽、建出气派、建出威严,总之要建成天上有地上无蝎子粑粑独一份的好来。
这么着建了三年,现在才刚建好。房子建好了,可钱呢?
跟皇家做买卖可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很多砖石、木料都是先欠起的。
天语没钱吗?到处欠着债?
当然不是,天语有钱,但是偌大的国家用钱的地方也多,少不了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再说,天语自建国以来就一直兵事不断,一个国家只要是用兵打仗,那就再多的钱也不是钱了。
“臣现在都不敢回家了,天天躲在工部衙门里,就怕一出门,一个口袋套上来乱棒打死啊。”工部尚书董浩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那叫一个惨。
雷丰瑜坐在椅子上,手上把玩着一个秃尾巴的玉佩,看着董浩在那哭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雷丰瑜笑什么呢?他想起了某人找人修房子的事。
第66章 现实总是如此的无情
央金想给漏雨的房子添砖加瓦的事,雷丰瑜自然是知道的。他甚至把那个管事的叫过来,让他绘声绘色的将当时的情形反复学了几遍。
不过这件事他只当个乐子来听,却没想管。因为白玛从吐蕃回来以后,这小心眼转的是太多了,雷丰瑜不高兴了,故意对央金不理不睬,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其实雷丰瑜可不是真的不闻不问,要真是不闻不问,那宝盈殿的伙食还能那么素?你想啊,在这皇宫深院里头,那顿顿精挑细作的时鲜蔬菜,可比顿顿吃肉还金贵。
至于房子漏水吗,呵呵,叫齐燕故意上去踩几脚弄出来的。大夏天的,漏就漏把,反正死不了人。
雷丰瑜心思转了半晌,才发现周围安静的出奇。
只见眼前的工部尚书董浩脸色发青,嘴角乱抖。而六部其他那几个主事都是一脸的神色古怪,目光在雷丰瑜和董浩之间游移来去。
“董爱卿难道身体不适……”
雷丰瑜正想问董浩是不是不舒服,结果董浩一听,全身都抖了起来,活像一株狂风中的黄花菜。
“陛,陛下。”他抖抖索索的说:“臣,臣虽然夜夜不回家,可臣跟发妻的感情甚好,臣,臣……”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陛下饶了臣吧,臣还没有儿子呐,臣只懂盖房子,臣不懂得如何侍君啊啊啊啊……”这回是真的哭的泪流满面了。
董浩的岁数不算大,今年才三十四,长得也还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这一哭起来还真有点梨花带雨的架势。
这回换做雷丰瑜嘴角乱抖了,敢情刚才自己就直勾勾的看着他笑,而自己又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断袖,也难怪人家误会了。
“咳!”雷丰瑜咳嗽了一声,“朕只是看你堂堂工部尚书,也是个正二品的官儿,居然唱念俱佳跟个耍猴儿戏的一般,说不得等哪天工部混不下去了,还能上街边卖艺混口饭吃。”
“哈哈!”听雷丰瑜这么说,几个人都笑起来了,董浩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开过玩笑,雷丰瑜正了正神色,“卧虎关的工程不能停,那是关系到边关长治久安的大事,再多的钱也必须花。”转头对户部尚书高丰年说:“先紧着那边。”
高丰年点头记了下来。
“宫里盖房子的欠款,先把工匠的钱都结清,手艺人要养家糊口的,拖欠不得。”雷丰瑜对董浩说道,“至于木料、砖石的那几家,他们都是大商家累世的富庶,你去告诉他们朕颁旨给他们表彰,至于银子吗,等秋后田亩税入了库,头一年国库结余的银子,按比例分,不够的明年秋再来分。”能跟皇家做买卖的那些大商家,说白了不差钱,皇帝亲自下圣旨表彰,那是天大的殊荣,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拿着这样一张圣旨,那是到哪哪有面子,还怕赚不来更多的钱?
“至于礼部吗?”雷丰瑜看向洪良辰,“没有再多银子给你们。戎狄和倭国朕又没请他们,他们自己要来朕准了,但食宿自备。”
事情大体就这么解决了,至于具体细节各部回去自己酌情处理。
散了小会之后,雷丰瑜出了景轩殿,就见李云锁在外面候着。
“戎狄太子已然离开王庭,倭国的国主也已经登船了。”李云锁汇报道。
雷丰瑜伸了个懒腰,“陪朕到御花园走走,边走边说。”
两人溜溜达达的往镜湖的方向走,因为镜湖中的湖心岛曾是雷丰瑜母亲的旧居,所以早在雷丰瑜的老爹还在这里坐着龙庭的时候,那地方便被划为了禁区,以免下人随意进来破坏了旧居的原貌。
后来还传出一些闹鬼的传闻什么的,久而久之那地方更是没有人去了,雷丰瑜跟李云锁秘议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时,就喜欢去那。哎!说起来这皇宫闹鬼的地方还真多!
“拓跋思远这次带了多少人来?”雷丰瑜问李云锁。
“他从王庭出来时带了五百黑羽卫。”李云锁回答道。
“才五百他就敢前来,倒是挺有胆量的。”天语和吐蕃仗打的年头比雷丰瑜的岁数都长,两国百姓之间敌视情绪很浓,虽然最近没有全面开战,不能称之为敌国,但也绝对跟友好靠不上边,戎狄的太子身边就带着五百人,还真是相当有冒险精神的。
“拓跋思远让我的人捎了句话给陛下。”李云锁说。
“什么?”
“他说他如果也带五千人来,怕是会吓那个,吓着您。”
李云锁支吾了那一下,估计那原话估计是:我要是也带五千人,怕是会吓尿你。
“哼,自负的家伙!”雷丰瑜哼了一声。
“倭国国主这次来,身边也没带多少人,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李云锁又说道。
雷丰瑜皱眉寻思片刻,“关于阿跃,你最近有什么消息吗?”草原那边线索已经全断了,雷丰瑜不甘心,让李云锁从别的地方再着手试试。因为龙跃也曾经在倭国做过亲王,那里自然也让李云锁留意着。
“皇后他……”李云锁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个人影一晃,消失在了林子里。
李云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道:“那是央金吧!”刚才我那一眼还以为看到的是皇后的魂。
“云锁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轮回转世?”雷丰瑜又问了上次对壮壮问的一样的话。
李云锁答道:“都说有,但谁也没真见过。再说即便是真有,时间上也对不上啊!”龙跃是三年多以前失踪的,就算是真死了,又轮回转世了,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么大一只。
雷丰瑜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走到湖边新摆起来的那个玛尼堆前,伸手从上面拿起一块石头,记得那天央金曾郑重的说过,“这是我心归依的地方。”
又问李云锁:“你说吐蕃人整天的对着几块石头念叨,有用吗?”
“这个……”这李云锁哪知道啊,支支吾吾半天,只含糊的答道:“大概心诚则灵吧。”
雷丰瑜对李云锁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朕在这再待会。”
李云锁知道雷丰瑜的心情又不好了,事实上这几年每次一提起龙跃,雷丰瑜的心情都不好。
本来刚才他们正说着一半的话了,而李云锁确实有一个关于龙跃的消息,那是他的手听说的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但看雷丰瑜现在神色萧瑟的样子,觉得还是别说了,免得刺激他,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是急事。
李云锁走后,雷丰瑜在玛尼堆边坐了下来,数了数玛尼堆上的石头,有十几块,有些上面还刻着字。
雷丰瑜想了想,也从地上划拉起来一块石头来,用湖水洗干净了,然后拔下头上发簪,在石头上面刻了起来。
“希望我挚爱的妻子龙跃能回来。”白玉簪子在石头上只刻画出很浅的痕迹,但蝇头小楷却十分工整。
刻好之后,雷丰瑜学着央金那天的样子,将石头贴在额头上默默祷念了几遍,可正当他要把这块石头放上玛尼堆的时候,却听一连串的大呼小叫,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树林中飞奔而出,没等雷丰瑜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飞扑跳到了湖里。
雷丰瑜一愣,“跳,跳湖?!”
……
我为什么跳湖?我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要寻死。
我跳湖完全是噶尔多吉闹的,喝个药非得要就着蜂蜜。
蜂蜜是蜜蜂酿的,而蜜蜂是有尾针的。
我刚用棍子把一个蜂巢敲到地上来,落在地上的蜜蜂窝里,嗡!的飞出一大群蜜蜂,奔着我就扑过来了。
幸好我是天柴,早有准备,抱着头往湖边跑,我知道蜜蜂怕水,躲在水里多半就没事了。
可我忘了,我是天柴而不是天才,而在这种时候,往往才会显示出天柴和天才的严重差别来。
天才会在捅蜜蜂窝之前,先试试水有多深,而天柴会在捅完了蜜蜂窝,跳下了水之后,才会想到水多深的问题。
事实证明□□,看着清澈见底,似乎没多深的样子,但我的腿用力往下蹬了好几下,终于确定我够不到底。
现在我准备做另一件事,宁可被蜜蜂蜇死,不能被水淹死。
于是我连忙奋力向水面上扑腾。跳下来这地方离岸很近,我觉得应该能扑腾上去。
可惜现实又一次无情的将我击倒了!
没错,是当头直击下来的。
我感觉头顶上轰的一声,一个人,而且是挺大块头的一个人,就在我的头快要扑腾出水面的时候,当头砸了下来。
我水性可不怎么样,入水本来就发慌,又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立刻更慌了,慌得一口气憋不住,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口水,又向水底沉了下去,这时候我才看清头顶上砸下来的那个‘现实’,是雷丰瑜。
第67章 一夜五十万两
雷丰瑜跃下水的时候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他是不假思索就跳下水来想要救人的,并且自认为动作很快,很及时。
水中清澈,雷丰瑜看到水中那人冒着泡,咚!咚!咚!的就直往水底下沉。
他连忙一个猛子扎下去,伸手去抓那人,但却差一点点没有抓到,伸手再抓,还是抓了个空。这回不但没捞上人来,那人反而滑向水更深、离岸更远的地方去了。
这湖底下有暗流啊!
这湖表面上看着平静,但却是活水,这不是用来养荷花的那种湖,而是那种能行画舫的湖,湖水相当的深,水下暗流涌动。
在暗流涌动的深水里别说救人,水性一般的人只怕自己也要搭进去。
幸好雷丰瑜的水性很不错,只是跳下来的太急,没来得及脱衣服,这宽袍大袖的繁琐衣服,在水里阻力甚大。
他迅速扯下腰带,扯断束衣的带子,身体脱出衣服的束缚,再次向水下潜去。
我往水下沉着,但这刹那我却忘记了溺水的恐惧。我看到了什么?
水让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缓慢飘荡的衣服,随水波散开的发丝,还有他此时如同舞蹈一般的脱衣服的动作。
我此时第一次明白了汉语中的两个字‘销魂’的意思。什么三浦的羽毛舞,比起眼前这人简直弱爆了。
我的心肝不由自主噗通噗通的狂跳了两下,因此再一次忍不住,咕咚!咕咚!又是两口水灌下了我的肚子。
终于当雷丰瑜他褪去了长衣,如同一条光洁的美人鱼一样,向我游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胸膛里的空气也已经被灌进去的水挤压的从鼻孔里尽数跑走了。
昏暗了的视线里,美人鱼终于游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拖着我向上游去。
此时的我意识已经不甚清醒了,感觉到有人抓住我向上游,本能般的四脚并用一把抱住了,死也不松开。
溺水之人的力气大得难以想象,饶是雷丰瑜,遇到这样的情况手脚都被对方缠的死死的,几经挣扎却挣脱不开,只能被拖拽着一同向水底沉去。
雷丰瑜心中暗想:我难道就要被这个家伙给拖死了?
沙场纵横来去过,刺客行刺遇到过,伤重落难垂危过,都挺过来了,难道却要在自己宫里头淹死了?
两个人纠缠的身体渐渐沉向湖底,死亡似乎已经唾手可及。
雷丰瑜这时做了一件事。他一探头,含住了眼前人的双唇,将自己嘴里最后一点气息,渡到了对方口中。
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做,只是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觉得哪怕只能多活一刻,希望多活一刻的那个人是自己怀中的这个人。
嘴里突然涌进一口气,我的意识恢复了少许,眼皮掀了掀,看到面前雷丰瑜一张憋的发青的脸,隐约明白过来目前的情况。
用力一咬舌头。这一下没轻没重的立时满嘴血味疼得钻心,但借疼痛保持住了一点神志,我松开了僵硬的手脚。
可没想到雷丰瑜四肢得脱束缚,做的第一件事是,一个掌刀劈在我的后脖颈子上。
我一声“哎呦!”堵在喉咙里,眼前一黑。
……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给我揉搓胸口。记得有一次我冻僵了,嘉措也是这么给我揉搓胸口的。
“嘉措你说,卡瓦博格雪山的山顶真住着天音女神吗?”我问他。
‘嘉措’没有出声。
“嘉措你说,爬上卡瓦博格雪山的山顶,天音女神真的能让人见到死去的亲人吗?”我又问他。
‘嘉措’还是没有回答。
“我觉得是假的吧。要是天音女神有这样的神通,她大可以天天见到她的爱人,又何必一个人躲在雪山上伤心呢?”我继续说着。
不过‘嘉措’还是没有给我任何回答。
我觉得有些不对了,嘉措应该的反应是敲着我的头,骂我亵渎神明才对。
我的意识清醒了过来,但睁开眼睛之后,我却更怀疑自己在做梦。
我只知道那是一双眼睛,至于他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我的词汇在这双眼睛面前变得无比贫瘠,无法形容他,只知道它们比我梦中的卡瓦博格雪山上的圣湖还美。清透、深邃、浩瀚、多情。
清透、深邃、浩瀚、多情的一双眼睛看着我,说了一句:“还不赶快从朕的身上下去。”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连滚带爬的从雷丰瑜的身上滚下来。“嗡、嘛、呢、叭、咪、吽”驱邪,驱邪。
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我背过气去,觉得即便是坚赞喇嘛来,这邪也不一定能驱走。
雷丰瑜说:“朕没让你来侍寝,你就这么想不开,要寻死?”
我:“……”
我心说:大哥啊,我是一个差巴,每天混上两顿饱饭和一个好觉都要费尽心思,哪有工夫弄那些无情男痴情女,投河自尽的桥段!何况我是男人咩,男人!
哎!不知道跟他怎么解释,我觉得吧,我和雷丰瑜之间的差距太大,就好像次仁和马熊、贝母鸡和瓦罐,格桑花和肉骨头之间的差距那么大。
“好吧,陛下说我想寻死,那就是想寻死吧!”我悲悲戚戚的说完,然后一转身跑到湖边,抬脚做了一个要往湖里迈的动作,果见雷丰瑜神色一变,冲了过来。
我这时迅速往下一蹲,雷丰瑜那里一个刹不住脚,只听“噗通!”
好了!我现在可以去看看我那个蜂巢了。那个蜂巢掉到地上时间稍久蜜就流光了,或者还会召来蚂蚁什么的。
我迅速跑回树林,只见被我用棍子敲下来的那个蜂窝还躺在原地,此时蜜蜂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估计是另觅地方盖新家了。
我捧起那个蜂巢,看了看,见蜂巢破裂的不太严重,颠了颠,沉甸甸的,不由得咧嘴笑开了。看来收获不小!
没等我开心多一会儿,脖领子被人提着转了半圈,对上雷丰瑜气哄哄的脸,“你竟敢戏弄朕?”
“事有轻重缓急。”我把蜂巢捧到他面前:“要不要分一点?”
雷丰瑜看了看我手上的蜂巢,眼睛又在我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看着我额头上两个被蜜蜂蜇出来的包,“投湖是为了这个?”他到底是聪明人,这些东西加一块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厚厚!厚厚!”我笑。
“弄这为了吃?馋成这样子?”雷丰瑜放开我的脖领子问,眼睛继续看着我额头的包,“疼不疼?”
“疼啊。”那里正一跳一跳的又痒又疼。蜜蜂尾针上有个毒囊,尾针扎进人体之后,若不及时取出,毒囊里的毒液还会持续的泵进肉里面。
我抱着蜂蜜又转身跑向湖边。拔出我的腰刀,用湖水做镜子,试图用刀尖挑出毒针。
“别动!”雷丰瑜抓住我的手腕:“再割两道刀疤,你这脸还能看吗?”说完他就,他就,将唇压上了我的额头,用嘴用力的吸/允起来。
他的唇湿滑柔软,在我额头上这感觉,这感觉……,我形容不出。
雷丰瑜很快吸出了两根毒针,吐在地上,又捧水漱了漱口,然后对我勾了勾手指头,“那蜂巢给我。”
我还琢磨着额头上的刚刚感觉,呆愣愣傻呵呵的把东西递了给他,可紧接着屁股上却传来一股大力,我猝不及防噗通一声,掉进水里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我被雷丰瑜踢了一脚。
隔着水,我看见雷丰瑜对我呲着牙笑的满脸舒坦,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句:“现在扯平了。”
你说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呢,只听说有一种兽叫做睚眦,有仇必报,这种好似睚眦一样的人,真是不能得罪啊!
某睚眦将我从水里再捞起来,把蜂巢又丢回了给我。
“两根尾针都吸出来了,不过蜜蜂的尾针多半有毒,得找个御医给你瞧瞧。”雷丰瑜说道。
一提他宫里的御医我就胆寒,立刻说道:“这里就有药。”我从湖边抓了一把蒲公英,搓烂了往头上一敷,“这样就行了。”
“我以为你又吐口口水了事呢。”雷丰瑜说道。
“呵呵。”我笑了,“吐口水的那是嘉错,我这人还是懂点药理的。”
雷丰瑜见我额头上涂抹了蒲公英后,虽然还是有些红肿,但不太严重,点了点头:“你这医术哪里学来的?”
“寺庙里。”我说:“我曾经在寺庙里住了许多日子,寺庙里的高僧上师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我跟他们学了很多东西,当时甚至萌生了想出家的念头。”这是实话,之所以后来打消了那念头,是因为在我们吐蕃出家为僧是要由家人供奉的,我家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我得要给家里帮忙,而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雷丰瑜看着我,说:“若是当时出家了,就不会到中原来了。”
“也许吧。”我说:“曾听高僧说:万事万物一切因果都有定数。以前不明白,但自从到了中原,好像渐渐能明白一点以前听不懂的那些禅语中的意思了。”
“你知道吗?”雷丰瑜继续审视的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最看不透的是你的这双眼睛,它们太干净了。里面无悲无喜、不怒不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干净的眼睛,是初生的婴儿?还是早已看尽人间沧桑的老人?”
我笑了,“陛下若是有机会到我们吐蕃,就看一看那些磕着长头做十万大礼拜修行的僧侣,他们的眼睛要比我的更干净。”
“或许这一次我真的认错人了!”雷丰瑜垂下眼帘,叹息着低声说道。
“陛下会放我回去吗?”我问雷丰瑜。
雷丰瑜果断一摇头,将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成一个‘十’字,反复的叠加,“买你我花费了不下百万两银子,算上之前那一次误会,你跟我在一起总共只有两晚,一晚就是五十万两银子,不觉得你也太贵了吗!”
“我!”我这次彻底没的可说了。
“老实呆着吧。”雷丰瑜把他的湿衣服拧了拧,往身上一搭,转身走了。
“那我老实呆着,能不能给点肉吃?”我追上两步问道。
“一个想出家当和尚的人,还总惦记着吃肉。”雷丰瑜摆了摆手说道。
“吐蕃的僧人不叫和尚,叫喇嘛,喇嘛能吃肉。”我对着雷丰瑜的背影喊道。他的脚步很快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那喇嘛能不能成亲?”远远的传来他戏谬的话语。
“不能。”我叹了口气,什么无悲无喜不怒不怨,我现在就很哀怨!“一百万两银子,那他要睡多久才不太贵啊?”
第68章 比幸运更幸运的事
雷丰瑜对央金提到的寺庙什么的事,有些在意。回到紫微宫,洗了个澡吃过午饭之后,就把洪良辰和白玛这对夫妇叫了来。
虽然心里有些不待见他们两个,但说起吐蕃的事,却没有谁比他们两个还清楚了。
白玛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同时也很健谈:“佛教从天竺传到吐蕃已经有将近八百年的历史了,它见证着吐蕃王朝曾经的兴盛,……,几乎每一个吐蕃人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吐蕃的僧侣人数众多,平均每七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僧侣,……,吐蕃的佛教分为四个教派,每个教派教义大体相同,又有各自的特点,……”
白玛说的条理清楚,遣词用句也华丽优雅,但不知怎么,雷丰瑜听着却觉得索然无味,完全不及某人,某人那:吐蕃的僧人不叫和尚,叫喇嘛,喇嘛能吃肉。听着清爽直白。
说起来,那宝盈殿的伙食难道就那么差,让他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弄一点蜂蜜吃?
又想,虽然是夏天,那湖水还是挺凉的,也不知道他回去知不知道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他那头上被蜜蜂蜇的那两下子,着实不轻,蜂针在肉里呆的时间过久,取出后用那湖水简单的清洗了一下,那水也不干净,说不定会感染。
“今天就听你们说到这里吧。”雷丰瑜想来想去,干脆打发走了那两人,揣了那瓶凝露,又找了些解毒消肿的药,就出了紫微宫。
揣着药快步走向宝盈殿。
还挺远!宝盈殿差不多是这宫里最偏僻的一处宫室,久无人居住。自己把他丢在这里,又把他房子弄漏,做的似乎有些过了!这夏天里虽然不至于受寒,但他们吐蕃人对中原的气候不适应,只怕也是难受,明天就吩咐风不服给他换个地方,就在紫微宫邻近的看哪个殿空着就安置哪里就是了。
雷丰瑜边想边走着,已经离宝盈殿近了,远远的听见那边有说话声。
“放着放着,你别动,你回床上躺着,一会儿我弄。”这是央金的声音。
“大白天的躺什么躺。”这应该是那个噶尔多吉的声音。
雷丰瑜脚步一顿。想起那天在兵营所见,两个人搂搂抱抱的睡在同一个炕上的事,眼睛眯了眯。
撩起长衣下摆,往腰间一掖,运起轻功,悄悄的向那边靠了过去。
……
我此时正在给噶尔多吉煎药。噶尔多吉正用我从杰布那讨来的几块皮子搭帐篷。
我不让他弄,且不说他病着,就说他那大少爷身份,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好说歹说的他才停下来,回屋里躺着去了。
我拖过几根这几天悄悄砍的小树,坐在屋外我搭起来的火塘边,一边看着药一边削木桩。
“佛祖保佑噶尔多吉百病全消。”我嘴里念叨着,现在很能体会当初丹珠的感受了,客居他乡与穷困是一样的,都最怕生病。
待等木头桩子削好,瓦罐里的药也熬的差不多了。
“药好了,噶尔多吉吃药咯。”我用衣袖垫着,捧着药罐子进屋,一边被那滚烫的温度烫的吱吱叫,一边把噶尔多吉叫起来。
噶尔多吉看着药咧了咧嘴,“蜂蜜。”
“有蜂蜜有蜂蜜。”我把药罐子塞给他,转头捧了蜂蜜来,“有很多,一口药一口蜂蜜咯。”
噶尔多吉喝一小口药,呲牙咧嘴的要一大口蜂蜜吃。如此等他把药喝完了,我从那蜂巢里刮来的蜂蜜也吃空了。
噶尔多吉咂咂嘴,居然还嫌少,“下回再多弄点。”
“成,成,下回再多弄。吃完药赶快躺下睡一觉。”哄得噶尔多吉睡下,我给他身上搭了件袍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接下来还要搭帐篷去。
哎!无比怀念我几个哥哥。
想我在家中最小,纵然日子艰难,但家中各种粗重的活计,也总有我哥他们料理,也不用我来做。
念叨着我哥他们,我正拿着一根削好的木桩,用腰刀当锤子想要钉到地里去,结果一下子就砸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
我把砸疼的手指搁在嘴里,原地跳着,也不敢出声,怕吵了噶尔多吉。
这时头顶的一颗大树却无风自动的晃了两晃,晃下了几片树叶。
……
雷丰瑜站在树顶上,居高临下将一切都看了个清楚,之后他对央金的评价就剩了一个字——傻!
央金与龙跃的相貌是越看越像,但性格却是越看越远。
龙跃虽然对家人和朋友也是极好的,但龙跃聪明,尤其是一张嘴甜的是蜜里调油。
他对人一分好,一定会照着十分里面说,让你感动的不得了。就算是他做了错事,也能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坏事说成是好事,把黑的描成是白的。
即便他明明出去爬了墙,把你气个半死,可回头经他甜言蜜语一番说,照样把你忽悠晕乎了,爬墙也爬的有理了,让你非但不忍心怪责他,反而更是爱他爱的死心塌地。
而央金完全不是。央金是做了一百分却一分也不说的人。为了那个噶尔多吉要吃蜂蜜,他被蜜蜂蜇,跳到湖里差点淹死,种种辛苦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而且居然还若无其事的说:“下回多弄。”
这个人太傻了,傻得让雷丰瑜看着心塞的慌。
正想跳下去,把这人揪过来一通吼他,或者再一脚把他踢湖里去才解气。
可是他刚一动,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雷丰瑜一惊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
那青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如飞般蹿房越脊而去。
待等离的远了,那人才放开雷丰瑜。
“龙十四,你怎么在这?”龙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宫,雷丰瑜居然不知道。
“你这皇宫在别人看来是铜墙铁壁,在我眼里却也一般。”龙十四傲然说道。
“不愧是死士出身,倒是有两下子。”雷丰瑜心里则想着,回去给齐燕二十板子。他那侍卫长怎么当的?
不过倭国顶尖的忍术高手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也难怪当年龙跃在中原如云的高手中,却最终选了两名忍者做他的贴身侍卫。
“你什么时候到的?“雷丰瑜问道。
“他进宫那天。“龙十四答道。
“那刚才朕跳湖里救人,你也在一边看着了?”雷丰瑜心说:你大爷的!刚刚两人差点都淹死他也没出来,还真沉得住气!
其实龙十四也在观察央金,因为龙跃是会水的,人往往要在生死一发间才能看得最透。
“哎!”龙十四低低的叹了口气。
“你还会继续保他吗?”雷丰瑜问龙十四。
“会。”龙十四毫不迟疑的说道,“忍者最幸运的是遇到一个仁慈的主人,而比幸运更幸运的是,遇到一个仁慈而且傻乎乎,不懂得争夺任何东西的主人。”
龙十四笑了起来,学着央金那种傻乎乎的笑:“能遇到老大是幸运,而遇到央金是比幸运更幸运?”
雷丰瑜却不以为然,“朕的身边就是所有权利、欲望漩涡的中心,你的如意算盘打的有点早。”
“所以还是请陛下继续冷落央金吧。”龙十四说道,“他会拥有真正的幸福。”
雷丰瑜眉头一皱,“你指的是噶尔多吉?你难道没看到他是怎么欺负央金的?”
“你要有兴趣的话,晚上就再过去看看。”龙十四说完掉头转身,几个纵跃消失不见了,远远的却又送过来一句,“晚上去时小心点,另一个耳朵尖的很。”
入夜再去看看?去吗?
当然!
入夜时分,雷丰瑜换上一身夜行衣,故意从密道出了紫微宫,没有惊动紫微宫外守夜的侍卫。
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路躲过明岗暗哨,来到了宝盈殿外。探头看看,房子里面黑着灯,悄无声息,屋中的人大概已经睡熟了。
雷丰瑜飞身上了白天藏身的那棵树。
龙十四已经在那了,他跨坐在一根树枝上,那树枝只有小指头粗细,他却坐在上面巍然不动。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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