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8节
既然没法开口,那就只好闷声吃饭了。
于是桌边三人,皆都默默低头品菜,一时之间,氛围竟有些古怪。
潘宾心中忐忑不安,再美味的东西在他嘴里自然也失了味道,他一边吃还要一边琢磨汪直的用意,结果吃饭的速度就比另外两人慢上许多,等他刚刚第三次伸出筷子的时候,那头汪直已经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表示告一段落。
潘宾只好也跟着放下筷子,结果眼角一扫,唐泛却还在继续吃菜,虽然动作慢条斯理,并不显得粗俗,但是这会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突兀。
潘大人嘴角抽了抽,连忙朝自家师弟使眼色,结果唐泛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竟然还伸筷子夹菜。
反倒是汪直哈哈一笑,露出颇为欣赏的表情,甚至还击节叫好:“好!吃饭就图个自在!唐大人这才是性情中人所为啊,老潘,相比之下你未免就太拘束了!”
好嘛,自己明明比汪直还大个二十来岁,倒被他一声老潘给叫没了。
潘宾说不出地别扭,又不敢纠正汪直,只好扭曲着脸笑了笑:“年轻人总要更活泼一些,我老了,我老了!”
他心里觉得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西厂厂公就跟外头传闻的一样,好名,喜军功,性情与众不同。
所谓的与众不同,正确地说,应该是跟别的宦官不一样。
假如一个正常男人现在拍着腿说唐泛这样不要拘束才好,潘宾一点都不会意外,偏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宦官说出这番故作老成又豪气干云的话,就怎么看怎么奇怪了。
唐泛喝完碗里的汤,终于放下筷子,向汪直告罪:“厂公恕罪,只怪这里菜肴风味绝佳,我一时忍不住,就多吃了几口。”
虽然他的表情举止一点都没有体现出“没见过世面”这个特征,但汪直仍旧听得很高兴:“唐大人要是喜欢,下次我再请你来嘛!”
唐泛笑道:“好菜要久久吃一次,才会回味无穷,若是轻易吃到,反倒失去珍贵了。”
既是婉拒,又不着痕迹地捧了汪直一下。
对方果然没有生气,反倒露出很受用的表情。
从这一点来看,唐泛面对汪直,反倒比潘宾放得更开,并不像潘宾那样因为忌惮汪直的身份权势就束手束脚。
汪直敲了敲桌面,总算不再吊潘宾的胃口:“今日请潘大人前来,却是有件事相求。”
潘宾忙道:“汪公言重,何至于求字!”
汪直道:“我丢了一件东西,想请顺天府帮忙找回来。”
潘宾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不知汪公丢的是?”
汪直道:“一只白玉雕成的骏马,约莫半尺来高。”
潘宾问:“可有模样,是如何丢失的?”
汪直将放在旁边高几上的卷轴拿了过来,递给潘宾:“就是这般模样,我将其放在家中观赏,某日忽然丢失,也许是内贼偷了出去发卖,流落不知去向,至今也未能找到。”
潘宾打开画轴,上面画着一匹玉骏马,画功一般般,不过也足以让人记住它的模样了。
潘宾道:“那么汪公可有什么线索?”
汪直似笑非笑:“我若是有线索,又何必找你来?”
潘宾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道:“在下会争取尽快破案,帮汪公找回那尊白玉骏马的。”
汪直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劳烦潘大人了。”
目的既已道出,汪直自然不会再浪费时间陪两个小人物枯坐,当即就借口自己有事先行一步。
坐到他这个位置,许多事情都与皇帝有关,潘宾不能问也不能打听,汪直要走,他与唐泛二人便将人送到门口。
汪直摆摆手:“二位可以继续叫菜吃,钱我已经让掌柜记在帐下了。”
宫中宦官得高位者,比如他,比如尚铭,都会得到皇帝钦此的蟒服,飞鱼服,这与锦衣卫是差不多的,不过两者之间一眼望去还是很好区分的,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宦官身上既无绣春刀,也不会蓄胡子。
今夜汪直便装出行,青衣小帽不引人注目,但兴许是他穿惯了华丽的飞鱼服的缘故,转身离去时衣袖一拂,竟有几分大太监出行时的威风凛凛,仿佛还在西厂。
唐泛看得忍不住好笑,却是忍下了,等汪直走远,这才问潘宾:“师兄,接下来我们是继续吃,还是回去?”
汪直一走,潘宾的脸就拉得老长,气鼓鼓一拂袖:“回去!”
仙云馆里的包间是汪直定的,潘宾有所顾忌,等到两人离开老远,他才忍不住开始抱怨:“一个靠宠妃起家的宦官,气魄竟装得比内阁首辅还要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家里丢了一个摆件,也有脸特意让我们过去,真当顺天府是他家后花园了,难不成我们还是他的私仆,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吗?!”
其实明朝也出过不少好的宦官,譬如永乐年间的郑和,阮安,譬如如今在宫中的怀恩,这些人自小入宫,都是在内书堂里读着岳武穆精忠报国的故事长大的,其忠义廉洁,有时候连朝中大臣也比不上,跟朝中大臣关系也很好。
但这毕竟是少数,宦官的立场与文官天然对立,又因为总有那么些宦官,靠着幸进上位,拥有的权利力却比寒窗苦读的官员们还大,而且皇帝还更听他们的话,最重要的是,他们少了那么一样东西,根本就算不上男人,文官集团自然对他们严防死守,即使当面不敢得罪,私心里也不大瞧得起他们。
这就是潘大人此刻心情的最好写照。
唐泛等他发泄够了,才道:“大人以前可见过汪直?”
潘宾犹自气哼哼地,他虽然在京城官场算不上大人物,但怎么也能称为三品大员了,结果汪直对他的态度就跟对自己手底下的人一样,这让他心里很别扭。
“见过,不过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打过交道!”
唐泛问:“那大人瞧汪直为人如何?”
潘宾想也不想就道:“跋扈!嚣张!目中无人!”
唐泛一边回忆方才的情形,一边点点头:“他少年得志,确实也有嚣张跋扈的本钱,不过我觉得,汪直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把玩观赏的摆件,就将您叫过去,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缘故。”
潘宾没好气:“还会有什么缘故,偌大京城,要找那么个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被人弄到当铺里也就罢了,凭着西厂的能力,怎么可能找不到,无非是那白玉骏马已经被摔碎了,汪直让我们去找一件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东西,要么就是那东西在汪直也没法去要的地方,说不定已经流入哪个权贵人家了!”
他虽然诸多缺点,不过能坐到如今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却必然是有几分能耐的,所以寥寥几句话便将汪直的用心点了出来。
唐泛道:“大人是不是在哪里得罪了他?”
潘宾摇头:“怎么可能,我根本没与他打过多少交道,也就是上次武安侯府……”
他一顿,有些惊疑不定:“难道是上次武安侯府的事情得罪了他?可是后来真相水落石出,他借此立威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为什么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关我们什么事?就算要找,也应该找锦衣卫罢?”
唐泛道:“应该不是这件事,也许有别的什么缘故。”
潘宾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结果:“这样罢,要不明天你去北镇抚司找那位隋总旗问问。”
唐泛:“…………”
喂,大人,你醒醒,堂堂北镇抚司不是咱们顺天府的后花园啊!
他无奈道:“隋总旗出外差去了,还未回来,上次我请他们帮忙打听汪直请我们吃饭的事情,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结果,只怕是爱莫能助。”
潘宾感叹:“如果太祖皇帝还在,瞧见锦衣卫被宦官欺压得如此无用,只怕会暴跳如雷罢?”
唐泛为自家师兄丰富的想象力抽了抽嘴角,如果太祖皇帝还在,知道两个朝廷命官跟一个太监在外面吃吃喝喝的话,明天他们三个人就可以一起去菜市口相见欢了。
他只好提了个建议:“依下官看,不如大人明天先派出人手寻找,我再去打听一下消息,东西二厂的吏员大都是锦衣卫调拨出去的人手,说不定他们会听到什么风声。这样可好?”
潘宾满意地摸着下颌胡须:“这样甚好,润青,那就辛苦你了。”
其实唐泛觉得每次一有事就去找薛凌他们,实在是挺不好意思的,一来显得顺天府无能,二来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现在三番四次麻烦人家,等到有朝一日人家想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就很难推脱了,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马上去找薛凌,而是先等等老王他们的消息。
不过很可惜,一连好几天过去,老王他们寻遍了京城各处当铺,都找不到那尊白玉骏马,当铺掌柜也都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
唐泛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找上薛凌。
薛凌倒是豪爽得很,拍拍胸脯就答应下来,说一定会帮他去打听的。
那边唐泛又碰上了一件麻烦事。
不是别的,他快要没地方住了。
他住的地方,本来就是租用隔壁李家单独隔出来的院子,独门独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只住得也挺不错,但是因为李家出了变故,李家两个主人,一个死了,一个被关进大牢,李漫杀妻罪证确凿,由宛平县确认之后层层上报,现在卷宗还压在刑部那里。
古来律法轻男重女,妻杀夫要凌迟,夫杀妻则要分情况,不过像李漫这种无端杀妻的情况,无可辩驳。如无意外,自然还是要斩首的,不过并没有这么简单,李漫的案子要经过三司会审,由刑部最终核定之后才能判下来。
李家没了男女主人,日子还是要过的,李家少爷李麟就成了新的主人。
李麟今年十五岁,因镇日埋头读书,不通庶务,乍然接手李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管家老李没有办法,他资格虽老,但毕竟是下人,又是外人,只好请来李漫的一位堂亲暂时帮忙料理张氏的丧事。
那位李家堂亲家在南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难免水土不服,他倒也不是贪图李家财产,只是见李麟一个半大少年,被养得什么事也不懂,只知道读书,觉得有些不妥,便建议李麟和老李他们跟自己迁到南京去住,大家都是亲戚,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嫡母被生父所杀,这样的事情也使得李麟本人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间充满心理阴影的宅第里了,就跟老李商量了一番,决定答应那位堂亲的建议,举家迁往南京,离开这个伤心地。
不过李漫现在毕竟还在牢里,为人子不能抛下父亲就走,起码也要等到案子判下来再说,但是一些东西却可以先发卖掉了,宅子也可以先托人估价代售,到时候连同唐泛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子,也会一并被卖掉。
京城房价高,唐大人家道中落,他一个从六品官员也是没钱把宅子买下来的,所以只能搬走,另觅住处,好在李麟他们也不是马上就走,还有一段缓冲的时间,可以让唐泛去物色宅子。
不过这房子实在是不好找,地段好的,租金高,地段不好的,离衙门远,牙行的行老带着唐泛看了几处地方,唐泛都不是很满意,一边还要兼顾衙门里的差事,以及汪厂公的那尊白玉骏马的下落,简直称得上焦头烂额。
就在这个时候,阿冬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二话不说跪在唐泛跟前:“唐大人,你收了我罢!”
吓?!
唐泛吓了老大一跳,以为又来一个阿夏,还好阿冬的下句话让他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唐大人,你可不可以去和管家说,将我要到你这里来啊,我会做蛋炒饭给您吃,还会帮您打扫屋子,我不想去南京。”
阿冬小姑娘仰着头期待地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唐泛将她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李家签了死契的奴婢罢,能离开李家吗?”
阿冬吸了吸鼻涕:“是签了死契的,但阿春姐姐说只要您去跟少爷要,少爷应该会给的。”
唐泛听糊涂了:“你从小在李家长大,不是对李家很熟悉吗,怎么突然之间想要到我这边来?”
阿冬难过道:“太太死了,李家不是那个李家了,少爷跟阿春姐姐说,等丧期过了,想纳她为妾,阿春姐姐不愿意,不过没有办法,由不得她做主。阿春姐姐还对我说,少爷虽然人不算太坏,但耳根子软,读书读得有些呆气,如果让他当家,李家只怕不会比从前更好。”
唐泛问:“那其他人呢,除了你和阿春之外,李家其他人要如何处置?”
“李管家要陪着少爷一道南下,家中到时候没有签死契的奴婢都会提前打发走人,签了死契的,也要发卖一部分,阿春姐姐说如果我不想去南京,可以趁这个机会找个出路。”
她咬着手指,可怜兮兮地瞅着唐泛:“唐大人,你可不可以收留我,我会很勤快的,不给你添麻烦,我不想去南京,我跟少爷不熟!”
唐泛啼笑皆非:“你愿意给我当厨娘,我倒乐得轻松,可问题是李家少爷愿意放你走吗?”
阿冬听他口气松动,顿时兴奋起来:“愿意的,愿意的,我听管家说,李家现在人口太多了,以后用不着那么多人,他们巴不得裁少一些呢,我那么能吃,干的活儿又不多,他们肯定愿意放我走,让我去祸害别人家!”
唐泛:“……”你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阿冬吐吐舌头:“说错了,说错了!都怪我太高兴了,唐大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我很好的!您就装作听不见我方才的话好了!”
唐泛看她这么高兴,也笑了:“好罢好罢,那我就权且去问一问,不过咱们先说好,来了我家,我的伙食可就由你包下了?”
阿冬点头如捣蒜,她虽然从小就在李家长大,但现在张氏已经不在了,上头春夏秋三位最亲近的姐姐,阿春劝她离开,阿夏胁从杀人,阿秋则很有可能跟随南下,一夜之间,如家人般的氛围支离破碎,阿冬对南下这件事打从心底抗拒,相比之下,自然是唐泛这边更自在,更好相处。
她信心满满地保证:“放心罢,唐大人,我一定会把您喂养得白白胖胖,像猪一样的!”
唐泛:“……”
他开始怀疑阿春是不是怕她这张缺根筋的嘴在李家很容易得罪人,才忙不迭将她打发出来的。
不过当唐泛去向李家要人的时候,却并不顺利。
管家老李听了他的来意,虽然没有一口拒绝,也是面露难色:“唐大人,阿冬是签了卖身契的,眼下李家并不由我作主,不如让我去问问少爷?”
唐泛自然点头:“现在李家少爷当家,这是应当的。”
老李请他在客厅稍坐,便去请示李麟,少顷,李麟出来了。
“唐大人是要给阿冬赎身?”李麟问。
他长得与李漫其实很相似,连身量都差不多,只是李麟看上去更加年轻一些。
家中变故使得李麟脸上褪去了原本的青涩,变得有点阴沉,倒更像他父亲了。
唐泛颔首:“我听说当时李家买阿冬,花了五两银子,如今你们要举家南下,阿冬年纪不大,恐怕带着她也不甚方便,我愿意出十两银子,不知可否将阿冬的卖身契转让?”
李麟对唐泛的观感有些复杂,对方既是帮忙找出杀害自家嫡母真凶的人,可又是亲自将自己父亲送入牢狱的人,自己本该感谢他,可又有些恨他。李麟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不是唐泛,那自己现在也就不用失母又失父了。
他冷冷淡淡道:“阿冬是我李家的奴婢,恕难从命,还有,我听老李说,契约原本约定的租期将至,我们这座宅子要卖掉,也就不打算续约了,所以还请唐大人尽快从我们隔壁搬离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字数,萌萌的作者尽力了……情节实在是太多了,家属还是没能排到期,又被挤到下章了!
隋州:再不让我出现就neng(第四声)死你!
梦梦:你的台词让阿冬抢了,怎么办?
隋州:先弄死阿冬。
好吧,萌萌们,咱们明晚见!
家属,明晚见……
第26章
管家老李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道:“少爷,唐大人于我李家有大恩……”
李麟打断他“老李,现在这个家到底是谁作主?是你还是我?”
老李何等忠心,听了这种话,惶惶不安,连声道:“自然是少爷您啊!”
李麟不耐烦:“既然是我,你就不要管了!虽然他是官,我们是民,可难道官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里是京城,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若不是他,父亲又怎么会变成杀人犯?”
唐泛微微一哂,这李家少爷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李麟,张氏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可也从小抚育你长大,不曾假他人之手,这片慈母心肠,任谁见了都要感动,生恩养恩,岂有轻重之分?李漫虽然是你的父亲,可他同样也是杀了你母亲的凶手,你心情矛盾,左右为难,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因此就是非不分,那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又有何用?”
李麟梗着脖子道:“谁不知道那只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儿子,才会对我好的!”
唐泛目光转冷,摇摇头:“看来你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真为你那九泉之下的嫡母不值。”
李麟怒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唐大人离开罢,我知道你是顺天府推官,不过满京城都是官儿,你这从六品的推官还真不算回事,阿冬是李家的奴婢,要怎么处置自然要由我来决定,我说不卖就是不卖!”
这李麟也是个奇怪的人。
说他读书读傻了,不通俗务吧,说话有时候又挺一语中的的,他还真说对了,唐泛这种品级的官员,在京城也确实算不上什么,而且他一个推官,也管不到人家李家要卖奴婢的事情上去,如果他今天强行将阿冬带走,李麟要是闹将上去,虽然唐泛未必会如何,但是免不了被御史弹劾一个“与民争婢”,对名声也会有影响。
但要说李麟聪明,从他刚才那一番“嫡母对他好是别有居心”的论调,唐泛立马就对他的观感一落千丈。
不管李漫跟张氏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那是长辈们的事情,作为晚辈,李麟会有矛盾痛苦的心情是正常的,但他却宁可无视张氏对自己的付出,一味地袒护生父。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孝道的一种,不过就算是孝,也是愚孝。
做人并非一定要刚正无私,但起码要恩怨分明,如果好坏不分,那这个人也不会有太大前程的。
唐泛点点头:“阿冬是你家的人,自然由你处置,这是应当的。”
说罢他也懒得再看李麟一眼,直接就转身离开。
等唐泛出了李家大门,身后老李匆匆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唐大人,少爷还小,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小的给您赔罪了!”
唐泛失笑:“他不小了,想我十五岁时已经中了举,又送长姐出嫁,足以撑起一个家了。”
他见老李惶惶然,又道:“不过你放心便是,就是冲着你家太太的面子,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是你家少爷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自己。”
唐泛从李家离开,直接就回到顺天府,见杜疆正坐在他的值房内,便笑道:“小湖今日得闲了?”
杜疆字小湖,作为顺天府的校检,他是专门帮唐泛处理一些文书卷宗的,也算是他的副手,校检一职没有品级,不算是朝廷命官,但这个职位依旧有许多人抢破头。因为大明朝到了当今成化帝,对学历的要求已经非常高,举人是很难当官的,连三榜同进士都要低人一头,只有当上进士,才有资格谋取一官半职。
杜疆今年三十多岁,二十多岁那年中了举,在那之后连考两回进士都落榜,不得不找了门路进入顺天府,先寻一份差事养家糊口,再作打算。
大明朝像杜疆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唐泛进顺天府之前,杜疆就已经在顺天府做事了,他生性一丝不苟,做事也很认真,原本在顺天府并不得志,属于受人排挤的那种人,不过唐泛很欣赏他,进来之后就把人要过来,给自己打下手,杜疆确实也不负所望,帮了他不少忙,有时候还会给唐泛出出主意,与幕僚无异。
杜疆听了他的调笑,却并没有跟着笑起来,反倒一脸严肃:“大人,陈氏不见了。”
唐泛拿起茶盅的手一顿:“怎么回事?”
杜疆道:“李漫入狱之后,她就被李家的人赶了出去,然后就找了一间客栈落脚,我听了您的指示,就让人在客栈外盯着,谁知道昨天一天都未看见陈氏外出,衙门的人就去问客栈掌柜,掌柜说陈氏昨日就退房了,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李漫杀妻,虽然有凭有据,有前因有后果,从头到尾看似跟陈氏没什么关系,但唐泛总觉得这美貌妇人肯定在其中也没少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又见她从头到尾低调异常,既没有因为李漫入狱而害怕,也没有因为被赶出李家而惶恐,表现得太过镇定,反倒不同寻常,便让人去盯着那个陈氏,却没想到居然还让对方给溜了。
唐泛道:“你让人去她住过的那间房里搜查过没有?”
杜疆点点头,他做事细致谨慎,这些事情本不用唐泛吩咐。
“搜查过了,也没什么异常的,陈氏随身的行李本来就少,后来我又亲自去了一遍,结果在墙边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标记,痕迹好像是新刻上去的,约莫两个指节那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与陈氏有关。”
唐泛被挑起了好奇心:“长什么模样?”
杜疆拿来纸张,凭着记忆在上面把标记的大致模样画了出来。
唐泛一见之下,就脱口而出:“白莲教?!”
杜疆也是悚然一惊:“什么,难道那妇人还与邪教妖徒有关,这不就是一桩普通的杀妻案么?”
唐泛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我原本也只是觉得这妇人有些可疑,所以才会让你去盯着她,谁知道还牵扯出这么一个事情来。”
杜疆道:“这下可就有些难办了。她既是与白莲教有关,却待在李漫身边,甘为妾室,想必没少怂恿他去杀妻,也不知道有何目的。”
唐泛苦笑,这下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头汪直的白玉骏马还没有下落,这边李家的事情又跟白莲教有关,麻烦事都一起上门了。
他想了想:“这样罢,你继续让人寻找陈氏的下落,那客栈房间已经有人进去过,现在打草惊蛇,估计就算跟白莲教有关,他们也不会再出现了,不过你还是派人盯着,以免有什么遗漏,再去和潘大人禀报一下,我这就去找北镇抚司的人,跟他们知会一声,锦衣卫之前就曾追查过白莲教的事情,说不定他们会有什么头绪。”
说到这里,唐泛又想起之前他半夜被人掐脖子的事情,对方故意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事后也证明了与白莲教有关,看来自从李子龙的事情之后,白莲教余孽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京城,只不过由明转暗,潜藏起来罢了。
两三年前,妖道李子龙暗中结交宫内宦官,差点把皇宫都翻了天,连皇帝差点也被放倒,也就是在那次事件中,皇帝觉得锦衣卫和东厂很无用,汪直则利用皇帝这种心理趁势而起,短短时日就爬到高位。自那之后,锦衣卫才警醒起来,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其间没少与白莲教徒发生冲突,折损不少人手,这才将白莲教的气焰压了下去,谁知道时隔两三年,白莲教一直没有被彻底铲除,稍微遇到一点机会,就能春风吹又生。
不过白莲教既然能够从宋朝一直延续下来,又经历过宋末的混乱,元朝的黑暗,元末的乱局,直到今天,如此历史悠久,存在数百年的邪教组织,肯定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法,锦衣卫想要在短短两年内就将它们彻底剿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唐泛交代完杜疆,就先去了北镇抚司。
很不巧,薛冰不在,在北镇抚司当值的也不是唐泛认识的熟面孔,唐泛询问了两句,见他们不肯透露,便也不勉强,转身就欲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熟悉而冷淡的声音:“你找老薛作甚?”
唐泛回过头,喜道:“广川兄,你回来了?”
隋州还是那一副八风不动的冰块脸,不过他见了唐泛脸上毫不作伪的喜色,眼中随之流露出一点笑意,点点头:“嗯,你找老薛?”
唐泛笑道:“本来是想找你的,前几天来过一趟了,那会儿老薛说你出外差去了,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回来了,若是你方便的话,正巧有些事要和你说。”
隋州道:“你拜托老薛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他顿了顿,脸微微一侧,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以后若是我和老薛都不在,你可以找庞齐。”
庞齐也是一身锦衣卫的打扮,不过看上去官职要比老薛还略低一些,人也比老薛年轻,一张娃娃脸的面孔,逢人就笑,很是温和无害。
不过唐泛却不敢因此就小看他,能够在北镇抚司任职,看遍诸般刑狱都面不改色,那一定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行走在外,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长得越是无害的人,很可能越是厉害角色。
唐泛朝对方点头致意,并自我介绍:“唐泛唐润青,顺天府推官,那日你跟着广川兄去回春堂查案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能够直接以字相称,又听了隋州那句“以后有事可以找庞齐”,庞齐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个人跟自家上司关系很好,不能得罪,便连忙也拱手见礼:“唐大人太客气了,以后有事吩咐一声就好!”
隋州却没什么耐心再听两人说什么没有营养的场面话,直接就打断他们:“见贤,你有事先去忙。”
庞齐应声离去,隋州二人则离开北镇抚司,往外漫步而走。
隋州道:“你上次拜托老薛查那尊白玉骏马的下落,已经查到了。”
唐泛忙问:“在哪里?”
隋州道:“就在东厂厂公尚铭家中。”
唐泛面色古怪:“……”
隋州道:“那尊白玉骏马本来就是尚铭花高价从英国公手中买下来的,当时汪直也想要,不过没能抢过尚铭,所以那东西跟他没什么关系。”
唐泛苦笑:“潘大人这下可要为难了,只不过汪直为何好端端地,要如此作弄他。”
知道了白玉骏马的下落也没用,顺天府难道还能跑去找尚铭要?别说这东西本来就是尚铭的,就算不是,以潘宾的面子,难道去要了,尚铭就会给?
换个角度说,汪直难道会不知道那东西在尚铭那里?可他还让顺天府去找,这不是摆明了想作弄为难潘宾吗?
难道汪直真的就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跋扈任性,随心所欲?
隋州想了想,道:“汪直跟尚铭一向不和,可能只是想恶心一下尚铭而已。”
唐泛摊手:“但是毫不相干的潘大人却因此被拖下水。”
隋州:“那你们要如何应对?”
唐泛摇摇头:“我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潘大人再说罢。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将李漫杀妻与陈氏失踪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又提到那个白莲教印记。
隋州颔首:“白莲余孽死灰复燃,只会暗中捣鬼,我会让人留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隋州的这一句话,唐泛就知道他一定会用心去做,而自己也就产生一种重任被托付出去的放心。
兴许有些人办事靠谱,天生就能让人放心,而隋州就是这样的人。
唐泛笑道:“那就拜托你了,原本你从外地回来,我是该与你坐下来畅聊的,不过白玉骏马的事情,潘大人一直很上心,我得先回去告诉他一声,不如咱们改天再约?”
隋州嗯了一声,冷场片刻,忽然问:“你今日几时回家?”
唐泛:“若是无事的话,便与寻常时间一样下衙归家,怎么了?”
隋州:“那今夜我去找你。”
唐泛下意识应好,回头想想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有哪里不对呢?
聪明绝顶的唐大人在回去的路上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且不提潘宾得知白玉骏马的消息之后是多么纠结,没了阿冬过来送点心,唐泛下班之前都先在外头解决了晚饭问题,然后再回家,不过想想今天白天隋州说过要来,唐大人就又拐到街边杂食铺里买了点卤味,在旁边酒铺里买了一小坛黄酒带回去。
兜了一圈远路,等他慢悠悠地回到家,发现家门口已经站了个人,可不正是隋千户?
“早知你这么早过来,我就先回家了,免得你在门口枯站!”唐泛连忙加快脚步朝他走过去,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无妨。”隋州道。
唐泛发现他手里也提着一些吃的。
隋州:“我家离你这里远,今夜索性在你这里住下,你不介意罢?”
唐泛:“啊?不介意,不介意,明日休沐,正可秉烛夜谈!”
唐大人过的完全就是传说中的单身汉生活。
人家当了官,不说成亲有家眷的,最起码也有一两个小厮伴当跟随左右,唯独唐泛一个人住,夜里对着月亮吃小食看话本,倒也颇有情趣。
只是多一个人在,终归是多点人气,也免得入夜之后凄凄冷冷清清,虽然这人常年面无表情,寡言少语,不过总是聊胜于无的。
两人将东西放下,唐泛去拿杯子倒酒,隋州则将包着吃食的纸袋一一解开。
唐泛买的是卤猪耳朵和猪舌,鲜香可口,最是下酒。
隋州买的则是花椒脆肠,酥炸豆腐,盐渍花生,和凉拌黄瓜。
“来就来了,何必还带东西来,你我这么熟,下次勿要破费了!”
唐大人假惺惺地说着场面话,一边夹起酥炸豆腐咬了一口,豆腐外皮炸得酥脆,但咬下去之后,里头却是白白的如同豆腐花一样,软得像是快要从里头流出来,豆香四溢。
“你这酥炸豆腐是在哪里买的,怎么这般好吃?”唐泛奇怪道。
“家里有些食材。”隋州言简意赅。
“你会烧饭?”唐大人万分震惊。
隋州难得嘴角往上一勾,没有言语。
几个呼吸过去,唐泛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广川兄,你竟然会烧饭啊?真是,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也没真是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真是太厉害了!”唐大人长吁口气,将感叹补充完毕,然后才起身去开门。
外面站着阿冬,她没等唐泛开口,就急急道:“唐大人,救救我!”
小姑娘要跪下,唐泛拦住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冬哭丧着脸:“阿春姐姐告诉我,说老爷让人明日去找人牙子过来,要将我发卖了!”
唐泛吃了一惊:“只卖你一个?”
阿冬点点头:“前些日子已经卖了一批了,管家爷爷知道我想来您这儿,原本也是没什么意见的,谁知道今日他们忽然改变了主意,说要将我卖掉!”
为了将事情说清楚,她咬牙忍住眼泪,但说到后边,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唐大人,怎么办,您去跟管家爷爷说好不好,我不想被卖掉!”
唐泛知道,这一定不是管家老李的意思,九成九出自李家少爷李麟的主意。
估计是早上那件事情使得李麟心中怨恨,又不能直接跟唐泛对着干,索性就准备先下手为强,将阿冬卖掉,让唐泛的打算落空,反正这是李家的奴婢,谁也管不着。
想到这里,唐泛一时也有些无语。
张氏在时,他也曾见过李麟几面,当时他生性羞涩,话也有点少,不过同为读书人,他对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的唐泛很有几分景仰,唐泛也指点过他几句。
没想到时过境迁,因为家中变故,李麟心性大变,变成如今不近人情的模样。
也不知道张氏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
说到底,李麟要卖阿冬,也是天经地义的,唐泛确实管不着,他本想这几日再想想办法,谁知道李麟竟然马上就要把人卖掉,如果被卖到不好的人家,那以后阿冬可就要吃苦受罪了。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唐泛有些不忍心:“这样罢,别着急,你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阿冬对他有种天然的信任感,闻言很听话地点点头,抹着眼泪回去了。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自然不能从正门出来,回去的时候也要绕一大圈从后门回去。
唐泛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一边在心里想着办法。
却听身后有人道:“你想要她?”
唐泛点点头,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就把阿冬的事情略说了一下:“正好我这边也缺个打扫烧饭的人,阿冬倒也勤快,可以胜任。”
隋州点点头:“其实这件事也不难,你不用管了,我帮你解决。”
这样仗义的朋友上哪儿去找,唐大人那个感动啊,连忙拱手道:“那就多谢广川兄了!”
隋州又道:“你既与李家闹出这般矛盾,住处的事情又要怎么办?”
唐泛并没有和他说自己正在四处找房子的事情,隋州却能注意到这一点,可见其心思细腻。
“京城大,房子也多,想必还是能找到的。”唐泛道。
隋州沉吟片刻:“你若愿意,可以搬去与我同住。”
唐泛一愣:“这,不妥罢?嫂夫人不会不高兴么?”
隋州冷冷道:“我尚未娶妻。”
唐泛:“那如夫人总有罢……”
隋州不悦:“既未纳妾,也无乱七八糟的侍婢。”
没等唐泛再问出什么,他又道:“父母与长兄同住,我一个人搬出来,不必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诚意邀请,唐泛再拒绝就不好了,他长揖到底,诚恳道:“那就暂且叨扰广川兄了!”
其实隋州人冷归冷,却并不难相处,两人也有共同话题,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止会烧饭,手艺比自己还要好上百倍不止。
这么一想想,唐大人其实还有点小激动呢。
隋州冷漠的嘴角终于微微一勾。
“你我熟稔,何必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注:前面写过,阿冬现在的年纪是89岁哦。
进展绝对突飞猛进,还敢说作者食盐吗?
上次谁说绝对没同居,只是当邻居的,站出来,隋大人保证不打死泥们!
第27章
隋州的住处是一座小三进的宅子,如果一大家子住的话,还是有些拥挤,但若是像现在隋州只是一个人住,那就宽敞得过分了,再加一个唐泛也不过分,三间主房,三间厢房,除了隋州自己住的一间主房,一间厢房用于存放杂物之外,另外两间主房和厢房都任由唐泛挑选。
备注:不收房租。
唐泛没想过白吃白住,不过隋州并不缺他这点租金,反正就算唐泛不来,这么一大间宅子,他照样也是一个人住。
隋百户既然冷着脸说不收钱,唐大人也就没有坚持,不过只要有空,他就会往家里搬些米和面,以及其它一些食材,等于承包了伙食费,对此隋州没有任何意见。
唐泛挑了一间厢房作为自己的房间,这不是因为他扭捏客气,不敢住正房,而是那间屋子朝东,开门就是院子,视野光线都不错,有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在院子里和柱廊下种种花草。
找了个休沐的日子,他就将自己的东西搬了过来。
李麟没想到自己拿捏唐泛不成,对方还这么快就找到了新住处。
阿冬的事情同样很快得到解决,唐泛不好出面,隋州却完全没有这个顾忌。
他连面都用不着露,北镇抚司的人只要往李家一站,说李漫的案子还没结,要将一干人等提去问话,把阿春阿秋阿冬等仆役通通拉走,放回来又提过去,放回来又提过去,这么整上几回,李家就吃不消了,李管家拉着锦衣卫求他们高抬贵手,偷偷地塞银两,北镇抚司的人也不干,最后李家只好双手奉上卖身契,不单是阿冬的,还有阿春的。
张氏不在了,阿春也不愿意再留在李家,她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恢复自由身,出去嫁人,之前李麟想要她做妾,她不愿意也没办法,唐泛好人做到底,既然决定搭救阿冬了,就顺带连阿春一并带出来,阿秋愿意留在李家,就由得她去。
三天时间,事情就办得妥妥当当,让唐泛不由得感叹北镇抚司确实效率奇高,而且能人之所不能,难怪人人听见锦衣卫几个字都要闻声变色。
阿冬自小就卖入李家,离开了李家就只能来找唐泛,别无去处。
不过唐泛没有拿捏着阿冬的卖身契,而是当着她的面将卖身契烧掉,跟她说好,将她收为义妹,十五岁之前收留她,十五岁之后如果她想嫁人,也不强留,到时候唐泛自然会拾掇一份嫁妆,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阿冬自然千肯万肯,当即就改口称唐泛为大哥,原本没有没有姓氏的她,从今往后名字前面也多了个姓氏,唐冬。
家里原本住着两个镇日早出晚归的大男人,家务活通常只能雇短工来干,就算隋州会烧饭,也不可能天天都有空做,阿冬来了之后,短工也不用雇了,饭也由她烧了,主动承担起家务活,她年纪虽小,又有些贪吃好玩,干起活却也利落,不过两天,里里外外就都焕然一新,还真种上不少花花草草,隋州和唐泛都表示很满意。
唐大人从此过上了不用操心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幸福生活。
那个很可能与白莲教有关的妇人陈氏的下落还在被追查着,潘大人那边却是各种焦躁了。
无它,白玉骏马的下落虽然有了,但是汪直也给潘宾出了个难题。
白玉骏马明明在尚铭那里,汪直却非说是自己丢失的东西,可难道潘宾能对汪直照实说吗?万一汪直说“尚铭那尊白玉骏马不是我的那尊,但我的那尊与他一模一样”,那让潘宾上哪去变出另外一尊一样的给他?
潘宾原先还疑心汪直这是故意想整自己,但是后来他去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阵子东厂抢了西厂两桩“生意”,在皇帝面前狠狠出了一回风头,再加上汪直出来经营西厂之后,跟万贵妃的关系就逐渐疏远,万贵妃也不再怎么帮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少了枕头风的效果,汪直就被尚铭压了一头。
潘宾帮汪直寻找白玉骏马的事情传到尚铭那里,肯定会让尚铭气歪了鼻子:什么意思,这明明是我的东西,你非说是你丢的,敢情成我偷的了!
汪直毕竟不到二十岁,年少气盛,不如宫中那些熬了数十年的宦官那般老成,会想出这种点子来恶心尚铭也不奇怪。
两个宦官争宠斗法,这本来也不关顺天府的事情,但汪直闹了这么一出,连带把潘宾也拖下水,尚铭恶心汪直的同时,肯定会把潘宾也给记恨上。
一想到这里,潘宾就跟吃了黄连一样苦,那心情和寒冬腊月里的小白菜似的,哇凉哇凉。
他觉得自己特别命苦: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熬到三品官,结果头顶大山一座大似一座,座座都得罪不得,这回还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早知如此,当初还真不如外调当个四品知府呢,起码人家天高皇帝远,没这些糟心事,舒坦!
现在发这些牢骚也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要得罪,把这件事揭过去,两个死宦官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最好都别扯上顺天府。
但两全其美的办法岂是那么好找的?
潘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跟汪直说“您那白玉骏马找不到”?
当然不行,汪直一个办差无能的折子上去,弹劾潘宾绰绰有余。
跟汪直说“您那白玉骏马就在尚铭家里”?
也不行,那就等于得罪了尚铭。
跟汪直说“要不别整我了,您要是看尚铭不顺眼,就直接去找他死磕啊,何必为难我这个顺天府尹呢”?
那就更不行了,官场上没这么直来直往的,到时候汪直二一推作五,潘宾也没辙。
潘宾简直都快愁白头发了,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弟。
上回唐泛跟着他去赴宴的时候,汪直对他的印象好似还不错,说不定会有什么法子。
潘宾将唐泛找来,语重心长道:“润青啊,有师兄在顺天府一天,有事还能多照顾你一些,若是我被外放贬谪,到时候上官换人,你自己可要多加留心,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了!”
唐泛苦笑,他知道潘宾这是以退为进,博取同情呢,也不废话:“师兄有什么事就吩咐罢!”
潘宾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次寻找白玉骏马一事,汪直摆明了要故意为难,我怎么回复都不合适,得罪他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唐泛沉吟片刻:“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就看师兄有没有胆子说了。”
潘宾大喜过望:“好师弟,师兄就知道你足智多谋,有什么法子,快快道来!”
………………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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