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你
俞琬是下午在新世界街咖啡厅喝了杯热可可之后失去意识的。那是哥哥去世她哭了整整叁天后第一次出来透口气。
本该是慰藉人的甜香,可第一口下去,舌尖却泛起一丝苦,她以为是店家换了配方,又抿了一口。
不对劲。
眩晕感来得极快,连视野边缘都开始发黑。她本能地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力,她试图抓向桌沿,却碰倒了瓷杯,热可可泼洒在桌布上。
自从家乡军集团被剿灭,俞琬的随行安保一直很松弛,两位卫兵在隔壁酒吧喝酒,她也乐于拥有私人空间,以至于她在预感不祥放声找人求助时,周围都无人应答。
女孩醒过来时,脑袋一阵剧痛,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她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几秒才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面墙上那面刺眼的红色卐字旗。
俞琬动了动,一阵疼痛袭来,她发现自己手腕和脚踝都被死死绑在椅子上。房间里还站着一大圈穿制服的男人,其中两个田野灰衣服的该是盖世太保,另外那些人戴着卐字臂章,看上去是纳粹政府的人。
难道是她的“秘密”被发现了?可这理应是盖世太保全权处理的事情,那些人又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上了她的太阳穴。
她略一侧头,心跳猛得漏了半拍——那是一把枪。而枪的主人,竟然是个女人,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有着浅棕色头发,圆脸灰眼睛的女人。那群男人,现在都毕恭毕敬又极紧张地看向她。
她则看向了自己,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而像是在看一件亟待销毁的残次品,混杂着憎恶、嫉妒和某种快意。
“Ich werde dich t?ten.(我要杀了你。)”
一字一顿,熟悉的柏林腔。
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怎么回事?她并不认为自己见过她,也无从谈起和任何看着如此有权有势的德国大小姐结仇。
如果是一年前,俞琬面对这种情景可能会立马吓到腿软哭泣,但在集中营那段时间,她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时刻了。
虽然心脏跳得厉害,但她还能强压下颤抖声线,冷静地和这位要“杀她“的人对起话来。
和君舍比起来,她没有那么害怕她。因为如果她真想立刻杀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开场白,而君舍如果想立刻杀人,他只会先开完枪再说话。
“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吗?”
这句话像是往油锅里泼了水。
灰眼睛女孩猛地掐住她下巴,死死盯着眼前女人的乌发墨眸。
她曾想过,对方或许是个比自己美很多的金发日耳曼美人,毕竟自己并非是典型的雅利安人相貌,那么这样输给她也不算太丢脸。但未曾想,她竟然是个东方女人,他竟然会和一个从集中营出来的中国人在一起。
再漂亮又怎么样?她是个来自远东敌国的劣等人!
她曾以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元首种族学说最忠实的信奉者,他是党卫军,是希姆莱最得意的部下,他理应是最该遵循雅利安血统纯正性的人,他这样做是真的疯了!
“为什么?”鲍曼手指一用力,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因为你是劣等民族的人,而他是最优秀的雅利安男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得到他?”
在听到“劣等民族”的时候,俞琬的心还是狠狠被剜了一下,她手指掐进手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口中的“他”,就是克莱恩吧。
而这位柏林来的大小姐,当是对克莱恩情根深种。
女孩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那人的眼睛,尽量放缓了语速,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害怕。“你觉得杀了我,你就会得到他?不,他只会恨你,永远地记住我。”
“你这么做,只会让你永远得不到他。”
枪口冷不丁颤了一下。这些天鲍曼曾从调查员嘴里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事,他会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做最精致的衣服,买最昂贵的珠宝,甚至带着她去看最新的歌剧,让她以女伴的身份和他去参加最宏大的舞会——他对她并不是玩玩。
这个认知告诉她,如果她真的扣下扳机......
他会恨她。恨一辈子。
那汪灰眼睛里的蓬勃杀意开始晃动。
俞琬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更轻了:“克莱恩喜欢温柔的女人。你这样做,只会让他觉得你是个可怕的人,只会记得你是个杀人犯,你希望他这样记住你吗?”
“住口!”像是被触到什么伤口似的,鲍曼忽然尖叫起来,她想要说服自己,更想把这些年自己所有无处诉说的委屈和不甘都爆发出来。
“你懂什么!我喜欢他喜欢了十一年,没有人比我更关心他,没有人比我更想对他好,他是党卫军最优秀的青年指挥官,他如果和我在一起,我的父亲会帮助他,他只会有更好的未来,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将军、大将、元帅。而你,你的存在只会毁了他。“
“他再喜欢你又怎么样?到最后,他还不是得和日耳曼女人结婚,你以为他会娶你吗? 在第叁帝国,雅利安人和非雅利安人的婚姻永远不会合法。”
她突然凑近她的耳朵,气息喷在俞琬脸上:“他就算一直喜欢你,你也永远只能当他上不得台面的情人,他结婚了,你也只能是他的地下情妇!”
类似的话早已听过,但再听,终究还是刺伤了她,被绑住的东方女孩眼中忍不住泛起雾气,眼神里透出一种悲伤,一种越来越深的悲伤。